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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三个如果 ...

  •   如果张曼玉16岁那年没有回到香港,回到了香港也没有参加选美,选美了也没有成功,成功了也没有投入演艺界,那么伦敦那家鞋店的女销售员,会是怎样平常的一个人生?
      如果范冰冰16岁没有跑了个龙套,跑完金锁这个龙套后6年没有遭遇“手机”,遭遇了“手机”没有得到百花奖,那么,她应该还在仇恨16岁遇到的那个化妆师,能将如此美貌掩饰得分毫不存,还媚俗不堪,她又会是怎样的人生?

      如果,我十六岁没有到美国,--------------------那么今天怎么会遇到浩杰?他这样撞进我的人生,我又会是一个什么未来?

      雨水滴答下了几乎一个早上仍旧不停,我坐在婚纱店二楼的笔记本前胡乱看着新闻,非常享受这种没有阳光的安静。第五大道络绎不绝的人群本来便鲜有光顾本店,全因招牌代表的是最高级定制的所有美国新娘梦寐以求的品牌。这个招牌只服务金字塔尖的人群,而这类人群往往是名人,名人么,隐私最为重要,何况是婚姻这般私密的个人情报,所以极少有人会推门进来闲逛,饱饱眼福的话,看看橱窗展示便足以令人止步不前。而真正的客户,当然是电话预约然后清场,或者设计师夹着笔记本□□。所以这份实习工作太适合我了。
      但也有中产阶级的少男少女们进来商谈,憧憬着即便不是世纪婚礼至少也要穿一件价值几万美金的嫁衣,当做一种盛世荣耀收藏。琳达便是服务这些流动问询的潜在客户的专员,带了三个手下在水晶门里趾高气昂地站着,随时让艺术欣赏者们坐在桃花心木圆桌上赞叹,惊讶,黯然神伤抑或欣喜异常地翻阅当季的婚嫁礼服手册,然后带着美好的憧憬离开。
      “丽恩,你说今天那个男孩还会不会再来?”琳达知道这个天气不太会有人推开那道第五大道上最昂贵的水晶门,溜上来跟我聊天。
      是啊,那个男孩,一连好几天都推开了那道门,手工西装,米色,浅灰,纯白,一系列的浅色调,身高属于亚裔里罕见的,大约有一米八十三,琳达的火眼金睛这么告诉我。面部的线条柔和优美,乍一看如同女孩子一般的温文尔雅,漆黑明亮的眼眸,我唯一的印象就是眼睛真好看。他每次来都只回答琳达随便看看,但好几次竟突然抬头看二楼接触到我的眼神,呵呵,也许觉得二楼还有什么名贵成品没有展示吧。
      “谁知道呢,下雨呢。你就没跟他说上话?到现在还没搞清楚究竟是韩国人,日本人还是中国人? ”我在笔记本上胡乱点击着新闻,搜索引擎里敲击着周末末三个字,检索了半天,没有一个是我要找的。
      “英文不错,大概是ABC,那种气质应该----能成为潜在客户,奇怪的是结婚的话,怎么不带着女友一起来。每天中午跑来饶一圈,也就十分钟,请他坐下来有问题细细问我也不愿意,傲慢的家伙!今天如果再来,姐一定要让他坐下听姐侃半小时!”琳达虽然是对我说话,愤怒神情应该还是在给自己打气。火红的头发在水晶灯的折射中闪着金光,细致美丽的妆容更是精心保养的结果,属于洋人中罕见的没什么雀斑的好肤色。
      “哈哈,说不定新娘是个男人,不方便带着。”我小声笑她,这个伶牙俐齿的苏格兰美女也有头痛的时候。回头看着她执着镜子涂唇膏的手抖了一下,眼神呆滞地看着楼下,小声说:“丽恩,他----什么时候来的?”
