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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从来都不是过期无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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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是星期中,但一直活跃着的躁动,让课堂上也潜藏着不安分。周霁光抹着脸上的水从洗手间出来,前晚的兴奋导致了睡眠不足,接连两节课都萎靡不振。
“你下午帮我占位子吧!我中午回家带好吃的来。”
“包在我身上,不过见一面分一半哦。”
“成交!”
身后的对话一字不差的落入耳朵,是无法自动忽略的,欢快语气和诱人内容。
“呼”,周霁光摇摇头深吸一口气,由精神不济到情绪低落,好像就是一瞬间的事。
课上一直不曾停歇的嘈杂声中,连秦班都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周霁光在大课间同张扬一起去走廊尽头的水房接水,喧闹声充斥在每一个空间里,沿路甚至有男生跳起来打招呼。
周霁光对着空降过来的男生勉强笑笑,问向身边的女生,“这是什么情况?有什么大假期么?”
张扬大声的回应着男生们的热情,一边扯扯周霁光的袖子,“下午有校篮球赛耶。”转过脸却看到女生惊讶的表情,“你不知道么?莫惜程是队长耶……你们还没和好啊?”
“篮球赛?”下意识的晃晃手中已经空了的水杯,确实呢,最近与阿程,是越来越疏远了啊。连楼梯间偶尔遇到,对话也只剩了“嗨”、“早”、“我先走了”、“拜拜”这样的内容,无味到比隔夜的白米饭也不遑多让。
不再是不由分说的接过来,而是站在一步远的位置,微笑着说“我帮你”,客套到看不分明真心。
而自己的回答,也相应的变成了,“我自己可以”,偶尔还要加上一句“谢谢”。就在这样并不锋利的切割下,渐渐淡出了对方的生活,在全校都被炒热的气氛里,成为最后一个知道的人。
不存在撕心裂肺的疼痛,是缓慢消磨着的钝感,无声而有力地劈开一道鸿沟,连叹息都没有一声。
当握着水杯走回教室的时候,毫不意外的在相同的位置看到了正在说话的男生女生。如此已经成为了每天一见甚至两见的情景,每次都笑成一道风景。与他们的相谈甚欢完全相反,有时也会被邀请的自己一向是摇摇头走过,因为根本就是,无话可说啊。
所谓的习惯,根本很难成为自然。在没有根本必要的前提下,周霁光抗拒走出教室,与洛琦的交谈虽然难以被成为“聊天”,但讨论起问题来却从来都是寸步不让。
“小光,下午的篮球赛你可一定要来哦,阿程给你留了最前排的位子。”苏画叫住就要走过的女生,周霁光懊恼的皱一下眉停下来,连装作不知道都不可能。
阿画靠着墙壁站得笔直,发梢垂落在男生靠墙插在口袋里的手肘处。虽然中间隔有一段雪白的墙面,但落入眼中时又是另一种的亲密形式。而阿程却始终沉默地微笑着,眼神落向露出微微反感的女生脸上。
周霁光垂下眼睛想了几秒便重新微笑起来,“我下午还有别的要紧事,阿程……加油。”
轻微的脚步声在震耳的吵闹声里消失匿迹,终于还是缓缓收回了有些僵硬的唇角,裤袋里的拳头握到紧绷,视线却一时难以剥离。女生微垂着头离去的背影,是谙熟于心的步伐和韵律。
又一次,被拒绝了呢。
“那我邀请陈萱坐那个位置,可以么?”愈加能频繁听到的声音响起,温柔而悦耳。莫惜程皱了皱眉,蓬软的短发转个弯失了踪影,终于又能重新笑起来,说“好。”
“欸?”洗手间外的走廊上,陈萱靠在窗边对反应迟钝的女生摆手,周霁光停下脚步,“三楼的洗手间坏了么?”
水珠落在藏青色的校服上,毛呢的质料迅速吸收着,留下更深一层的痕迹。隔着一段距离的女生站在被墙壁和窗子隔成的光面里,微蹙的眉尖有些懵懂,晴朗的阳光将色调染成淡金色,脸颊的水意反射出晶亮的光。真是让人讨厌不起来的女生啊,陈萱忍不住笑起来,向着周霁光迈出几步,“找你的。”
“嗯?”懵懂的神色换做了疑惑,表情的丰富程度,简直是内心世界的直播嘛,只一眼就看个分明。
周霁光低头看看自己的冬季校服,面前卡其色春季校服的女生又一次笑的眉眼弯弯,是完全不同于平时的,很好交谈的样子。但谈话的内容依旧让人措手不及——
“麻烦找洛琦出来一下。”
“哈?咳咳……”顺畅的词语被口水呛了回去,周霁光瞪大眼睛看向陈萱,对方摆出一个万分肯定的手势。理所当然的表情让周霁光自动吞回了想说的内容,咳嗽着点点头示意女生跟上来。
真是少有的并肩而行啊,陈萱侧过脸将视线落向周霁光。女生还在捂着嘴间断的咳着,被水打湿的一小缕头发微卷着搭在额上,浸了水的眉毛是一种纯粹的黑色,起伏成柔软的弧度。手掌下的皮肤是少见的象牙白,淡淡的红晕从手指的间隙透出来,与没有修饰的圆润指甲一起,是不带瑕疵的健康活力。
“你等一下。”周霁光停在教室门口看向陈萱,对方点了点头说“好”,目视着女生打着招呼走回座位。低头写着什么的男生,在女生刚踏进教室的一刻便抬起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但一直动着的笔却停下来,在周霁光走过讲台转向座位间的空隙时,重新看向女生,这一次是没有躲闪的正视。
女生依旧不时的咳着,陈萱看到男生的眉皱了一下,伸过手触一下女生桌上的水杯。在周霁光走到座位时,适时的将水杯递给女生。
周霁光喝着水指指教室门口,洛琦又一次将目光投过来,在看到自己时愣了一下。女生端着水杯又说了什么,男生的表情突然不自然起来,站起来微俯着对女生说了一句,却又立刻绕过笑起来的对方走了出来。
“什么事?”声线没有丝毫的变化,冷淡的传入耳膜,让人不由得想探测方才的温度。表情也恢复了面无表情,白色的衬衫领口上却依旧残留着还未褪尽的红,陈萱低下头勾起了唇。
你可能不知道,很多时候你藏不住的心事,非常让人讨厌。
重新看向男生时还是笑弯了的眉眼——
“跟你不相干的事。”
“不去也是可以的吧?”周霁光默念着这句话,反反复复,站在中央广场尽头的岔路口前,无法说服自己。
——阿程会失望吧?
