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水相离，朝林为家》蓝梨夜落

6、卖身契

　　湘氏大厦南面与之仅隔两条街道有一个地方叫轻语，这个区域在西城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当年一个富豪为了祭奠他去世的母亲买下了这块寸土寸金的土地，建医院，建福利院，建教堂……这个区域不属于任何行政区，一直由当年富豪所委托的律师事务所平衡其利益。而在这片土地的中央坐落着一片砖红色的建筑，这里，便是我与朝林初遇的地方——轻语中学。
　　驱车驶入校园内的专用行车道，左转、再左转，停车。我停在一个不甚起眼的小型圆形建筑前，石阶的尽头那个胖胖的西装先生已经在等我了，我信步走上石级，走到西装先生面前，张开双臂拥抱了他，“好久不见，校长先生。”
　　“好久不见，你要的资料已经准备好了，但我建议你，别看了。”校长先生是父亲的旧识，他是一位慈善家，在这个学校做校长已经十年有余。
　　“给我吧，我会有分寸的。”我冲校长先生微微一笑。
　　“既然这样，那么好吧。”校长拍拍我的肩膀，将一个厚厚的档案袋交给我。
　　“那么，我先走了，有时间我请您吃饭。”
　　“好，”他的眼神中有犹疑，“湘离，你一定要坚强。”校长的白发被晚风吹起，面色尽是关爱。
　　“您放心吧，现在回来的，不是原来的湘离。”我转身步下台阶，手上的资料重如千金。
　　而我没有看到的是，在轻语恢弘的落霞里，那个年过六旬的老人依旧不舍地望着，眼中写满愧疚。

　　驱车离开时正赶上学生放学，他们身着铅灰色的制服，统一背着黑色棉布书包，胸前别着轻语的校徽——一片蓬勃的绿叶。这样的场景似乎回到了五年前的那一天。在同样落霞漫天的时候，我第一次看到他，朝林。他站在满是夕照的落地窗前，一根根窗棱的影子映在他的脸上，他的脸四四方方的，他戴着一副同样四方的金属框眼镜，他凝视着窗外校园中一个个铅灰色的身影，而我却被他摄住了心神。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塞纳河边的父亲心中是怎样一番滋味，那是一撮细小的火苗，渐渐燃噬了心里每一寸血液，融了整个心房。
　　我停下车，将自己沐浴在一片晚霞中，我紧紧地抱着那份资料，痛定思痛，还是决定翻开。
　　“2002年10月10日，夕南因考试作弊，予以留校察看处分。”
　　“2003年3月16日，夕南因考试作弊，予以开除学籍处分。”
　　呵，考试作弊，多么蹩脚的理由，夕南向来成绩优异，温柔善良，是谁恨她如斯还敢明目张胆地诬陷她？在西城，谁会有能力如此嚣张？
　　我无力闭上眼，即使过了这么多年，我依然清晰地记得当时内心的无助和彷徨，我一遍一遍地跟他说夕南的事与我无关，而他只是冷漠地甩开我，他说：“湘离，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转来我们班的目的吗？”
　　是的，那一年，我为了接近朝林擅自做主转去了他的班级，如愿以偿地坐在了他的后位。年少的感情总是那么简单而真挚，每天幼稚地斗嘴，愉快地讨论问题，或者，只是在他身后贴上小纸条然后和同桌一起笑的人仰马翻。那一天，在我不断的吸鼻涕声中，一只纸飞机飘然而至，我打开一看，上面写有寥寥数字“猪你感冒快好”，直至今日，我都以为这是我听到过的最动听的情话，而“猪”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亲昵的称呼。我爱他，没有理由，只因为他是朝林。当时的我以为朝林对我是有那么三分喜欢的，我以为这便是幸福的开始，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一个女孩身披他的外套来我们的教室寻他，同桌小心翼翼地告诉我，那是他的女朋友，夕南。
　　瞬间，我被“荒谬”二字砸的抬不起头来，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喜欢朝林，而我从来都不知道，他是已经有了女朋友的。我把他对我最普通的同学情谊当成了喜欢，全世界都知道我的喜欢，多么嘲讽。我咬紧嘴唇把脸藏在书架后面，任一束束目光戳向我的脊背，戳碎我在空中颓败下沉的幸福气泡。
　　而后面发生的事犹如每一部烂俗的肥皂剧，夕南因为考试作弊屡受处分，然而她何其无辜，竟因从未做过的事而被处罚至离开学校。她离开的那一天，就是在这片我目所能及的梧桐树下，朝林甩袖转身，扬言他绝不会原谅我。是的，我相信那些事情夕南并没有做，所有人都相信以夕南的品质，她绝不会做这样的事。于是讨伐的矛头便毫不留情地指向了我——西城公主湘离。只有我有动机也有能力将夕南驱逐出轻语。
　　后来，夕南再也没有出现在轻语中学，而我亦然。我不再出现不是因为心灰意冷，而是父亲告诉我：“湘离，你已经成年了，那么出去一个人生活吧，23岁以前，不要回来找我。”那一年，我背负着朝林的怨恨被执拗的父亲驱逐出城，去了被保送的大学所在的城市。打工、租房、在忙碌中忘却所有委屈，但我知道，在我心中从未停止过的是对朝林如雨季河流般丰沛的爱。

　　驶离校园，回到湘氏大厦，看到封华坐在一楼大厅的会客区。
　　“怎么不上去等？”我问封华。
　　“湘总的办公室可不这么好进的。”封华调笑。
　　“哦？还有封总不能进的地方吗？”
　　“有啊，有一个地方我努力至今也是难以靠近。”
　　“呵，”我轻笑，“难道是中央情报局？”
　　“不，”他的脸上一片揶揄之色，“是你的心。”
　　“废话少说，把这个签了。”我从包里拿了一份文件给他，而他竟看也不看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签上了他的名字。
　　“你让我签的是什么？”他将文件夹合上递过来。
　　“卖身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