      我一愣,立刻看楼下,迎向那道明亮的黑眸,依然是考究的浅浅的米色西装,永远不打领带,有闲人啊!天天逛第五大道。倒抽一口冷气,他该不会听见了吧!琳达已经整顿窄裙戴上雪白的手套,笑脸下楼相迎。
      我关了笔记本,把一堆设计稿塞进抽屉,虽然未到午饭时间,但也快了。我准备去洛克菲勒中心看佳士得春拍的预展,顺便买个番茄三文治打发肚子。冲着店主与我家的良好关系,我这份工作实在自由,每天徜徉在洁白的昂贵婚纱中,羡慕死全美的待嫁新娘,嘿嘿。拿起风衣取了钱包我也下楼去。估计琳达这次还是没戏,那男孩仍旧说一句随便看看,站在一排成品面前,傲慢冷静,一如既往。
      “丽恩,你又溜出去!”琳达苦恼地看着我。
      我冲她做个鬼脸:“我去看预展,也是工作!”
      门童拉开门,我有点傻眼,雨大了,天人交战一会儿,决定必须要回到楼上拿伞,这么淋一刻钟太不值得了。也就这么一个犹豫,他站在我身后,门童立刻打开了伞,哎,准新郎带着伞来的呢。我闪到一边,客人总是优先的,我还是回楼上吧。
      “洛小姐!”
      琳达和我几乎同时大惊,这个家伙居然认识我?
      “( ⊙ o ⊙)啊!”错愕也就一刹那。我看见的是一张淡淡微笑的,没有半点傲慢的亚洲帅哥的脸。
      “能赏光一起午饭么?”笑容不变。
      拿起福尔摩斯的劲头迅速分析,东部口音,标准纽约音,必定是出生在这里的,我先装傻说中文:“对不起哈,我英文不太好,听不懂,看你这ABC的样子也没看过资治通鉴魏晋南北朝讲义啥的,等你学好了再见!”冲进雨里,反正春天的雨又不大,风衣虽然不是prada防水布的但还是能应付,小姐我最大的本事就是逃跑!
      可惜本人一米六七,腿算得长但是因为上班被迫服从名店规矩穿了有跟的鞋子,虽然不似琳达必须蹬着六寸高跟,还是有跟啊,所以跑不快,何况噼里啪啦的雨水砸在脑袋上还是生生的凉啊。
      而且人家的伞又大又结实,腿没我两倍长么也有一倍吧!
      “洛小姐!你是中国人?”他仍旧牢牢在我后面半步跟着,普通话-----不比我差,哎,早知道说上海话,广东话啊!
      我叹息一声,停下:“我们认识么?”换上英文,实在觉得说中文有点亲密,保持距离英文是首选。
      他淡淡地笑一下:“我姓庄,庄浩杰。现在认识了?资治通鉴,魏晋南北朝讲义,我会用功的。”家伙居然还说中文!
      我边摇头边加快脚步,他揽着我避开匆匆的执伞人流:“洛小姐,我只是想请你一起午饭。”识相了,晓得恢复说英文了?
      心中暗骂,都看婚纱要结婚的人了,难道请我吃饭为了打折?对不起,本店举世知名,便是奥斯卡影后来还是不打折滴!
      差点被一个横冲直撞的胖洋人撞到,虽然及时让开,但还是被那肥猪的伞滴下的水甩了一脸,他换了左手执伞让我行到左手边,递过手帕。见我不接,一把盖到我额上,细心地擦干。
      “谢谢,我自己来,你说有什么事吧,饭就不吃了-------”看着那双诚恳的眼睛,只能老老实实说中文:“我不太喜欢跟人吃饭,不仅是陌生人,因为我吃素,怕给人添麻烦。也没有时间,赶着去洛克菲勒中心看一个预展。”
      他那抹微笑化开一些:“那就去洛克菲勒中心。坐下来----再说!”
      我想想那地方人比第五大道上还多,非常安全,不由点头:“只能半小时,我午饭规定自己半小时。还有,不要说中文。”
      看着目标在望,雨倒是小了一些。
      “是怕你,听不懂。”
      把我早饭都噎上来了,狠狠盯他一眼说英文:“听不懂我还在纽约城混么?你每天到我们店里来晃一圈,就是为了找我吃一顿饭?”
