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还有你》田可心

3、第二章

　　许易安其人，谈不上惊艳到怎样的地步，但她气质出众，举止熨贴。天生皮肤条件好再加上选用化妆品得当，她工作中的裸妆自然如若无妆，使她如同出水芙蓉般清新鲜艳，一头从不露出刻意修饰痕迹的直发长长地垂到腰间，只有她那样高挑的个子才能真正hold得住的发型。
　　她的便装也从不花哨，简洁大方，一切都以舒服为主，并不像大多数女人那样着意显示自己苗条妖娆，所以你不会被强加式地觉得她有多瘦或身材多好，但你也绝不至误会她身材不好。
　　她和人初次见面时只会用温和的目光和最浅淡的微笑示意，让人明白她并不难接近，但要同她太亲密绝不容易，需得提高自身修养以合上她的气场，因为她虽不苛刻，却清冷挑剔，有着不低的眼光和标准。以她的年龄，她步态从容，不会像同龄女孩那样常常故意用惊慌失措或花枝乱颤来卖萌，令成熟男人视为浅薄幼稚乃至cheap。

　　若她这样的女性现在被人发到网上，少不得会被许多人骂成心机婊，认为她是对男人玩欲擒故纵冷美人那一套，可天知道她就是真的很冷情，对感情之事，她是既没有欲擒，也没有不欲擒，同样地，她也既没有欲纵，亦没有故不纵。若非要选个倾向出来，那她恐怕还是欲纵多过欲擒。
　　而与她亲近的同事，真正了解她的那些人，对此便心知肚明。

　　有一次许易安和几位同事一起吃饭，一位姐姐聊到她闺女从小就睡得少，感觉从来就没睡足过每个阶段应睡的时间，但是精力无限充沛，是典型的充电五分钟待机五小时的永动机，她特别担心孩子这样会不会埋下什么隐患，光是长不高的可能性就够她操碎了心。
　　另外一位姐姐安慰她：“没事啊，你看你闺女不是各方面都很健康很正常嘛，有些人天生就这样，像撒切尔夫人，每天只需要睡四个小时，所以你家姑娘将来也是干大事的人啊！”
　　大家顺着这个话题嘻嘻哈哈聊下去，就扯到了许易安身上：“像我们小许，天生丽质还不屑于谈情说爱的，不会为男人啊小家所累，也是天生要成为金领精英人士，事业发展无止境无上限的呀！”

　　最开始聊到这个，会有姐姐以开玩笑的语气、实则小心翼翼地探问许易安是不是经历过什么特别的事才养成这样的性子，而许易安总是否认得掏心掏肺又斩钉截铁。
　　她扪心自问，是真的没经历过什么特别的事啊。
　　她就是冥冥中常常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在说：“前途都没有了，还要爱情做什么？有什么用？”

　　这个冥冥之中的声音，清晰而真实得宛若记忆。
　　可许易安很确定，她的记忆中找不到这个声音的主人。
　　就好像你有时突然觉得某个梦你做过，某个场景你经历过，某个地方你来过，某句话很熟悉，可你绞尽脑汁却只是更加茫然，根本想不起来到底发生在何时何地，有什么前因后果。人的精神世界宛若浩瀚而神秘的宇宙，要将其探索穷尽，几乎没有可能。

　　或许那是上帝的声音，在她来人间走一遭之前，好心告诫过？
　　或许是她有特异功能，能够听到男人共同的心声？对于男人而言，最重要的绝不会是爱情吧。
　　可巧了，那也不是她想要的东西。

　　许易安第一次见到杨潇，就是在二十八岁这年的年底，此时的许易安，刚刚接掌纵驰不久。

　　年底往往是一个公司最忙的时候，许易安更是忙得脚不点地。这天各种开会见客户到了下午，她从前台经过，小姑娘曼君叫住她：“许总！”
　　许易安驻足，见她眼巴巴地问：“许总，他们给了我好多文件要我送给你签字，但你一直没在办公室……”
　　许易安想了想自己的时间安排，当机立断：“现在给我，就在这儿签吧。”

　　她正签着字，前台来了个人。
　　许易安本来没注意的，但对方说了一会儿话，她忽然意识到他是在对她说的：“快过年了，得给你们说一声，我们店下周起就不能每天来送新鲜的下午茶了，得到年后。”

　　许易安抬头看了这人一眼，有微微的错愕。
　　眼前的男人英俊而挺拔——当然，蓝领中也不乏帅哥美女，关键在于他那种气度和着装的风格，若不是说的这些话，许易安会以为他是来求职的大学生。

