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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日子百无聊赖。
      前段时间生病住院,总编放我长假,不用采访和交稿。我开始漫长悠闲的休息。上网,看书,出游,拍照,听vitas诡异魔魅的男高音。就是不曾沾染文字。不想写,因为无话可说。
      我住在羽购下的公寓里。
      她的工作春风得意,年纪轻轻,事业便小有所成,是广告设计界新出的精英。穿Gucci的时装,化精致妆容,一年中1/2的时间在飞机上度过。在外人眼里极具魅力的女子,一回家,就完全不修边幅。穿几十元的宽大T-shirt,草编拖鞋,随便挽了头发就可以跟我出门去买菜。在市场仔细挑拣,大声与菜贩子讨价还价,从不担心会碰到业界里的熟人。
      我知道因她喜欢这普通的世俗生活。她住高档公寓,用昂贵的保养品,可以买上千元的音乐会门票,亦可以如家庭主妇般锱铢必较,所做的只是为了体验简单快乐。她带着清新的空气。
      我们是姐妹,却没有血缘关系。
      这样随性的女子,从不缺乏追求者。26岁的年纪,将前来求婚的人一一谢绝。她说,他们只是在想着如何利用我来达到所要求的生活,使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他们不能给我提供安定的容身之所,只会百般挑剔。我无法忍受。我记得她那个瞬间的眼神,淡漠而空茫。

      羽说,我们去“合欢”。然后从衣柜里挑出黑色棉布的连衣及膝裙,裙角绣金色兰草,蔓延状态。在裸露的肩膀上披纯白色轻纱短外罩。配黑色细带高跟凉鞋。对镜细细描眉。
      我斜卧在她身后床上,看到镜子里渐渐出现的无可挑剔的脸庞。几不可闻的叹息。周围的人皆因这姣好面容和几近完美的身家倾心,但那美丽面具下的寂寞却无人可以陪她用心品尝。
      羽回头伸手拉了我过去,将手中胭脂往我脸上轻轻扑打。她知我不喜化妆,但总嫌我脸色苍白,因此每次一起出门都会给我涂抹胭脂。我渐渐习惯,便也随她。只是除了胭脂再无其他。
      “合欢”是安静的BAR。缓慢的小提琴,摇摆的灯光和暧昧气氛。吧台后是年轻酒保,低着眼调酒,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阴影,极认真的神态。
      我和羽常来,要两杯Poppy,20mL白色可可利口酒,40mLGin,摇和。沉默地看着眼前认真男子的睫毛,慢慢抿了喝。有不认识的男子过来搭讪,我不语,任羽打发。
      空间里流淌着缠绵悱恻的纠结声音。羽侧过头问我,鸢,我们是否会一直这样相伴下去。我沉默半晌,伸手去碰面前这张无瑕的脸,看到她眼里的脆弱。
      你需要休息。
      嘴唇翕动。她拍拍我的手,终是什么也没说,突然扬起笑容。视线落在我身后,碰到熟人了,鸢。随即笑着起身迎去。
      我回过头,看到一身休闲装的男子,熟悉的温和眼神和上翘的嘴角。轻轻点下头给他一个笑容,抿抿嘴继续喝酒。羽无奈地推推我,一边回头问他,池,这样的人你竟能忍她这么久,为什么。
      我听到男子淡淡的嗓音响起,习惯了。嘴角勾出笑来,将手里的酒杯递了过去。他接过去,伸手摸摸我的发。小心夜里胃痛。
      是的,这个叫林池的男子,是我的男友兼上司。他审阅我的稿件,决定它们的价值,提供我赖以生存的资源。他于我的全部意义原本只仅于此。只是在我带着一身疲惫结束旅途之后遇到这个给予我诸多照顾关心的男子,被他的温柔体贴所吸引,从此沉溺其中不可自拔,竟甘愿在他身边停留了一年之久。我们的交往要比一般情侣清淡许多,而我却喜欢。
      羽在一旁看到我乖乖点头,低低笑了起来,从没见你这样听话,不过幸好有他,你这次才难得陪我住了这么久。庆祝一下吧。她转向池邀他一起。
      男子轻轻的摇了摇头,我有其他事。玩够了打电话给我,我来接你们。
      池来的时候,羽已经醉了。她笑嘻嘻地盯着我看,眼睛明亮,面若桃花,安安静静地不说话,始终紧抓着我的手不放。池送我们回家,帮我安顿她,离开的时候已将近凌晨一点。
      失眠。羽在身边均匀呼吸,有亮光透过暗色的窗帘射在地板上,映出诡异的墨影。起身披了衣服从阳台望去,忽然发现这个城市的凌晨空旷的不可思议。点一支烟,拨下池的号码。几秒钟后传来男子略微暗哑的声音,有着性感的慵懒。
      又失眠?