      嘿嘿,估计他也噎着了,睫毛一颤,低头:“是今天决定的。”还算配合说洋文了。
      终于到了,他收伞,随手交给身后什么人,我有点发愣:“哎-----你可以锁在这里----那人是谁?”
      “司机。”
      大厦门口我们站定,我不由仔细打量一下,福尔摩斯继续探案,鞋子,西装,然后是衬衣,很好,低调的全部是BV。不错不错,很好很好,对得起本小姐的专业。再往上,他笑着等我看完:“职业习惯?”
      我脸红,猛地想起手帕还在我手里,卡地亚的夜光手帕,太烧包了!绝对是GAY!愤怒地反击:“这么大男人用夜光手帕?”
      他叹口气:“正好路过,他们送的,想你或者不喜欢用男人的手帕。当然,你做时装设计,对这种新型面料白天也知道是-----夜光的。”
      算了算了,大眼睛生物一旦楚楚可怜起来实在没办法。正想上自动扶梯,他拉起我快步往直行电梯走:“佳士得预展?我们去酒店用午饭吧,他们有素食菜单的。”
      电梯内都是人,也有华人,我闭上眼睛,8年了,时光荏苒,没人再会认识我了。我们出生,长大,老去,永远敌不过时光,记忆也是这般。

      面对面坐定,他仔细交代侍应我要素食午餐定食。我打断他只要一份西班牙蘑菇焗饭乡下浓汤就行。他看了我一会儿,点头同意,自己要了份定食。真麻烦,非要吃全套,浪费!
      傻坐一会儿,我打破沉默:“说吧,庄先生,你怎么知道我姓洛?”
      他居然陷入回忆一般:“上个月末你在大都会博物馆看一个展览的时候,有人这么叫你。”
      我是被跟踪了?交了狗屎桃花运了?上个月的确和苏珊一起看了中国古代书画展。
      “言归正传,你想做什么?”我问的很直接,反正纽约这个大都会,时间对任何人来说都比较宝贵。垫了餐巾,洗耳恭听状。
      “想请你帮个忙。”他也铺上餐巾,动作优雅,看得出没有恶意。
      但是听完我控制不住一脸愕然,只能埋头喝汤。这个庄浩杰要我跟他一起拍婚纱照片寄回国骗他祖父他结婚了以此来逃避他病重的老祖父逼着他回国相亲讨老婆!
      我就知道这是个标准GAY啊!!
      汤喝完了,没得喝了,喝白水!忙不迭看着已经喝光的汤跟他说祝他好胃口。
      他倒是一脸笃定地撕开面包吃前菜,脸上依旧一副体贴温柔样也嘱我好胃口。
      “为什么是我?”我的蘑菇饭终于来了。
      “你是华裔。而且各方面很符合我-------的要求。”他知道我看着他阴晴不定的脸表情一定丰富得可以,回答我倒是简单到家。
      “会穿帮的。”我叹息。面部神经抽了一下,一定很难看!
      他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递给我一只卡地亚的红盒子:“不会。”我知道里面是什么,结婚戒指,懒得去看。
      “不是说你,是说我。”我扶着前额:“欺骗老人不好。令尊令堂难道还帮你一起骗么?庄先生,其实国内现在应该也很开明的,不过您祖父病重------是比较麻烦。”
      他笑容变了一下,石化,僵硬:“洛小姐,我-------不是------GAY,我是找不到合适的------婚姻对象。我父母离婚那年,爷爷一气之下回了国,现在侨居上海。我不想他老是为我担心,年纪大了也不合适老是飞来飞去。”
      我心想呸吧!我可是福尔摩斯转世:“如果仅仅是拍个照片没什么,就怕有什么后遗症,别到时候还要我陪你看你祖父。”
      他苦笑:“虽然是奢望,但要真可以,那就非常-----非常感谢了。”
      说完递过手机,把老人与他的照片给我看。碎碎念他自己是学音乐的,爷爷不是很喜欢那么抽象缥缈的东西,他不太喜欢随便交女朋友,所以就一直这么拖着,一直到现在这个状况,-----自我标榜宁缺毋滥?本小姐才不吃这一套呢。但是我害怕。
      我害怕听别人回忆,回忆流年,自己的已经够触目惊心了,装不下别人的。
      还是要问:“你就没有同学什么的帮你忙?你同学就没有华裔?”
