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杂记》寒鸟不鸣

1、画中仙（BL）

　　那一日，他在琉璃桌上展开一幅画卷。
　　画中女子芙蓉如面柳如眉，恰似画中仙。
　　“柳兄好笔法，画中女子这般受看，想必是柳兄欢喜之人罢。”
　　他但笑不语。

　　近来已不在学堂教书，握柄翠绿象骨扇遮脸，穿梭于戏本间，优伶一颦一笑牵着每位观者。
　　戏中人物，似假似真，无有真正。
　　他坐在我身旁静静望着台上，毫无表情。他是一名画师，因此时而作画。而我是教书先生，因此我早不记得同他是如何相知的了。
　　起初，他每日画一幅山川流水，花草树木。
　　自我与他相识，每日都带他去看戏。他总是看完戏后便画一幅，但所画变成了女子，且都是同一个女子。倾国倾城，眉间一点朱砂，似画中仙。我瞧着那女子，自愧不如。
　　后来，我没时间看戏了，只好整日呆在学堂。而他则深居画室，我们很久才见一次面。
　　我走进他的屋，挂满了那个女子的画像。我瞧着，十分刺眼。
　　烽火三月，战事渐起。盗寇屡犯，我不得不携着几卷戏本同他逃往京城。他在车中作画，画上还是那位女子，只是身边多了个他。他们并肩而立，相视而笑。我看着那画，又看他，只见他仍是淡淡笑着。我别过头掀帘装作赏景，泪顺着双颊无声滑下。
　　在京城渐安定下来，我又常带他去看戏。戏中真真假假，他皆不屑，仿佛只是为了陪我同来。而他画的那女子，过起“采菊东篱下”般安逸的日子，修花，剪草。
　　我看向他目空万物般空洞的眼神，心中一片惘然。
　　这日我失落的归家，发现我同他一起搭的竹屋正燃着熊熊烈火。
　　我死死盯住房子，这时一双手环上我的腰，耳畔传来男子粗重的声音：“想救他？”
　　我怔了大约三秒，道：“放了他。”
　　男子鼻腔中喷出温热的气息，轻含住我的耳。
　　呢喃：“爱我。然后我放了他。”
　　我转过头，那人是我当年教过的学生。曾说欢喜我，待他长大便共我相守余生。
　　我轻轻摆头，皱眉推开他。
　　“我爱他，我不会负爱。”
　　我被他关于地下，不见天日。足有半个来月，我没有他一点讯息。
　　又过十日后，有人给我一副画，说是他给我的。我无力地展开一看，仍是那个女子。
　　她在哭泣，而他静立于一旁，满脸心疼，手脚被缚，动弹不得，画中的他看向女子身前的一桌菜。
　　我一霎那明白了，收起画，待他们走了，我一道道菜试了一遍，终于在其中一道菜中发现一把钥匙。我开了锁，逃之夭夭。
　　当我逃出来，重见天日那一刻，我感到不妙。
　　原来战火已燃至京城，祸及此处，他们都逃了。而此刻停在我颈间的是一把刀。
　　刀身倒映出那人身旁的男子，乌发散乱，遍身是伤，黪青鹤氅血尽染，手中攥着一幅画，双目紧盯住我，眸中满是慌恐。
　　但我一眼便认出来。
　　敌寇挥刀砍下的那一刹那，一道黑影掠至我身前，不待我定睛一看，他已倒在我怀里，几乎同时，敌人也倒下。
　　“快……走……”
　　他说。
　　我展开他最后一幅画——还是那个女子。神色温和，恍若隔世。
　　“其实……那画中的女子……”他抬手抚上我眉间那点朱砂。
　　我泪如雨下。
　　我打断他的话：“我知道。”
　　然后他轻轻说了一句“带我回家”。闭上了眼，手垂在地上，眼中泪已干涸。
　　此后，我再未去看戏，也不教书。
　　只将他葬在我们曾住的那间竹屋地下，一生守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