      嗯。
      双双沉默。听此起彼落的呼吸声。忽然他开口,是不容置疑的语气,鸢,我们结婚。
      我微微怔了一下,可是我还没有准备好。
      我需要一个妻子,而你需要人照顾。不说爱,这是太过虚无的言论,但是我们在一起并且互相吸引。我想要更加深入地探索你。所以,我希望你可以好好考虑。休息一下,明天还有事情要做。晚安。我听到忙音。
      抱着双膝坐在羽身边直到她自然醒来。她按着额角起身,软软地靠在我身上。
      这样的姿势只会让你僵硬,可是它不一定能够消除你的不安。
      我知道。即使这样我依然觉得有必要。我要离开。
      她抬起眼睛看我,干燥而温暖的手指划过我的眉梢,他还是没有这样足够的力量能把你留下。可是鸢,没有完美的人和事,能够抓紧的就不要放手,错过了就不会再碰到这样合适的。
      我明白。他也许是合适的,温柔并且强硬。只是我一向不喜欢束缚的感觉,所以必须要做些事情来确认,我们是否可以互相接受。
      她点点头。还留有残妆的脸庞看上去很疲惫。

      到达成都是早晨9点。我拖着行李给弈电话。三声铃响后,我听到他低沉柔软的应答。
      你好?
      弈,我在成都。
      鸢?机场吗?我去接你。
      他的嗓音里透着轻微的欢喜,如同手指轻触水面时产生的涟漪,一点点波动,随即便淡去。我微笑,为即将见到他而欣喜。眼前浮现的是少年带有温暖笑意的脸庞,仿若清风拂过脸颊的舒爽。他让我觉得安心。于是一直享受他带来的宠溺体贴。我知道自己是被爱着的,这样的状态很好。他只是默默在我身边,从未说过什么,不要求,不承诺。
      看到弈时,我在候机大厅门外抽烟。他从远处向我走来,白棉布衬衣领口解开两个纽扣,可以看到隐约锁骨。袖口挽起,西装外套随意搭在胳膊上。在这样闷热充满了汗湿味道的空气里,他仍然可以迈着优雅镇定的步伐一步步靠近我。我看到他额头上有细密汗珠。
      弈俯身,皱眉拿掉我手里的烟按熄,我知道让你戒了它不可能,不过你也要注意一下身体和影响。
      这是这个男人在三年之后见到我说的第一句话,仿佛我们从未分开的自然。
      他带我去吃饭,在比较正式的粤式餐厅。我穿着宽大T-shirt,短裤和凉拖鞋在一群西装革履的上班族之间吃饭显得及其突兀,尤其是身边有一个优雅的男人。这样的突兀感让我觉得不舒服,仿佛有人在窥视。所以我选择最角落的位置。坐在这里我才可以安安心心吃眼前清淡的鱼片粥。
      弈沉默地看我一口一口费力吞咽滚烫的事物,偶尔喝杯里的冰水。当粥少了三分之二时,我停下来,满头是汗。他掏出手帕探身一点点温柔地为我擦拭,我听到他的声音远远传来。鸢,我快要结婚了。对方是很好的女子,独立并且善解人意。他停下手里动作,忽然捧起我的脸,双眼直直地看进来。
      我没有办法再等了。你知道。
      猝不及防。眼里的狼狈和脆弱全被他看了去。他松开手,摸摸我的脸颊。我送你回家。他说。
      他放我在他的房子里,然后立刻离开去上班。空荡的三室一厅,因为只有一个人住,所以显得很寂寞。客厅的一角摆了盆茂盛兰草。
      我睡客房。1.5米的双人床,浅蓝色床单。行李在墙角。我把带给他的零碎东西一件件往外掏。牛骨手链,DVD,某本我只看过一遍但喜欢的书,Cartier的男士香水,造型别致的烟灰缸……我把它们随便堆在地板上,然后去洗澡。
      泡澡花了大概三个小时的时间,几乎全身皮肤都皱起来的时候我才打开莲蓬头进行冲洗。当我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光脚坐在客厅的地板中间摆弄那盆茂盛兰草时,弈开门走了进来。我听到他换鞋,洗手,到冰箱那里拿酸奶的声音,然后盘腿坐在我对面。
      空气安静的流转。我仔细的擦拭兰草叶子,抬头打断自然的沉默,我想见她。
      弈咬着吸管,我会安排。
      见到苏是一个星期后。星期六的下午五点,在北二环附近一家叫做Trust的咖啡厅。女孩有一张小巧的脸庞,眼睛明亮。穿无袖的绉纱雪纺裙,完美腰身,细高跟露趾凉鞋,小颗洁净的脚趾,涂淡粉色的指甲油。走起路来时,裙摆轻轻拍打裸露的光滑小腿,水光潋滟。
      她挽着弈站在一起时很相配,郎才女貌。苏是聪明的女子,眼睛里闪着天真和狡黠的光芒。我已经很少看到这样的女子,许多亮丽女子的眼睛里只能看得到算计,仿佛寻找猎物般贪婪地发亮。所以不由自主地对她微笑。
      弈带着与生俱来的温柔冷淡,而苏体内具有不安分的因子。我很好奇她是怎样忍受弈的感情,所以趁弈不在的空挡问她。她拨弄着我手腕上戴了十几年从不离身的紫色串珠,懒懒的嗓音答道,因为我从未试图进入他的世界并掌控他。我知道那只能属于他一个人,并没有其他人的栖身之地。我想他接受我是因为我给了他足够的空间。即使他知道我很爱他。
      不会感到委屈?