      “我比较好的朋友都是男生-------洛小姐你不要误会 ,我也不希望如此草率地请你帮这个忙,但是我知道你父母家在波士顿,在纽约你一个人很独立,虽然你学的是设计专业,但是你对中国的的东西很了解,比我了解,你经常去的地方是博物馆-----爷爷很喜欢这样的女孩子。”
      人家不是打无准备之仗啊,调查得-----相对完善,不能再继续让他调查了,绝对不能,不然那个冷酷律师会把我绑走的,辛苦的计划将付诸流水。
      “OK,我答应你去拍照片,别给我父母添麻烦就行?你爷爷------在上海一个人?”赶紧转个话题!
      “有亲戚在照顾,还是比较热闹的,不比在这里。虽然我出生在纽约,但是很小就去台湾学中文,也回国留学过。”
      “还是别跟我说中文,别问为什么!就像我也不会问你什么,你说多少我听多少,希望你也如此。”我正色。
      他理解地点头:“当然。”
      “你定下时间地点,通知我。”我看着手表,写下手机号与邮箱地址,结果人家没要。看来人家都有。哎!
      “我陪你看完这个预展我们就去?”
      我又楞一下,也许他是怕我反悔?又或者老爷爷急?
      “去-----哪里?”我想想我是不是该咨询一下律师?想起德国人惜字如金,骄傲的欧洲音,头皮发麻中。
      他看出我的疑惑,笑得十分的阳光:“我的母校你觉得怎么样?外面现在不下雨了,阳光灿烂。”
      “外------面?”
      “音乐学院,有专门的化妆室,室内室外随便你,环境还是不错的。”
      今天周几?音乐学院没什么周末不周末的,一直应该有很多学生老师的,还是—属于安全地带。晚了下课了人跑光了就不好玩了。
      我点点头:“那那,那就现在去吧,林肯中心茱莉亚音乐学院这么近,我明天再来看预展,要展三天呢。一般我看什么展览,会----忘记时间的。”最长的一次人家闭馆了我还没走,被赶出来。哎,那是在克利夫兰?
      他敛容:“你的确有这个习惯。”
      他取出信用卡结账,我脸红,我被人跟踪了多久了?多久了?红色小盒打开,他纤长的手指将那枚戒指套在我手上,居然正好。
      “庄浩杰,你准备这个多久了?”
      他楞一下,淡淡地说:“两周。原来可以更快些,你的手很细,你也不喜欢首饰,没有任何记录可查,所以大了半号,让他们去改的。”
      钻石闪耀,我叹口气:“你可能有强迫症,只是套一下拍个照片,非要这个D色的完美对称切割的石头?卡地亚有的是成品。”
      话说完我后悔了,立刻起身,他来不及替我拉开椅子,又僵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地看着我。我抓着风衣回头等他,他眯着眼睛笑了一下跟上来:“有点强迫症,我承认。”

      果然室外轰然的阳光照得我后悔死没戴墨镜了。车来了,是老实本分的林肯,他礼貌地替我开门,我惯性地拍了牌照转发给我的邮箱,抄送给律师一份。车一开他便将一份文件递给我,我看一下,是一份协议,保证仅仅是拍一次照片,类似于模特的那种,我们婚纱店开大秀的时候给模特签的差不多,经得起联邦法庭的推敲滴。只是居然还有酬劳?
      来不及看清楚最后一页具体金额,他忽然取出水笔重重地划掉了那一项,看着我的眼睛深深的:“丽恩,你以前有过男朋友么?”
