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忘与残留》昭筠

2、过去

　　冯觉这些天常常被自己吓到。一个原因是他发现所谓的善心，自己居然还是有的、而且为数不少；二是因为他发现自己的过去，居然有这么多差不多已经忘了的东西。于是他甚至异想天开地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曾被外星人洗过脑子。

　　他开始翻出以前上学时候的照片来藉以催生回忆，既然答应了去看那个只记得名字其它一无所记的同学，总不好再像上次一样闷声无聊地坐在一边，那样的话，就算病人没事，他也会先被自己闷晕过去。

　　在这个类似复习的过程中，他发现、自己好象、老年痴呆了——这个发现让他惊悚不已，于是只好更加卖力地进行回忆。可惜事与愿违，他越是努力想，越是毫无头绪，他只得一一联系许久未见过的许多同学……美其名曰：联络感情。

　　比如，那天看到张以前院报上载的照片，一大群人在庆祝不知道什么赛事的胜利，他和某个同学状甚激动地拥抱欢叫，神情亲密——而他却想不起来那个人是谁了。被问到的同学惊讶地瞪他：“冯觉你不是吧？和你这么要好的叶军你都给忘了？！”他一惊之下连忙掩饰地笑说：“怎么可能，只是一时想不到名字罢了。”

　　他回家后抓着那张照片左看右看详细认真地进行回忆，好象记起一点什么来、想要确认的时候却又“咻”的一声消失了。真是苦恼，冯觉于是只好认真看那张脸认真记着认真联想，谁知晚上做梦却梦到满大街的人都变作这张脸，来回走动，诡异不已，他当场被吓醒过来。

　　第二天到医院里看叶军，眉目之间的确有那张相片上的影子，但却更加消瘦更加苍白，神情倦淡，看上去令人心疼——他心里忽然猛跳起来，心疼？这是哪门子感受？！呃，他一定是连日来用脑过度，出现幻觉了。

　　病床上的叶军精神还不错，听着那些连陈述者也不甚确定的“陈年旧事”，偶尔会出现回忆似的淡淡笑容，看上去至少不那么像挂出病危通知的人，冯觉心里好受了一点。（070625）

　　那天碰上同学聚会，冯觉早早就到了，正和过去其实也并不熟悉的同学漫天乱侃。他似乎变得对同学聚会无比热衷，几乎每次必到，每次都积极主动的找人说话，好象他是聚会的发起人。

　　正说得起劲，肩膀被谁拍了下，冯觉回头看，觉得很汗——怎么忘记了长相的同学会有这么多？！他好象还不是那么健忘的人啊。那个人礼貌地笑笑：“有空到外边抽支烟吗？”他假装熟络地笑着点头，跟出去了。

　　出去了那个人却不说话，只以一种奇怪的探究的眼神看着他，好象在评价他是否假冒伪劣。冯觉心里发虚，拼命回想自己所有毕业照片和照片后面的名字，却仍一无所获。正尴尬间，那个人忽然换出一脸礼貌微笑：“对不起，我并不是你的同班同学，恕我冒昧了。”冯觉顿时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人，搞什么鬼？正想发作那个人却伸手递过来个东西：“今天我本来是参加别的活动来的，正巧在这碰到你，也好了结我一桩心事。这个给你——”

　　他一瞬间甚至觉得事情好象要往玄妙的方向发展，接过来看，却只是个不怎么起眼甚至有点陈旧的钥匙扣。他抬起眼询问的看着那个人，那个人看着他一无所知的眼神，愣了下，开口：“你忘了？嗯，时间也的确很久了……”冯觉最近特别害怕别人说他忘记了什么，于是没等那人说完立刻打断：“没有，怎么可能忘了！”那个人看了看他，然后微笑道：“对的，我就觉得你不可能会忘记，当初你们为了这个还——”

　　话没说完，走廊上忽然急匆匆跑过来个女孩子，一脸焦急的冲到那个人旁边低声说了几句，然后那个本来很可能给冯觉线索的人立刻一脸抱歉：“不好意思，我有急事，就这样吧。东西我已经还给你了，再见。”

　　说完和那个女孩子步伐匆忙地离开了。冯觉脑子里有些混乱，本来有什么线索要蹦出来，但结果却只是把原来已经有的顺序弄得更加凌乱。他叹口气，把钥匙扣塞进口袋，转身回到同学聚会的大厅。

　　他看着周围谈笑风生的一大群人，觉得很烦闷，正想起身离开，忽然有个人来到他旁边，使劲拍了拍他：“喂，好久没见，冯觉你看起来混的还不错啊！”他脸色有点阴沉地转过头来，却是认识的人。他于是勉强保持着笑容说道：“哪里，哪比得上你呢？”那人大咧咧拉过张凳子坐到他旁边：“嗨，咱们兄弟间不弄这假客套。对了，叶军的事你知道了吧？可惜他来不了，不然该多高兴……唉。”

　　他心里猛的一跳，几乎有点失控的激动，却勉力控制着：“你也知道了？唉，真是……”他心里激动不已，这家伙看起来可以从中问出好些东西来，而且又是个率直得没什么心眼的人，他只要投石问路就好。

　　那个人猛点头：“嗯。他也真是倒霉，好不好碰上这个病，不死也要给拖个半死。对了，你和他以前最铁了，去看了他没有啊？”冯觉点点头，那个人又接着说：“唉，我还怕他不肯告诉你，你们以前那好得——呃，都有人猜你们是不是……”冯觉明明什么都记不起来，听了这话，心里竟然猛的一跳。幸好那个人并没有看冯觉表情，自顾自说着：“不过后来叶军为了你女朋友顶的那一回，可叫义气得没话说！打那后再没任何人敢那么猜你俩。”冯觉觉得自己就像在参加星际旅行，随着解说慢慢看到片段似的，心里有些片段由模糊变得清晰，但，却也仅只片段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