　　曼君显然跟他很熟且对他好感不浅，当下略略噘起粉嘟嘟的嘴唇半带撒娇道：“啊？你们店过年关门吗？那岂不是要错过很多生意？其实现在过年不回家的人也很多，放了假还更有时间去你们店里坐了呢。”
　　那男子嘴里答着曼君的话，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睛却依旧望着许易安：“不关门，店还是开的，只是对外配送没办法进行，因为好些小工都要回家，过年期间也不容易招到兼职，人手不够，到时候主要是我在盯着，应该会忙不过来。”

　　大约是他的友好注视让许易安自觉也该有所回应，便忍不住道：“你们试试过年期间给小工发三倍工资看呢？”
　　他解释：“发的，但他们还是要回家。其实现在很多人没那么缺钱，关键他们一年到头也就回家这一次，家里都指望他们回去相亲呢。”
　　许易安恍然，但她向来不太能理解这种事：“干嘛要回去相亲，在这儿找不就得了？”说罢瞟了曼君一眼。
　　他摊摊手：“找不到，也没时间。”
　　曼君见许易安看穿她的心思，便也大大方方不加掩饰地追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回去相亲？”

　　他没有回答，只是笑了一下，依旧看着许易安。他的笑容极其憨厚，仿佛又有些无奈藏得极深。

　　许易安问曼君：“我们公司一直是跟他们家订的下午茶吗？”
　　曼君点头：“嗯，每天都是最新鲜的糕点，还总变花样呢，小杨师傅的手艺好，心也细的。”

　　原来这人姓杨，还是个糕点师傅。
　　许易安“嗯”了一声：“那你跟陈经理说一下，这段时间从别家店或者网上买下午茶好了。”陈经理是行政部的经理，本来这等小事确实也不归许易安直接管。

　　曼君答应着，那个小杨师傅忙道：“我们至多到元宵节就能恢复正常了，到时候请续订合同，老客户我们肯定会优待的！”
　　曼君对他本就热情，此时似乎比他还要怕这个单子保不住：“我们陈经理现在就在，要不我问问他有没有空，你现在就进去跟他谈？”

　　小杨师傅进去之后，许易安也快签完了字。她瞥了一眼春风满面的曼君：“这个师傅是每天给我们公司送下午茶的？”
　　曼君点头：“其实他是他们店里的糕点师傅，不过一般早上做糕点，下午比较闲，而且下午叫外卖的多，店里客人也多，人手不够，所以他也来送送外卖。”

　　许易安想了想，觉得小杨师傅其实也没有第一眼印象那么年轻，怕是有些积蓄：“这么卖力，是工资很高、要么就是有股份？”
　　曼君很肯定地“嗯”了一声：“他有股份在里面的。”

　　许易安恍然大悟。曼君虽然只是小小前台，到底是本市人，年轻漂亮，家里条件又好，上这班不过是打发时间并挣点零花钱用，照理说应该看不上一个外地送外卖的小工，不管后者有多倜傥潇洒。原来这小杨师傅不但有手艺，还颇有些经济实力，或许也有一定的社会地位，那就难怪了。

　　说起让自己花痴的男人，小姑娘一般话头都停不下来，只听曼君又道：“小杨师傅的名字也很迷人呢——他叫杨潇！”
　　许易安愣了一下：“杨逍？”

　　曼君早料到她的误会——恐怕这是大多数人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都会有的误会吧？她吃吃笑起来：“是潇洒的潇。不过发音一样，念起来确实让人从一个帅哥联想到另一个帅哥呀。”
　　许易安笑了笑，把一叠签好字的文件推给她，故作警告地板起脸瞪了她一眼：“好了，好好上班，下了班再胡思乱想。”
　　曼君仍旧吃吃笑着，对她吐舌头。

　　许易安转身向办公室快步走去，难得走一会儿神：这个杨潇的父母跟她的父母一样，给孩子取名只顾其一不顾其二。杨逍虽然是英雄好汉，却痛失所爱孤独终身；易安居士李清照纵使流芳百代，却晚景凄凉，跟结发丈夫感情愈笃，在丈夫早逝之后恐怕越发寂寞悲戚。
　　不过相比之下，恐怕还是她的父母更粗心些。杨潇出生的时候，他的父母还未必看过金庸的作品而不知杨逍其人其事，许易安的父母却明知道李清照生平而仍给女儿取了她的号作名字，真不知是寄托了某种期冀还是诅咒。

　　许易安的这些想法到此为止。自踏进办公室那一刻起，她的心思又被工作装满，杨潇这个人立刻被她抛到了脑后。
　　但数天之后，她再次在公司里见到他时，竟然马上就认出他来，让她意识到她原来记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