      “没有。”我回答得可能太快,有点脸红,24岁的人没有男朋友,全美国有几个人?想了一下,耸耸肩:“有些人,没有资格恋爱。”
      该死,说什么呢?他淡淡笑容居然理解似地点头:“所以你读书那么好。全A荣誉生。宾大还请你做东亚系的客座。”
      心中有些烦躁:“庄先生,就按照合约,我只是当一次模特,友情帮忙,不谈私事。你的调查报告这么详细,我听了很不舒服。”
      庄浩杰扶额:“对不起。这一点请你原谅。律师做事情总是比较-----------”
      “没有雇主授权,律师怎么---------算了,到了。”我急于找一面镜子,看看自己这张脸,居然要为一个陌生人穿一次婚纱,店里那么多成品,不是不心动,但我的确是没有资格恋爱,没有资格结婚的,目前为止,是这样。
      司机替我开门,双脚一迈地,他便扶着我,声音低沉:“人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我-------向你慎重道歉!”
      大好阳光下我眯起眼睛,看着庄严气派的石头建筑,笑了一下:“好吧,我接受。”
      我夹着钱包步入这个小剧场,看来他的确什么都准备好了,化妆,发型,造型师一个团队。学音乐的么,这个还不是打几个电话的事情。造型师沟通愉快,反正我这种亚洲人应该怎么弄都比洋人简单快捷吧,只是看到婚纱我又傻了有那么一分钟。足足一分钟,那的确是我们店里的,这件原来是一个香港明星嫁豪门定做的,结果老板接了个急单,出双倍价格要这件,就因为是我的尺寸?好大的手笔啊,我应该查一下此君的脸书,可惜现在有点太晚了。他见我对着巨大的半开的盒子发呆,走过来轻声说:“时间仓促,所以只能这件了,如果有时间,我会做得更好。”
      我回到现实,浪费啊太浪费啊:“你已经表现了很大的诚意了,这是我的尺寸,我知道。”
      化妆陪我走进更衣室,替我搭上所有的后搭扣,非常专业,很好,我看上去很美。看上去很美。呵呵。我也过了一把婚纱的瘾。我24岁的时候,神经兮兮地过了一把瘾。洛丽恩,要记住。
      舞台的一角摆着斯坦威三角大钢琴?好几年没有碰过了,我看他还没有好,没等她们给我套上头纱便过把瘾便死吧,虽然钢琴并不是我最喜欢的乐器,但是,这是斯坦威啊!琴盖反正已经翻开了,本小姐既然穿了一件这么贵的婚纱当一回假新娘,便就玩玩吧,呵呵。玩个六声部赋格吧,没办法,西洋音乐,张力就这么点,丝毫比不过古琴。古琴,只能在逝去的流年里玩了。到底是斯坦威,否则我这么生疏的手指,居然还能体现赋格的艺术,手上的钻石闪了一下,摄影师的灯亮了,我戛然而止,巴赫的这部曲子好处就是任意一节都是结束,任意一节又可以开始,周而复始,永无休止,正如记忆的流年里,时间的点点滴滴。即使已经碎成上亿片,只要愿意,随时拼就原来的画面,记忆,容不得你遗失,除非你死了。
      静默中我看一眼摄影师,冷不防他的手放在我肩上,我笑着看看假新郎,他目无表情地看着我,我只能把笑脸扭曲成鬼脸:“不好意思,班门弄斧。好多年不玩钢琴了------”
      他又再度露出淡淡笑容:“那十几页乐谱我都背不出来。你的专业里我不记得有-------钢琴。”
      我懒得谈及自己,起身,他的手只能滑下落空:“准备好了么?我只是为了放松,我有点紧张。”
      “摄影师希望我们可以沟通沟通。”他雪白的燕尾服里映得面色很是煞白,看向摄影师。
      我扶住了额头,跟一个GAY怎么培养感情?他大概碰我一下就要呕吐?心理情结问题啊,身不由己滴。
      摄影师已经跑了过来,觉得舞台背景很好,可以先从室内开始,啰里啰嗦一大堆,反正现在高清莱卡数码相机方便快捷,想怎么拍就怎么拍吧,真是麻烦啊!
