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堂异闻录》天不似

2、爆头大哥

　　其实，”连普洱望着眼前近三十度而看不到尽头的斜坡，心里有些后悔“人死了之后最重要的事是投胎，你已经误了好多回了，不如…”

　　“你不帮我这个忙，我就永远不投胎。”

　　被看穿了……“你不投胎，留在这你也没什么事好做啊。”

　　“留在我喜欢的人身边啊！你看没看过人鬼情未了？”

　　翻个大白眼“人家又看不见你。”

　　“看不见那就走天使之城的路线，里面的男主角本来是天使，后来遇到一位喜欢的人，就在她身边守着。”

　　不知道是不是被太阳晒着不好受，让他没心情再和她耍嘴皮子，爆头大哥正经了许多。

　　“算了吧，你还记不记得今天早上那个僵尸新娘，她就是在人间逗留太久才会变成那样。”像那种的，就算想帮，对方也早就忘记当初留在人间的原因。

　　“是这样吗…但是如果只想守护在一个人的身边，这样还是可以的吧…”他的脸上有些难过，又像是落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算了，反正我也是想死才自杀的，喏，我家就在那边。”他指着某个方向道。

　　连普洱顺着他指的地方望去：“怎么，你住浸会大学啊？不会吧，你还是学生啊？”

　　“我住对面！灰色那栋。”

　　她闻言望向视角艺术大楼的对面，果然看见一栋三层高的暗灰色别墅。

　　“哇！这是你家啊？太豪华了吧！”九龙塘是个豪宅区，刚在地铁上爆头大哥让她坐到九龙塘下的时候她就在猜想这位爆头大哥可能是富贵人家的孩子，现在看到这栋比同区地段都要气派许多的别墅，爆头大哥家可不止富贵这么简单。

　　“我家在深水埗，”爆头大哥顿了顿“这是我和我喜欢的人同居的地方，她买的。”

　　原来是喜欢上了个富家女啊…“你想把遗书留给你女朋友看？”唉，对方该多伤心啊…

　　“就交代一些事。”爆头大哥轻描淡写，“你还是想想该怎么进去吧。”

　　“按门铃啊，你女朋友应该在家吧。”

　　他似乎想说点什么，可是话到嘴边了，又咽了下去。

　　“你是谁？在我门口干什么呢？”

　　在爆头大哥欲言又止的片刻，大闸门前来了个约莫四、五十的女人，典型的富婆打扮。听她的话她似乎就是爆头大哥口中的“喜欢的人”….难怪难怪难怪…连普洱一副“真相了”的表情看了看爆头大哥，就说他怎么一直神神秘秘的什么都不肯多透露。

　　“哦，我是Nelson的朋友。”Nelson是爆头大哥的名字。

　　“Nelson的朋友？” 富婆皱了皱眉，上下扫视着连普洱。“你来这里干什么？这里不是他的家，回去吧。”

　　诶？“等等！”连普洱用眼色让爆头大哥给她支招，对方却低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我…我是来交代他的遗言的！”

　　“遗言？”富婆停下按密码的动作，“他是自杀的？”

　　“嗯…有些话挺重要的，我觉得你还是听听看比较好。”

　　富婆思考了几秒，又看了她几眼，似乎在辨别她说的话是不是真的。“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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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大闸门走到主屋的路上，爆头大哥仍旧低着头，不发一言。

　　连普洱随着富婆走进一个简约工业风的客厅，7字型的沙发上作者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膝上放着一叠文件，估计是个律师之类的。见富婆进来，喊了她一声太太。“这栋别墅的事…”

　　富婆对那个男人摆摆手，“我们的事待会再说，你先说吧”她示意连普洱坐下，“你确定他的遗言是打算说给我听的？”

　　“嗯…他…他留了张字条，让我来这里。”

　　“字条呢？给我之后你就走吧。”

　　“我…没带。上面也…也就留了个地址。遗言是他之前用说的告诉的我…”

　　富婆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说要是他之前就把遗言告诉你，你怎么不去阻止他？”没等她回答，富婆站了起来“出去吧，你也是来骗钱的是么？那小子不正经…认识的朋友也没个人样…都给我滚。”

　　“你和她说房子的楼契不在这。”久久不发话的爆头大哥坐在沙发上轻悠悠的说。

　　“哦…Nelson说，这栋房子的楼契不在这。”连普洱听什么说什么。

　　富婆和西装男互看了一眼，富婆坐下，“那在哪？”

　　“你…应该知道就算让你找到楼契，也改变不了什么，这房子是在我…哦不，在Nelson名下，就算他现在死了，房子也回不到你手上。”

　　“他想说的就是这些？哼，幼稚。”

　　“他其实在很早以前就想把房子还给你的，可是他说这里有太多的回忆，他舍不得。”

　　“痴线（神经病），变态还贪财。”