      不会。因他的温柔体贴便是我想要得到的东西,况且我认为他对我始终有不同。已经很满足。她的嘴角噙着一丝微笑。
      这样善解人意的女子。与她谈话让人感到轻松。她拽着刚落座的弈的胳膊兴致勃勃地安排接下来的行程,我看到弈向上弯着的温柔嘴角包含了一丝宠溺。他身边的这个女子值得让他与之相伴并且给她幸福。
      我在宾馆门口与他们道别。我对弈说,珍惜适合的人。然后看着他们的车离去。苏从车窗里探出身子来对我挥手:再见,鸢。
      8月末,我从成都出发到珙县,去看蜀南竹海,石海洞乡和僰人悬棺,沿途经过简阳,内江,自贡,宜宾,长宁。一路上走走停停,喜欢的地方就住一段时间,不喜欢的就连续赶路。旅途中碰到态度认真的摄影师和流浪的旅行者,与各式各样的人交谈或者一直沉默。
      再次回到成都已过中秋。
      上网查看邮件。弈和苏决定在12月结婚,希望我可以参加婚礼。
      而诧异的是羽发来了邮件。她一般不会在我离开的时候主动联系我,因知道我无法及时阅读。简单的邮件内容:鸢,我想尽快见到你。
      我没有回信给她。她虽然意气风发但毕竟不再是年轻的女子了。我懂得她的寂寞,却无法帮她排遣。
      12月将近,我准备在成都这个妩媚而泼辣的城市暂住一段时间。找了份酒吧侍应生的临时工作,在附近租了带有家具的阁楼式的房间。喜欢在上班之前坐在宽大窗台上吃栗子蛋糕,然后拉严窗帘离开。
      不跟任何人联系。
      弈的婚礼定在12月15日,是两人生辰加起来得到的日子。我按照邮件上的地址找到酒店,远远便看到那对新人在门口迎宾。
      苏穿了绣着大朵芍药的桃色礼服,眼角飞扬上去,溢出如水的笑意。弈在她身边,静静笑着招呼客人,细致地照顾她裸露在外的只围了一条白色羊毛披肩的圆润肩膀。
      我清楚地看到苏在这一瞬间的幸福,为着身边男人可以给予的温柔体贴。这是她所要求的。两个人一起吃饭,散步,拥抱着睡觉,但从来不干涉对方的自由,各自寻找着让自己安定的部分,享受着属于自己的快乐。很满足的生活。
      我没有上前与他们相认,抽完一根烟转身离开。没有必要。祝福需要的是心意而不是形式,而我相信我给的祝福他们必定能够感受到。鞭炮声响起的时候我突然想起羽的邮件,于是决定回去。

      还是“合欢”。我看着羽大病初愈后仍然苍白的脸庞,伸手想把她手中的酒杯拿过来,然而被她轻轻档开。鸢,她说,我也许将要结婚。这可能是我陪你最后一次的放纵,不要破坏。
      可你的身体,我担心。
      她轻轻笑,我有分寸,你放心。我顺了她的坚持,依然两杯poppy。
      鸢,她低声叫我。你见过他了吗?
