《如果世界有尽头》白一墨

16、日暮乡关

　　火车经过杭城，颜瑶神思恍惚了一下。

　　车厢里面人不多。这是她上大学以来第一次在非春运的时候回老家。往年她都是春节的前两天回家，春节过后没几天又匆匆回学校。每一次车厢里都是挤得要命。

　　想起年初回学校的那趟旅程，一切都仿佛近在眼前。那个熟悉的黑色身影，此刻也轻而易举地闯入她的脑海里。他似乎仍坐在她对面，捧着一本书，兀自翻阅着。

　　他们为什么要坐这趟火车？又脏又乱，拥挤不堪，连起身活动下筋骨都很难。

　　颜瑶觉得脑子里塞满了疑问。搅得她心烦意乱。

　　只是突然想起自己现在的处境，轻轻叹了口气。这些问题的答案，于她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经过一天一夜的车程，火车在第二日下午到了承阳。颜瑶出了火车站，几经辗转，找到了去老家源江县的巴士。

　　到了家，已经是晚上八点。

　　让她觉得意外的是，姚晖竟比她还早几个小时到她家，此刻正悠闲地在她家的院子里，陪着她老爸聊天。

　　一问才知，他上午直接乘飞机到长沙，再从长沙到源江。比起她坐火车，当然要快得多。

　　“可你到我家干嘛？你怎么知道我家在哪？”颜瑶拿出一叠A4白纸，用黑色粗笔写下问题。

　　“舒铭给了我地址，她能不给吗！”姚晖轻描淡写地回了她。

　　颜瑶知道他在避重就轻，只是父亲在，她也不多说，更绝口不提在学校里受处罚一事。只是说工作之前，想回家看看，以后工作忙了怕没那么方便。

　　对于她突然回家，颜父自然很惊讶，对于她的解释也很怀疑。但碍于客人在，她说话又吃力，就没有直接问她。何况，第一次有男生到他们家来，虽然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但他觉得不能碍他们的事，所以早早就去睡了，留他们两个年轻人在院子里独处。

　　“你为什么要签字？五月六号刚好你的生日，那天你住在我们公寓，何清平也可以作证。视频里的人怎么会是你？”颜父一走，姚晖开始追问她。

　　何清平是他的室友。那天他带着她回到公寓以后，发现何清平突然回来了。无奈，他只好把他的房间给她住，他们两个男人挤一间房。

　　颜瑶看着他，没有回答。

　　姚晖从她的眼神中似乎意识到，原来她已经知道，视频里的人很有可能是舒铭。气得立刻冲到她面前，“你以为你这样很伟大吗？为了友谊可以牺牲自己的名誉，赔上你的学业，甚至搭上你未来的一生？”

　　“我没有你说的那么伟大，只是不想多一个人牵扯进去。”颜瑶思虑片刻，迅速在纸上写出来。

　　她看到视频的第一眼，就认出了那辆白色的车是刘为的车，舒铭好几次拉着她一起，让刘为给她们做司机。

　　但声音确实是她的声音，而所有照片里的人也看起来都是她。这些问题她无法解释清楚，最大的嫌疑人只会是她。再把舒铭拉进来也于事无补。

　　姚晖气的咬牙切齿，“我真不明白，这样自私自利、不知羞耻的人，你为什么还把她当朋友？”
　　颜瑶瞪着她，久久说不出话来。想起大学的四年，她和舒铭一起度过的时光，她心里很难受，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迅速在纸上写上：“可是，你来我家干嘛？你不是应该去北京了吗？”

　　两人坐在院子里，中间隔着一个矮桌。月光洒在院子里，朦胧缭绕。四周一片寂静。

　　姚晖看着她，他该怎么回答她这个问题？告诉她，他跑到律师事务所，向律师说明，他可以证明她的清白，却被母亲打了一巴掌？还是告诉她，他昨天跑去学校找她落了空，所以才跑到她家来，只想看看她？

　　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出口，“没什么，只是路过。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路过？

　　颜瑶笑了笑，从杭州去北京要经过湖南吗？她的地理虽然不好，也不至于这点常识也没有。“在家里休息一段时间，等嗓子好了，就去找工作。你放心，学语言的靠的是专业技能，我专业能力这么好，肯定不会饿死！”她回避了学位证书这件事。

