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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鱼人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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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路56号木早咖啡屋老板:温离
安柏第二次踏进他曾偶入的咖啡馆,一切都和上次没什么变化,圆鼓鼓的透明风铃在屋檐下轻轻地摇晃,发出好听的“叮叮”声,年轻优雅的女老板也坐在靠门的桌子后,长发盘起,看见他来还微微地笑了下。
安柏也对他笑了笑,视线落在墙上错落的相框上,数个黑白照片中只有一幅是彩色的,穿着白裙的少女,长发飞扬,笑容甜美得像沾着雨露的桃花。
“真是个非常可爱的女孩,”安柏侧头说道,口吻随意,视线却锁在了老板的脸上,“如果我有一个这样的妹妹,一定会想永远好好的保护她。”
老板没有看安柏,她的眼睛注视着那幅照片,眼神温柔而缱绻,嘴角轻轻的勾起,“她确实是个非常好的孩子,善良,温柔,有一点的害羞,安静的时候比小兔子还要乖巧。”
她的声音里带着这样多的疼惜之情,又夹杂着一点得意,仿佛幼稚的孩子在把自己的宝物介绍给全世界。
安柏走了过去,坐在老板桌前的椅子上。
“我想你清楚我的来意,也就不必虚伪地多说什么了,你应该并没有忘记自己做下的事情,三个人类女孩,被伪装成意外的杀害。”安柏的瞳孔里倒映出对面的人的影子,她依旧保持着笑容,并不惊慌,也不意外。
安柏停顿了几秒,又道:“但我想,在我逮捕你之前,也许你可以为自己辩护一下,逃跑就不必了,我的同事已经在门外设下结界,并且我可以保证你打不过他。”
“你的朋友确实是个厉害的人呢,他的威压实在是太强大了,我几乎要喘不过气。”温离喝了一口花茶,红润的嘴唇触碰着透明的玻璃茶杯,像一颗饱满的樱桃,只是看着她的样子,安柏绝对无法想到她会毫无顾忌地取走三个人的性命。
“不过我并没有什么好辩护的,唯一要说的就是她们该死。”温离的声音很轻,嗓音也很柔美,但她在说到最后一句时声音冷得像冰,她是认真的。
安柏能站在这里自然不会对前因后果一无所知,他看了眼墙上的照片问:“是因为她?”
温离转动了下面前的玻璃茶杯,眼睫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几秒后她突然对安柏笑了下,毫无攻击性的那种,说道:“我不会逃跑,但你要不要听我讲个故事,就当是我的辩护。”
安柏答应了,他对在外面密切关注的严溯打了个手势,示意稍安勿躁。
温离替他也泡了杯茶,好看的透明茶杯里漂浮着粉色的花瓣,柔软的像是春天里的一个吻。
“这是晓霖最喜欢的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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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里的女孩叫林晓霖,如果她还活着,到现在应该是十八岁,喜欢花茶,喜欢鱼,喜欢一切好看的东西。
她和每一个普通的女孩一样成长着,有疼爱她的父母和幸福的家庭。十三岁的生日时,她偶然的从城外的小河里救起了一条背部受伤的小鱼,青灰色,一点也不漂亮,无精打采地搁浅在石缝里。
但她把它带回了家,放在床头的鱼缸里。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这条所谓的是个鱼人,她的名字叫“温离”。
“她自顾自地替我取名字,想了很多个却又否决掉,苦恼得要命的样子,真是傻透了,”温离的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个十三岁的女孩,穿着嫩黄色的公主裙,坐在床边,小小的手托着下巴,“真是傻透了。”她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很轻,眼泪却从眼角滚落到杯子里,在水面溅开。
但就是这样一个既不是很聪明也不伶俐的女孩细心地照顾她,喂食的时候和她絮絮叨叨地说话,拿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她,好像再用力一点她就会碎掉了一样。
温离安静地沉在水里,她想她应该离开的,她是鱼人,因为受伤在这里暂时歇脚而已,现在伤已经好了,她应该离开了。
但她没有。
非但没有离开,她还在她面前化出了人类的形态。
“你害怕我吗?”她问。
林晓霖呆呆的站在那儿,没有说话,嘴唇轻轻地动了下,却没有发出声音。
人类果然无法接受,温离心里涌起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失望与悲伤,她若无其事地笑了下,“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打搅到你我很抱歉,我会离开。”
她说着便要走,然而转身的一刹那手却被拉住,回过身,她注视了两年的孩子仰着头,有点害羞地看着她,“不是,我不觉得打搅,我是说,你能留下来吗,啊,不是,你还会来看我吗?”
林晓霖的最后一句话几乎像蚊子哼哼,像是感觉自己的要求无理,她有点不知所措的埋下头,拽着温离袖子的手却没有松开。
温离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在一瞬间活了过来,她笑了起来,稍微弯下一点腰,问道:“你愿意我陪着你吗?”