      还未。
      那么你考虑的结果呢。
      不知道。在没见他之前我不能确认任何事情。
      鸢,她抬眼,我现在知道有多么艰难。她眼睛里是疲惫和无奈。在我住院那段时间里,我才发现,身边甚至连替我在手术同意单上签字的人都没有。
      她抿口酒,嘴角勾出一抹笑来。年少时也曾爱过,谈不上刻骨铭心,至少每一段都真心对待。尝过甜也尝过苦,最终还是为了想得到的而分手。那时似乎及其潇洒的挥手而去,浑然不在乎身后的企盼和呼唤。然现在看来,那些感情即使是不甘怨恨,竟也显得如此弥足珍贵。以为只要回头便可触及的感情,只经不住时日的消逝磨合。自己就这样错手放过了。问过自己是否后悔,从来都是昂昂头露出一脸不屑。
      我点燃一支烟,透过白雾看到她游离的眼神。嘴角撇撇,她自嘲的一声嗤笑,转动镀了层暗蓝的酒杯。阴影不断改变着形状。
      鸢,可是当我躺在手术台上,陡然打开的手术灯强光刺激得睁不开眼睛时,在昏睡前我突然想到这个问题。那个瞬间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后悔。沧海桑田,仿佛突然苍老了。于是我告诉自己,醒来后第一个看到的照顾我的男子,就是我要嫁的人。
      她转动酒杯的手用力地捏着,指尖微微发白。似有似无的叹息。没想到,我最终会需要用赌的方式来决定嫁的人。可我知道,已经没有足够的时间再供我消耗。
      我喝尽杯中的酒,伸手去揽她些微颤动的肩膀。她顺势靠过来,脸埋进我的肩窝里。她发出闷闷的笑声,却带着满满的苦涩。可是鸢,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我醒来看到的第一个男人,竟然是池。
      对不起。我告诉了他我的决定,他说要等你回来。
      我示意酒保再调一杯poppy,一边轻轻拍着她。他把你照顾得很好,羽。我问过医生,你康复的速度很快,而且没有留下后遗症。
      她猛然抬头,急切地想要开口。我摇摇头,听我说完,羽。我这次回来,并不是已经决定什么,仅仅是来看你。他没有那样大的力量,足够让我甘心停留。
      我看到她眼中的深深歉意,只是晃晃杯子。喝酒,我笑到。
      夜里仍然睡在一起。我与她习惯背靠背的姿势,从小到大。那让我觉得后面不再空荡荡,她身上带着淡淡体香,熟悉的味道使我心安,似在海水的包围中一沉一浮,然知道绝不会遇到危险。我突然想起小时在孤儿院的日子,穿过昏暗的房间,微弱的灯光,两个小小的身影挤在一张角落的窄床上。一边害怕,一边互相安慰。倏忽两个人就长大了,各自做各自的事情,却依然习惯背靠背的依靠。
      约了池见面。他坐在我对面,端着手里的咖啡低敛眉目。我微笑地等他开口,许久才听到熟悉又陌生的低沉声音。
      你都知道了。
      是。
      那么我们……
      池,其实我认为羽更加适合你。
      他抬头看我,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惊异,随即变为愤怒。可是鸢,如果当初不是你不告而别,现在你已经是我的妻子。因为找不到你所以我担心,不断地联系羽询问你的行踪。也许是这样给了她错误的讯息,你什么都不了解,为什么就说她适合我?难道你们姐妹感情好的连男朋友都可以互相使用。
      我看着明显激动起来的男子,突然有一瞬间的悲哀。这个我曾经认为与众不同的人,却也不过尔尔。
      可是她提出的建议你没有明显地拒绝。
      对面男子的激动突然停止,又急切地寻找借口解释。不等他开口,我接着说下去。
      池,你只不过也是想找个女子来疼爱,同时让自己又被爱着的感觉。而恰恰这个女子不是我。你没有足够的能力让我停下来,我也没有足够的支撑和你在一起的感情。你一定也发现了,比起我来,羽更能让你感到幸福。你这样激动的指责我,不过是为了掩饰你对我的愧疚。你对羽的感情已经比对我的感情深,只是你不肯承认。
      我喝下杯里最后一口咖啡。池,不要认为你已经了解我,不要太高估自己。我希望你们会幸福。转身离开咖啡厅,留男子一个人静坐思考。

        我看着羽传来的email,有她和池的结婚照。两个人都笑得很舒心。羽的左手腕上戴着我临行前留给她的紫色串珠。嘴角慢慢挑起。我关上电脑,听到隐隐传来的钟声。
      在普陀小住。每日听晨钟暮鼓和游客们的喧闹,逛清早繁忙的市场,挑新鲜的海鲜回去煮。念佛经,阅读随身带来的《史记》。一字一行,努力理解那些艰涩的文字。去寺庙里拜佛,顺便观赏观音的圣像和优美的海景。清静悠闲。上山的时候总会碰到一个背着摄像机的男人,不知道名姓,只记得他有双深邃的颜色纯正的黑色眼眸。见了面会互相微笑着打招呼,偶尔会借他的打火机来用,很少交谈。萍水相逢,各自享受各自的乐趣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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