　　姚晖看着，不知道她是真自信和强装出来的坚强，“我叔正出面处理你的问题，也许，你可以跟他一起南下去勒市，他已经筹备了两三个月，新的公司已经迁过去了。”

　　颜瑶没再说什么，看看手表，时间已经不早，想着第二天早起，便送他到客房去睡觉。之后，自己也回房睡下。

　　***

　　第二天，颜瑶和老爸一同去给母亲上坟。

　　她特意起了个大早，趁着姚晖还在熟睡中，赶紧出了门。

　　结果，他们前脚刚到，刚在坟前摆上水果，还未烧纸，身后传来一阵嘻笑声，“姐夫，走这边，我姐他们一定在这里。”

　　循声望去，她堂叔的儿子颜军，领着姚晖向他们走来。

　　“小军，你乱叫什么？”颜瑶气得大叫一声。昨天晚上睡了一夜以后，她奇怪地发现，她的嗓子好像全好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什么原因。她猜想或许是回到家里以后，精神放松，睡眠好了的缘故。

　　颜军朝她吐了吐舌头，不理她。姚晖笑了笑，让颜军先回去，自己继续往前走，很快已经走到他们身后。

　　萧晓雨之墓，夫颜旭卿，女颜瑶立。

　　姚晖看到墓碑上这几个字，想起在记者招待会上她讲的那些经历，心里有一丝酸楚。那次招待会他没有在场，只是看了网上的视频，他还特意剪辑了下来，反反复复看了很多遍。

　　视频上，她轻描淡写地说起这些经历。在其他场合，她却从来没有提起过。认识她这么久，看得最多的是她的笑，却很少看到她郁郁寡欢的一面。

　　此刻的她，脸上的悲伤是显而易见的。跪在墓碑前的身影，显得格外娇小单薄。

　　姚晖不忍心再看下去，转身，看向远处。

　　颜瑶跪了好一会儿，被老颜拉起来，“别打扰你妈了，快回去吧。”停顿片刻，“你带你的朋友先回去，我到附近再转转，散散步。”

　　颜瑶起身，看到老爸手里提着竹篮，似乎早就准备好要去别的地方。想说要陪他一起去，看看身后的人，便止住了。她很了解自己的老爸，他不希望别人知道的事情，无论如何都不会说。

　　看着父亲颤颤巍巍地离开，背弯得更厉害了。她眼睛有些发酸，“我们走吧。”匆匆往回走。

　　姚晖紧跟在她身后。

　　颜瑶在家里呆了三天，便再也呆不下去了。

　　她的那些三姑六婶，还有村里的好事大妈们，不时地来她们家串门。其实是来探奇，想看看突然出现在她们家的“帅小伙儿”，这是众人给姚晖封的号，他似乎很受用。

　　凭他巧舌如簧、幽默风趣的这张嘴，再一口一个“大姐、姑、婶”，所有的人都被他折服了。
　　颜瑶担心，再继续呆下去，只怕所有的人都要勒令她，立刻跟他拜堂成亲了。

　　刚好学院杨主任来了电话，通知她回学校参加最后一轮论文答辩，她的嗓子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虽然声音还有点嘶哑，但参加论文答辩应该没问题。

　　于是，急急地买了两张从长沙出发的机票，一张回永城，一张直接去北京。

　　姚晖坚决反对她再去坐火车，“飞机两个小时就到了，你去坐火车，耗个一天一夜，不是浪费生命吗？”

　　在机场分别之际，姚晖向她解释，“这几天对你的那些亲戚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我也只是为了让他们开心一下，让你爸对你更放心。也让他们知道，以后你不再是一个人，会有人照顾你。”

　　第一次看着他这样一本正经的样子，颜瑶还真有些不适应。轻轻地回了他一句，“我知道，谢谢你。”

　　这种分别的感觉，让她觉得太沉重，匆匆转身离开。

　　姚晖目送她进入安检口。耳边响起他老妈的声音，“如果你不去北京，我保证全中国任何一家翻译公司都不会用她。如果你不想她有一天走投无路，你最好乖乖去做你自己该做的事。”

　　心里莫名地烦躁，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如愿在勒市见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