　　“喂，你怎么能这么说啊！你甩了人家害人自杀了你都不觉得内疚的吗！我看得出Nelson还是很喜欢你的！”看不惯这富婆刻薄的嘴脸，连普洱忍不住替爆头大哥打抱不平。是！被富婆包养是没出息了一点，可是人家都为她自杀了，犯不着再这么说人家吧？

　　富婆明显的愣了一下，“你在说什么？什么他喜欢我，他缠上的是我儿子！那个变态也不知使什么花招，硬拉着我儿子和他一起做gay佬，还骗我儿子给他买了栋房子和他同居！要不是他不干不净，我儿子会这么早死？我跟你说，他死了是上天开眼，我还神都来不及呢！”

　　这次换连普洱愣住了，她望向坐在旁边的爆头大哥，他哀切的看着富婆的脸，眼睛上蒙着一层薄泪。片刻，他才转过头对她说：“房子我已经卖了，卖的钱百分之七十我会还给她。”

　　连普洱点头，复述他的话：“Nelson已经把房子卖了，卖的钱百分之七十他会还给你。”

　　“百分之七十？不行！太少了！”

　　“诶，Nelson也有家人，你就不能把剩下的当做给他家人的抚恤费吗？”这次依旧是连普洱的心里话。

　　“你知不知道这栋别墅值多少钱？三千万啊！不是三十万是三千万啊！当初是我儿子出钱买的，凭什么他可以拿走那百分之三十？再说，他的家人关我屁事，反正他也死有余辜。”

　　“你…！”

　　“别吵了，房子已经卖了，你上楼拿支票给她吧，我特地回来不是要交代这些事。”爆头大哥径自离开沙发，往通向二楼的楼梯走去。

　　瞪回富婆，“Nelson已经把房子卖了，支票都准备好了，要不要你自己决定吧，我上去拿支票给你。”

　　她站起来，不等富婆回话便离席，沿着爆头大哥走过的路来到二楼，延伸的走廊上只有一个房间的门开着，她走进去，爆头大哥正坐在床上。

　　“支票在那幅合照的后面，我帮不了你，你小心点。”

　　她环视一下房间，看到双人床对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副偌大的合照，上面是爆头大哥和一个看上去很文雅白净的大男孩的毕业照，两人互相搭着对方的肩，笑得很开心。

　　“这就是你喜欢的人啊？”连普洱不由得跟住照片里的人微笑，“你们很般配。”

　　“不般配，他是有钱人家的少爷，我只是个没父没母、住在板间房的穷学生。”他勾了勾唇角，很是苦涩，“我穷，大学学费已经够我受的了，选的还是电影专业，作业都要求我们拍片子。我没摄影机，也拿不出钱来做经费，自然也没人肯和我同组。我不怪谁，毕竟这是我的问题，没钱学人读什么电影呢？就在我递转系申请表的时候，恰好被Ethan撞见，他听完我的转系原因后笑着让我加入他那组，骗我说道具和场景都是亲戚借他的，不用钱，然后暗地里偷偷的付了我那一份。后来我知道了还对他发了很大的火，骂他看不起我，其实我有什么资格发火啊？他也傻，被我骂了也不生气，笑嘻嘻的跑到我跟前说他觉得我在这方面有天赋，他这么做也只是想拯救香港影坛。他知道什么啊…我根本连一条片子都没拍过怎么能看出我有天赋？”

　　“他真好。”

　　“对啊，有时候我都觉得自己爱上的是一个天使。我们的事后来被学校发现，校方通知了他妈妈，我想他那么一个有头有脸的人在事情曝光后肯定会和我断绝关系，无所谓，我能理解，我也愿意扛起所有的指责。可他还是没有扔下我，不管他妈妈怎么闹，完了他照样牵我的手，照样在我面前嘻嘻哈哈。学校收回了我们的宿舍，他干脆就在对面买了个房子，和我一起住。他说要让那些为我们被赶出校而高兴的人看看，让他们羡慕死。”爆头大哥笑了几声，完全陷入了回忆里。“毕业之后我们的感情还是很好，虽然他妈妈还是时不时就上来这里闹，可是我们真的很快乐。直到…他离开了人世。”

　　“他是怎么去世的？”

　　“癌症。发现的时候已经是中期了。我以为他会没事的，毕竟他面对过这么多的敌人，我们经历过这么多的风浪，最重要的是我在这呢，他怎么舍得独留我在这个世界上面对所有的流言蜚语呢？可他还是走了。只给我留下这栋房子。他妈妈不让我去他的葬礼，也不肯告诉我他的墓在哪…我很累了，我好想他。”

　　爆头大哥扒拉一下脸，“不说了，请你来不是让你听这些的，你先把支票拿出来吧。”

　　连普洱独力把合照取下，本来被合照挡住的墙壁上贴着一个信封。

　　“就是这个吧？”想把信封拿去给爆头大哥确认一下，脚却不小心绊到倚在墙边的相框，噶当一下倒了。让人意想不到的是，相框后面还粘着另一个信封。

　　“怎么可能？”爆头大哥走到相框边上，“我只留了一个信封啊。”