——可是他并没有亲口邀请你啊。
——集体活动不参加不好吧?
——可是没有必须要去的规定啊。
——不想看阿程打球么?
——想,可是。
“下午的篮球赛你可一定要来哦”,是阿画柔软的嗓音。
——所以,还是不去了吧?
周霁光咬着下唇往篮球场的方向看一眼,直线行驶的视线越不过高大的实验楼,却依旧能仅凭激烈的欢呼声,想象得出场面的热火朝天。
还是转过身沿着左边的岔路走去,就像一道分界线,高分贝的喧嚣远去,沿途空无一人,越来越接近悄无声息。
位于图书馆一层角落处的过报区将安静发挥到了极致,除了进门时正拿着放大镜看一本厚重法典的老师,偌大的查阅区空无一人。虽然是被定义为“无人问津”的馆区,但当视线所及之处无一例外都是略黄纸上的油墨字时,还是会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阿嚏!”周霁光吸吸鼻子,带着腐朽气息的樟脑味刺激着鼻腔,油墨的味道反倒淡下去,慢慢挥发在了时间的流逝里。
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无迹可寻,依次码好又顺序搭在报架上,因了不会出错的时间,反倒比书籍借阅区要规则得多。过往与事实就如此坦诚的展露着,历史是永远无法被埋葬,就在不起眼的位置上,记录着无法抹杀的曾经。
视线一排一排的掠过去,精准的日期是最好的排序方式,让人信赖。周霁光沿着过道缓缓的走着,仿佛有时间密码在闪烁,辉煌与艰难的日子一步就能跨越。漫长的历史,终究还是变成以步丈量的黑白两色。
从起始的1952年到要寻找的2009年,底色渐渐变浅,最终连闻久了会上瘾的旧纸香也淡去。终于还是停在了故事开启的那一年,城市晚报的标题也很快进入视线。周霁光低着头,咬着右手食指的第三段,或许仅是求证的原因,内心是一种无力回天的平静。纵是翻天倒海,也跨越不到过去来修改未来。
真相就静静的搭在金属杆上,等待着去翻开。
寻找的过程简单到有些失望,2009年4月7日,翻过六页就呈现在眼前。浓重的黑体——“初三少年英勇救人险坠七楼”,是当天第一版的三条新闻。其中一张配图是幢陌生的居民楼,老旧的金属防盗网伸出斑驳的墙体,防盗网后是堆放着的杂物,一片残败。另一张是熟悉的脸,被放大几倍的证件照,五官的棱角还未凌厉起来,略圆的眼睛显出稚气。虽然满脸的严肃,但明显是故作老成的天真。
虽然是三条新闻,内容却短的出奇,照片占据了一半的版面。字里行间模糊而暧昧,仅能借用部分想象力还原出大概。但报道开头的“南远中学初三生陈亦梁”几个字,就已经足以让周霁光确认了已经没有疑问的设问句。虽然被救女生用的是化名,普通到会产生联想偏差,与“苏画”这个名字以及本人毫不沾边。
并不需要呈堂的证据,仅一点灵犀就通了,就可以确凿的说,“这是真的”。周霁光咬着手指沉默了一会,下定决心般的从口袋里掏出数码相机,对准这一版按下了快门。
“呼”,终于还是呼出了一口气,周霁光飞快的笑了笑,将报纸放归原位。
揉着鼻子走到管理处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还是停下了脚步,依旧拿着放大镜一点点看着法典的老师抬起脸。立在眼前的女生挠着头发,“请问……那个,为什么将最早的报纸放在1号架?”
头发黑白参半却依旧浓密的老师笑了笑,声音缓慢而流畅,“因为,越久的事实,越需要旁证。”
当记忆在岁月的修饰中已经变得不可信,或许能说服自己的,只有保存了鲜活当世的旧纸堆吧。
是谁说,报纸是一种过期无效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