林晓霖怯生生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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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和所有的幸福小说一样老套但美好,我留在她身边,陪着她长大,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我感到幸福,唯一的一点不安是,那个孩子是人类啊,她的寿命不过百年,我有时会惶恐,害怕她在我眼前逐渐老去,死去。”
“但我没想到的是,我甚至没有陪她走完这辈子的资格。”温离说这句话的声音很平静,但坐在她对面的安柏清楚的看见她纤细的手指硬生生将那个玻璃茶杯给捏碎了,碎片割破了她的手指,她却似乎毫无所觉。
“一年前,三月五号,晓霖死了,被那三个人迷晕了带到西区的夜场,你能想象到发生了什么吗?”温离的手握得更紧,鲜红的血液从手背上滴落下来,和滚落的眼泪混合在一起,安柏竟有些不忍心听下去,“那个时候我不在,偏偏那个时候我不在她身边。她被带到那里,那种肮脏的地方,在小巷子里,几个钱就能收买的小混混……那个孩子在反抗中被杀了。”
昏暗的小巷子里,她珍爱的孩子孤零零地躺在那里,校服的领口被撕裂了,露出雪白的肩膀,她的身上都是血,已经凝固了,变成了难看的褐色。
她的眼睛还睁着,没有任何光彩也没有落点,空洞得像两个漩涡,而她的手,那双曾经在琴键上跳跃飞舞的手,此时怪异地扭曲着,温离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帮她舒展开,只见那已经变得脏兮兮的手掌中间躺着一枚小小的项链坠子,树叶的形状,精巧可爱。
“这是你送给我的,我当然要随身带着,一直带着。”记忆里那个孩子在收到项链是这样说的,笑得很开心。
“我为什么不在她身边呢,为什么偏偏是那一天不在呢,她就那样一个人躺在那里,那里那么脏啊,她向来是喜欢干净的,孤零零地一个人,到死都是一个人!”
温离像是在一瞬间崩溃了,眼泪不断地滴落下来,她的手已经被玻璃的碎片割的血肉模糊,她却一点感觉不到。
她的眼前只有那天的夜晚,她最喜欢的孩子,偷偷想过要把生命都分给她的孩子,那样可怜而无助地倒在小巷子里,身体冰冷得没有一丝热度,她的眼睛还睁着,一直睁着,却再也映不出头顶的星空。
而她抱着她,什么都做不了。她是妖怪,一个活了很久很久的妖怪,再遇到她之前,她从不曾知道自己能这么喜欢一个人类。她很厉害,她曾面不改色地击退过无数敌人,但她救不了她喜欢的人。
太晚了,她赶来得太晚了,她心爱的孩子已经死去了,她救不了她。
“我杀掉了他们,不是三个人,是六个,还有那三个小混混,我把他们身上的每一寸骨头都敲碎,身体化为齑粉,最后丢到了下水道里。而那三个女孩,每天,每天,都要梦到这一切,直到一年过去,我杀掉她们。”温离袒露着自己的罪行,嘴角泛起一丝诡异的笑容,视线却极其温柔地落在对面墙上,名为林晓霖的少女被永远地留在了相片上,笑容明媚,“你能想象么,和晓霖一般大的女孩,仅仅因为嫉妒,就想要毁了她,以这样卑劣,恶心的方式。在出了事情以后,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忏悔,是想方设法往受害者身上泼脏水,逃避自己犯下的罪孽。”
“因为我带走了晓霖,我不想她这样屈辱地留在那个巷子里,所以警察没有找到足够的罪证,那三个人并没有被法律制裁,但是没关系,我不会放过她们。”
“这就是我的辩护。”
安柏一时说不出话来,在他对面,面容清秀的年轻女子在此刻一瞬间白发苍苍,她那头乌黑的长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雪一样的白色。
她自己也注意到了,捉住自己的发尾,“在晓霖离开的那天,就这样了。想想还真是有些苦恼,那个家伙可是最喜欢漂亮的东西了,不知道我这样去见她会不会被嫌弃。”
她露出温柔又悲伤的表情,但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竟露出一点幸福的意味。
“安先生,能拜托你一个忙吗,毕竟故事可不是白讲的。”温离刚刚那种几近癫狂的悲伤又被收敛起来,只有她的手仍然紧紧地交握着,上面是凝结的褐色血块。
“说吧。”
“我知道我接下来会面对什么,也知道自己连一捧骨灰都无法留下,但我总还是想留下点什么在晓霖身边,”温离解下自己手腕上的一串珠子,“我并没有亲友,所以只能欺负一下你这样善良的裁决者了。请帮我把这串珠子埋在晓霖身边好吗,我买下了她身边的那个位置,这样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安柏接过了那串珠子,明明是冰冷的质感,他却觉得手心几乎要烧灼起来了。
“多谢,”温离向他行了一礼,她的脊背深深地弯折下去,声音真挚,然后她抬起身来,伸出手,“请逮捕我吧。”
冰冷的特质手铐锁在了她的手腕上,那双手伤痕累累,和她的主人一样千疮百孔。
而在她跟着安柏踏出门的一刹那,屋檐下的风铃在一瞬间全部响了起来,大门自己重重地合起,将这个小小的咖啡屋里的一切都封锁在了里面,只除了一张相片。
那张相片慢悠悠地飘落在温离面前,上面的女孩笑靥如花,白色的裙角飞扬。温离小心翼翼的用没有血迹的尾指触碰了下女孩,然后把照片放在自己心口的口袋里,对安柏笑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