      助理也跑上来一大堆的说明,我要跟一个GAY搂搂抱抱外加亲吻?还要眼神对视相亲相爱?还要甜蜜幸福?我是不是应该向他要健康证明啊?
      他看出我那一脸尴尬样,也扶住了额头:“你的资料里的确没有男朋友,丽恩,你会不会跳舞?”
      我痛苦地点头,我不想回忆,回忆还是到来,猝不及防:“我们穿成这样,能跳什么?”
      “你学跳舞的时候,有舞伴吧,把我当成你的舞伴。”他鞠躬邀请。
      “华尔兹还是狐步?你哼哼伴奏么?”我有点好笑,看他一本正经搂着我,表情严肃像吃了苍蝇一样。
      他忍不住笑出声:“我哼哼?这是音乐圣殿,有的是古典乐,你会华尔兹?是了,你喜欢古老的有历史的东西。”转身交代了助手什么。
      “不要嫌我老土,穿成这样能跳南美舞么?不过我也的确不会。你----那么高,我的舞伴那时候九岁,而且这只是一般的红底鞋,不是跳舞的鞋子,我会疼死!”
      他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古海幽深地看着我:“没想到需要跳舞。不跳了,我们说说话。”音乐响起,竟然是波尔卡圆舞曲,要把本小姐跳死么?
      还是随着他转了几圈,真是庆幸不跳了,不然我面部肌肉不抽搐才叫个怪!
      摄影师和助理拍了一通,见我们打住,又围上来一大通,听得我头痛。
      “庄浩杰,这老外是叫你说点煽情的话,还是算了吧,你会说得抽经,我会神经迷走的。背点什么济慈啦,叶芝的诗听听,那个比较正常。”
      他盯住我又是看了半天,疏忽脸红:“你还以为我是GAY??”我心里一千万头草泥马狂奔而过,这有什么关系啊,还死不承认,两只手都冰成这个样子了,忍不住大笑:“你看着我像看一只苍蝇一样,你自己不晓得你自己的表情啦-----------”
      我脑子里轰地一声,他滚烫的唇吮吸着我的唇蜜,趁着本小姐大笑,就这么一股浓郁的什么果香冲进鼻翼。颤栗不已,颤栗不已,他自己抖得都快要把我摔倒了还哄我:“别害怕丽恩,放松----”
      摄影师兴奋起来,噼里啪啦一阵连拍。“你--------你-----!不是GAY!”“我当然不是,”他看着我的眼睛闪动的是星光灿烂的欲望,该死!本小姐差点问他要健康证明,外加一会去做检查。太不敬业了,我这个婚纱模特太不敬业了!
      摄影师神经病一样狂叫好,我闭上眼睛:“好了吧,吻戏结束了没有啊?”他身体蓦地僵直,呼吸近在耳畔,沉重又溢满男性的荷尔蒙里声音极其轻微:“外面应该布置好了。你还能走么?”
      我睁开眼睛,真想欢呼一下,看到他深深大眼睛已经敛起星光,波澜不惊地扶着我。
      “鞋子有点痛。只要不是跑的,应该还行。”我实话实说,化妆来替我补唇彩,真是丢人,当众拥吻啊!
      他凑近我耳朵轻轻又是一句:“丽恩,说话不看着对方眼睛是很失礼的。”我颤抖一下,还是垂着头比较合适目前的状态。他搂住我后背的手轻轻拍了一下。
      “我是自言自语。”因为不想抬头,所以这是最好的解释了吧。心里一亿头草泥马奔过去了,只有震荡还在,如同记忆一般还在。
      “他们搭了一只秋千,我抱你坐上去,不用跑,也不用走。”他抱我的确轻而易举,也是不得已吧,这么昂贵的婚纱,弄脏了太可惜了。雨虽然停了,但毕竟还有水渍。
      我理解地看着他说谢谢。
      小剧场的台阶已经铺上红地毯,草坪也不晓得他用了什么办法已经干了,秋千是白玫瑰搭的,绿叶间是不是会有虫啊,四月份虽然没到复活节,但小虫应该都已经钻出来了吧。
      假新娘真幸福啊,还能有这么漂亮的秋千。我叹息一声:“真是奢侈。”
      他听见,微微发怔。扶着秋千看着我:“丽恩,你是不是不喜欢?”
