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千叶子飘》岸边的鱼

162、冷绿的松林（一）

　　（一百六十四）
　　“哥哥，姐姐怎么还不回，我都要发霉了！”
　　藤伊一个人待在沙发上，瘪起嘴，满是控诉。
　　“想姐姐了？”实初在厨房里做饭，听见藤伊的投诉有些无可奈何。“姐姐待会儿会打电话过来，你亲自问她。”
　　藤伊一听，立马拿起实初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兴冲冲跑进了厨房，黏在实初旁边。
　　“黏这么近做什么？”
　　“我们一起等，手机一响我和哥哥就都能第一时间听到姐姐的声音呀！”
　　实初深深一笑，“藤伊真聪明！”
　　兄弟俩在厨房里说说笑笑，窗外阴雨绵绵，然后电话铃声在两人期待又惊讶中响起。藤伊眼疾手快，不到一秒时间就接通了，连是谁都没注意。
　　“姐姐，姐姐！我是藤伊！”
　　“···”
　　电话中传来的无声沉默让藤伊没来由地害怕，他立即将电话塞到实初手中，然后急忙后退几步无比紧张得瞧着哥哥。实初觉着好笑，放下切菜的刀，又看了下屏幕，是她。
　　“回家还好么？”
　　“···，还，还好。”
　　千叶的声音断断续续，让人一时间听不出她的情绪。实初眉头一蹙，下意识看向藤伊，复问了句。
　　“怎么声音有些嘶哑，在那儿感冒了？”
　　千叶拼了命地捂住嘴，事实上，她早已哭不出声。怎么办！怎么办！她如果还不说话实初会怎么想？他会怀疑的！
　　双手握得紧紧的，青筋暴露，皮肤早已失了血色，千叶在心里不断暗示：可以的，一定可以的！然而，事实是，她只发出了一个‘嗯’字的鼻音，喉头打架，仍在哽咽。
　　“在睡觉？”
　　实初听她模糊的声音，有点像平常在家未睡醒时的慵懒。
　　“实初，我···可能，要···迟些回家。”
　　声音断续，音量又小，实初却还是听清楚了。
　　“嗯，我知道，好好陪陪伯父伯母，我和藤伊在这儿等你回家。”
　　“···，实初，我想你了。”
　　所有的痛苦，无尽思绪化作这一句：亲爱的，对不起···
　　“傻孩子，只有几天而已。乖，起床吃点东西，对身体好点。”
　　实初不知道这句话带给自己今后人生的痛苦，多年后，他才真切感受到这句‘我想你’是多么无奈。一个人的孤独与害怕笼罩住所有心绪，明明有事坦白，却被周遭压抑着不能说出口，这是世界上不能言语的伤痛。
　　等挂完电话，实初才发现藤伊还一直在一旁等着与小千通话；有些抱歉，实初蹲下来，按在藤伊肩膀上，耐心解释。
　　“姐姐在睡觉，藤伊会理解的，对不对？”
　　到底还只是个孩子，藤伊眼都红了，小嘴翘得老高，显然是个很生气。“哥哥你骗人，姐姐说过她永远会和我说话的！她又没睡着，怎么会不理我呢，我就在这里啊！”
　　心头一顿，实初起先那丝若有若无的忧虑又开始增长，不是不奇怪。他明白她的习惯，一般来说小千不会在睡眼惺忪之时打电话，即便与人通话也不会如刚才那般吞吐，让人担心。可随之一想，她毕竟在北京，一切都不能如上海这边推算，也许，她是真的想他了。
　　“哪会不理你，姐姐刚刚还说了，就这几天回家。藤伊乖，在家等着姐姐。”
　　饶是再不情愿，但当听到千叶只这几天便可回上海，藤伊再大的委屈也压下去了。“真的会回来？”还是有些不太确定，藤伊一急直直就抓住了哥哥的衣领。
　　“我保证。”
　　“那，那我再去检查礼物！”
　　藤伊像是想到什么，急急忙忙往房里跑。
　　“待会儿出来吃晚饭！”
　　再一抬头，窗外已是漆黑一片，仅剩两盏刺眼的灯笼。许是因为房间没开暖气，又许是明白了什么，千叶擦干眼泪，打开房灯，坐在镜子前整理着装。
　　几乎就在千叶房间灯亮起同一刻，白芷哭声压抑而出。许向晖不在楼下客厅，而老爷子却静坐在沙发上，右手拄着拐杖，神情凝定严肃。
　　片刻之后，房间门声响起，随后，是平静安稳的脚步声。白芷急急守在楼梯口处，老爷子冷了一天的脸出现片刻松动。
　　“小，小叶···”
　　轻轻的，害怕的，白芷就是这么喊着下楼的千叶的名字。
　　看着母亲眼里的恐慌，千叶在这一刻明白了，心神一定，藏于背后的紧握的手一松，她知道什么是最好的选择了。
　　“妈，我饿了。”
　　似是没听清楚千叶说的话，白芷顿在原地。
　　千叶终于将手放在了身前，继续往下走了几步，拉起白芷的手，牵起一个笑容，浅浅说道：“妈，我想吃炒饭。”
　　知道直到这时白芷惨堪堪反应过来，连说了几声好，然后急急忙忙往厨跑去。仓促的身影让千叶本就模糊的眼睛更加难受，用力忍下哽咽，千叶不敢侧脸看向爷爷。
　　“哎···”许正勋起身，慢慢走向千叶，苍老的手抓住孙女微颤的小手。“叶儿，若不愿意，爷爷在你身边。”
　　“不！”千叶大声否定，下意识抽出左手。可刚后退一步，鞋跟碰到台阶，发出沉闷的声响，千叶霎时清醒，尴尬抬头看向爷爷，满脸涨红。“爷爷，对···对不起！”
　　白芷听到千叶大叫，锅铲还在手上便急慌冲出厨房。“怎么了！怎么了！”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她的一举一动都紧绷着所有人的神经，她早已成为他们不敢触碰的危险物。这样清晰残忍的认知让千叶难受，她最不想的、最怕的结果早早摆在自己面前，似乎在提醒她：许千叶，看到了吗？就是这样！你如果还是这个模样，露出一个不情愿的表情，所有人都会奔溃愧疚，你承担不起！
　　“没事，爷爷说去外面吃好些，我觉得在家方便。”
　　说完她便挽起许正勋的手，满是幸福。
　　可，其实可以不用笑的，他们都知道她笑不出来，也知晓她不敢哭。
　　第一个深夜，参杂千帆过尽后难过的情绪，大家都不敢入眠，千叶更是整夜未合眼，呆坐在床头望着窗外。没有温度的房间，这样的冷从心底生出，暖被保住仅存的呼吸，却盖不住疲惫伤感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