　　连普洱拿下信封，打开一瞧，里面装着几页信纸，她看了几行便把那它们平铺在无法触碰实物的爆头大哥面前：“是Ethan写给你的。”然后退到了一边。

　　不久，她听到爆头大哥的极力掩饰的啜泣声。她回到他的身旁，作为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能触碰到他，也是他唯一一个能触碰的人，在这种时候也只能给予他一个拥抱。

　　“其实我叫你上来是打算让你留个字告诉Ethan妈妈房子的事，可是她上来了，我就不需要再特意交代了，但我现在还是需要你的帮忙。”爆头大哥把手指在信上游移，仿佛在感受逝去的恋人的温度。“我和Ethan原本想创办一个同志组织，可还没起步他就病了，我忙着照顾他没时间，他死后我更加没心情。但是我还是不希望其他人会走上我和Ethan的旧路，同志的路太难走了。尤其是香港，看上去那么前卫，其实这里的人还是保守得很。我让你拿的信封里只有一张支票，本来我是想把卖房子的钱全部还给Ethan妈妈的，可是刚刚在下面的时候我改变主意了，我希望把房款的百分之三十捐给现有的同志组织，你能让我在支票上签名吗？”

　　她笑了，“没办法啦~不帮你你恐怕要缠着我一辈子了。”她把脖子上的玉石项链摘下：“来吧。”说着闭上了眼睛。

　　“我原本以为Ethan死后会一直留在我身边，等我死了第一眼就能看到他，你说他为什么不等我你？我原本还有些怨他，但是有你陪在我身边也很好。”

　　爆头大哥以拥抱她的姿势暂时的占据了她的身体。

　　她的意识慢慢回笼。

　　连普洱发现自己坐在了书桌前面，低首一看，桌上放着两张签好的支票，支票下是Ethan留给他的信：

　　Nelson，你还好吗？你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是打算拿下我们的合照扔进仓库里不再看吧？很好哦！这样可以加速你从我的死讯中恢复！

　　嗯…今天是我退院回家治疗的第一天，你看上去不太开心，你一定明白所谓的回家治疗其实是意外着我已经病入膏方，药石罔效了。可我还是很开心，因为回到这里，想见你的时候睁开眼睛就可以了，在医院要见你有点难呢。

　　对于我生病的事真的很抱歉，我都不知道我这么弱…要是大学的时候听你的话早点睡觉，少吃点M记，多出去运动就好了，害你哭了那么多次，真的对不起！

　　比起我即将死去这件事，其实我更害怕的还是留你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你那么敏感又那么要强，遇到麻烦也不会向人求助，这真的让我很担心。而且我发现我好像不应该买这么大的房子，这样我死后这里就会变得空荡荡的，我妈估计也会常常上来闹你；我也不应该因为忙就搁置领养小孩这件事，我觉得我死后有个小家伙的陪伴你会恢复得快一点，起码你不用再好像我认识你之前那样一个人在饭堂吃饭了。

　　说得乱七八糟真是不好意思，你也知道我说话没你又逻辑。本来还有好多话想说的，可是我的体力有点跟不上了。那我直接进入重点吧！Nelson，我知道我的生命所剩不多了，本来我们说好先去世的一方要留在对方身边，等对方死后第一眼就能看到自己，可我决定我不留在你身边了，因为我想早点投胎，下辈子做个比你年长的人，这样我应该就能更好的保护你了。哦…不过你别担心我们的年龄差距会太大，我会和上帝谈好，让他帮我算准时间的。我会记得让他下发个天使给这辈子的你守护你、和你共度余生的。可是别太喜欢上那个人哦，要记得我还在等你！等到下辈子我们再见，就算Nelson和我下辈子都是男生也没关系，到时候社会应该已经很开通了吧？这点我也会和上帝谈谈的。

　　接下来的日子，请你连同我的份，多吃些好吃的、多玩些好玩的、多看些好看的电影…我在下辈子等你。
　　Ethan

　　连普洱擦擦眼泪，生怕它们滴落在信上。一张纸条忽然掉了下来，落在桌上。

　　她捡起来，纸条上写着“Ethan希望我连同他的份一起好好活着，可是不可能了…所以我还要再拜托你一件事，就是请你连同我们两个人的份好好活着吧！不如Ethan看到我会生气的。虽然他待会看到我应该也会很生气…还有一件事是，你以后若是碰到像我和Ethan这样的人，也希望你可以对他们笑笑，他们太需要了。唉，没想到自己死后才认识到这么好的朋友，要是生前能认识你就好了。再见。”

　　“真是的…在我身体里呆那么久就为了给我写这几个字…害我又发高烧了啦…”眼泪再次止不住的往下掉，“很高兴认识你，再见了Nels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