      我微笑,看着他:“没有,很喜欢,我第一次玩秋千。”
      他眼里露出一点点的柔情,握住我的手,隔着蕾丝放到唇边:“你心目中希望的婚礼会是怎样的?”
      我知道摄影师正围着我们,如此私密的问题啊!周围有学生看热闹,失神了那么一刹那,笑着回他:“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应该很缤纷,有很多色彩,多到词汇无法表达,那是自然的本色。”
      他默默放下我的手,也失神那么一刹那,重新看着我,淡淡笑容:“那会是在哪里?”
      “心里。”我早已经失去了资格。恋爱,婚姻,早已经不属于我的了。
      可能我的惆怅影响了他,他轻轻推动秋千,不再说话。时间便如秋千一般地延展,直到下课的学生围拢来,他觉察到我对被围观的不适,笑着抱着我回到小剧场内。
      摄影师非常满意地一张张回放给他看,我迅速卸妆换回衣服,将婚纱重新装回盒子里,套上毛衣抓起风衣,发型师忙不迭地替我拆下发夹。
      我再快也快不过他,美杜莎一般的头发只能拿根头绳扎起,他已经在等我。无言地看我照例拿着钱包风衣,替我打开车门,我褪不下戒指,疼死!该死!
      终于,他坐进来的那一刹那,脱了下来,我放到他手里:“快点送我回店里,我的头发现在很恐怖。都是发胶,可能以后会得老年痴呆症。必须尽快洗干净!”
      他看着掌心的戒指,笑着问:“不喜欢?送给你好不好?”我摇头:“拍卖级的钻石,留给你爱的人。我客串了一次糟糕的婚纱模特,希望能帮你而已。”
      “然后呢?”
      我手机狂响,看号码,家里。
      “叔-----叔,是我丽恩。”
      “丽恩,你周三回来一下吧,叔叔和你婶婶有话要对你说。”
      “不方便电话里说么?”
      “--------不方便。”
      “好,我后天开车回去。”
      “路上当心。”
      “好的叔叔。”
      我看看庄浩杰叹息一声:“没有然后了,希望庄爷爷得以康复。”
      他点点头,取出水笔,将那份协议书重新放回我手中:“你还没有签字。”
      “我要加一条,所有照片只作为安慰庄爷爷所用,未经我的允许,不可公开。”我补充好条款签字。把他的那份也加了一句,让他签字。
      他有些愕然,眼神幽深起来:“当--------然。”
      我轻松地将协议还给他,把我那份卷起来拿在手上:“有异议?”
      “没有,你想要保留一套么?”
      “不用,我到了,再见。”
      他下车替我开门:“丽恩,非常----感谢你。”
      “不客气。”
      他突然又拉住我:“丽恩,我能打电话给你么?”
      “-------告诉我庄爷爷的好消息当然。”
      他如释重负一般点点头。
      门童拉开水晶门,辛德瑞拉回来了,下午四点十五分,乌黑的长发现在涂满了发胶,如同美杜莎。哈哈。

      琳达八卦嘻嘻地冲上来,问那个帅哥的午饭怎么样,问我的头发发生什么故障了,问我感觉如何,仿佛我被正式约会了一般,自然是一问三不知。
      翻开笔记本第一件事便是找脸书,遗憾的是,庄同学没有脸书,跟本小姐一样! 一千万头可爱的草泥马奔啊奔啊!谷歌按照英文拼写,按照协议书上他的签名,铺天盖地的新闻啊,两千万头在奔啊奔啊。人家是钢琴王子啊,我还丢人现眼玩赋格的艺术啊,人家还会小提琴倍大提琴啊,人家是茱莉亚音乐学院杰出校友啊,人家还是什么庄氏基金会的什么慈善活动家啊,人家是三十岁的钻石王老五啊,给本小姐有多远滚多远吧!
      拿了车钥匙就开溜,琳达依然惊悚地看着我的头发:“你赶紧回去洗干净,吓跑客人一批又一批啊!”
      我把抽屉里还剩下的巧克力一股脑儿都塞给她:“这个发型叫做七个小矮人。乖,吃糖!”

      以狂奔的姿态回到我的小窝,脱光光泡进浴缸,洗发水刚刚倒上脑袋,手机在浴室里响得惊天动地。
      “苏珊?”
      “死东西我打你一下午电话,你是不是忘记今天是周一了,我们两个的固定单身夜啊!”
      “怎么会忘呢?这不溜回来了,准备包馄饨当晚饭,你几点到?”
      “我就是要跟你说这个事,我妈上周帮我相亲的那个邦德先生,今晚请我吃饭。所以--------”
      “哈哈,恭喜恭喜,我把你让给他,什么时候带出来溜溜曝个光啊?”
      “嘿嘿,一定。所以我要联系到你,告诉你我今晚去不了你那儿了,丽恩宝贝,你要加油啊!”
      哈哈,加油?我的人生,十六岁已经被设定,这个上面,无油可加。
      感谢钢琴王子,我至少穿过一次婚纱,在不能公开的记忆中,又加入一笔永生难忘。可惜本人成年之后最怕的就是被人打探底细,所以酒店公寓必须马上换,手机也扔进哈德逊河,上班走后门小楼梯悄悄滴进村哇,洗完澡我拿起行李便闪。
      还要记得,周三要回波士顿的那个家。
      要记得我是洛丽恩,到死也是这个名字。只有叫洛丽恩,我才还是个人。
      出生于美国纽约,2岁回过中国,接受的是芝加哥的中小学教育,十六岁春假回过中国,半年后再回美国随父母移居波士顿。一切完美无瑕。完全覆盖了其中的千苍百孔。
      发动老爷车,换一家酒店公寓,手机震动,点开,只有三个字,来见我。律师大人召见,哎,苦命的我啊!!一路巨堵地到华尔街,开进地下车库,头发虽然草草吹了一下,但本来准备换了地方就睡觉,现在估计比美杜莎也好不了多少,翻我可怜的一袋子家当,找到头绳扎了一下,冲进电梯,一堆西装男女中,我半蜷缩着不去看鄙夷的眼光,把双肩包垂在地下,牛仔裤泛白的地方,洗不干净的两滴油渍此刻瘆人的难看。到了42楼,一跨进律所前台美女便站起来,客气地招呼我:“赵小姐,请跟我来。”
      是啊,在这里我是赵小姐。走进会议室,斯蒂夫湛蓝的眼睛从上到下看了我一遍,才点头:“坐。”
      我连忙把那份协议递给他。他看一遍,又看一遍,足足看了三遍才目无表情地开口:“你怎么看?”
      “什么?我没怎么看,就是这么----看!”心里把自己骂了一万遍,真没志气,老是语无伦次。
      “洛氏清算,明天开始?”
      “-----等一下,再等几天。我后天去一趟波士顿,再-----决定。”
      律师沉默,秘书送进热茶来,我赶紧捧着喝了一口,调整心绪:“今天这个事情是个意外,我-----”
      “不必解释,洛丽恩所做的事,与我无关。我只对赵小姐负责。只关心你什么时候做回赵小姐。至于洛丽恩的私生活,只要不涉及损害到赵小姐,做什么都可以。”
      “就这几天。”我放下茶杯,看他一眼,他正盯着我看,连忙拎起包:“我搬家了,手机马上就换,这个意外不会有后遗症的。”
      “那就好,再见。”
      我点点头,用力拉开玻璃门。该死的德国人,白长得那么好看!耽误本小姐搬家,小姐我早上才献了血,本来准备晚上包饺子慰劳自己的,现在好了,高峰时间,到超市要一个钟头,气死我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三个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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