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雪落》荀宓

1、Chapter1

　　又是一年冬天。
　　苏城拿着抹布细细擦拭着桌子上的青花瓷瓶，这瓶子是他当初在夜市里淘的一件赝品，因为花纹刻得好看就买了下来，他本想拿它送人，却终究错过了机会。
　　他把瓶子上的灰尘擦了干净，正要放下，却听见卧房里老父亲传来的悠悠叹息：“下雪了啊。”
　　苏城猛地抬头。
　　城南已经许久不曾落过雪了，他甚至是已经习惯了每年冬天不再有雪的相伴，然而如今再看这窗外漫天飘洒的雪白尘埃，他反倒觉得有些不适应。
　　内心的深渊仿佛是蔓延出了什么，在心底滋长让人发狂。
　　“啪”地一声，手里瓷器砸到地上，碎成了数瓣。苏城握紧了手里的薄布，狠狠一咬牙，企图逼迫自己忘记那些本该忘怀的过往。
　　“怎么了。”年迈的老父亲听见这响声，吓得匆忙从卧房里推门出来。他的眼睛已经花了，看不清晰，所以也不知道那儿有着碎了一地的瓷器。
　　苏城一怔，沉默了片刻，又静静弯下腰将那些碎片收好：“没什么。”
　　他匍匐在地面上，一点点擦拭着残余的瓷渣，思绪却不由得远行，渐渐拼成了往日的回忆。

　　苏城还记得那一年，那个冬天，雪下的很大，就如同今天。他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和前桌打闹嬉笑，耳边突然响起的清冷嗓音却拉回了他的思绪。
　　“这里有人坐吗？”
　　苏城抬起头，看见一张干净的面庞，那张面孔谈不上很美，小巧的脸蛋上带着一副大大的黑色全框眼镜，几乎可以遮掉她大半的面庞。苏城觉得她模样可爱，但是却发觉自己并不认识。
　　“你是谁？”他问。
　　那女孩儿看了他一眼，却似乎并不想作答，只是略微瞟了他一眼便慢慢走到他旁边坐下，说：“没人我就坐了。”
　　苏城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他挑了一记眉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前桌：“顾小凡，你认识？”
　　顾小凡“啊”了一声，点点头：“黎昭雪，高二来的我们理科班。”
　　这是苏城第一次听见黎昭雪的名字，他向来不喜欢去记一些事情，所以在班级里待了两年有余却还是只记得那几个熟悉的人，其他人，一概不知。
　　“昭雪？倒是好名字。”苏城忍不住一笑，城南最常落雪，这名字倒是取得极妙。
　　似是因听见身旁笑声，黎昭雪淡淡抬起清冷眉眼，她转头一瞥苏城，却冷笑道：“雪，太冷，就算是朝阳出的雪也一样，毁了艳丽色彩，有什么好。”
　　苏城被她说得一下子怔住，良久似是反应过来想要说些什么，却发觉，黎昭雪已经低下头看起了书，而不再理他了。
　　然而事情却并没有结束，下午班长唐熙来时，意外地发现苏城身边竟是已经坐了人。两年来，没有多少人会选择坐到苏城旁边，男生怕被家长拿自己跟同桌比，女生担忧自己会忍不住表露心迹。这次，她也是纠结了一个上午才决定坐到他的身旁，却没想到白费了心机。
　　“同学，你坐错了。”唐熙理所应当地将自己的课本拍到黎昭雪的桌子上，语言似是礼让，语气却十分不耐。
　　黎昭雪蹙眉，安静地将桌子上的东西收好，正当唐熙以为她要离开时，她却一动不动：“老班说，半期考后位子重新调，先到先得。”
　　唐熙气儿不打一处出，她在班里向来有威严，很少有人会反驳她，除了苏城她是有心让着，黎昭雪倒是第一个。她高傲地抬头，正打算以班长名义将这个不懂事的同学命令训斥一番，苏城却正好从教室门口进来。她顿时把口中欲出的话吞了回去，变了和煦脸色，委屈地说：“苏城，她占了我位子。”
　　苏城一顿：“啊？”一会儿算是反应过来，明白她的意思，皱了皱眉头，他道：“她先到确实是她的位子。”说着，又指了指顾小凡的旁边：“你坐那儿吧。”
　　唐熙不满，才要开口，苏城却已经回位坐下。她无可奈何，一跺脚正打算去往顾小凡的同桌位，却又有人前来抢先坐下。那女孩儿很漂亮，白白净净的一张脸。只见她略带歉意地看了一眼唐熙，又转过身看了黎昭雪：“你好啊，我叫李木子。我是刚从文科班转来的。”
　　黎昭雪看了一眼李木子，回以一个笑意：“黎昭雪。”
　　李木子点点头，嘻嘻笑了转回身去预习课本。唐熙看在眼里，更是气恼，却又无可奈何，最终也只能选择坐去了顾小凡的前面。

　　黎昭雪似乎是极度不喜欢说话，苏城几次试图挑起话题她却总是不理，偶尔开口的一两次也是惜字如金。无非就是，“你很吵”“请小点声”，诸如此类的话。
　　苏城很郁闷，极度郁闷。他是个话唠，却怎么偏偏摊上这么一个坑爹的死也不说话的同桌。顾小凡看在眼里禁不住窃笑，李木子也看着顾小凡笑起的模样跟着一起笑。
　　苏城有些懊恼，顾小凡却不知死活地转过身一拍苏城肩膀，笑道：“喂，开心吧。”
　　苏城横瞪他一眼，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侧过手肘一顶，黎昭雪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闹得一顿，手里的书本也砸到了地上。她心中气愤，却不曾多言，默默弯腰把书捡起，继续看着书上笔记。
　　“真是个冰山。”苏城纳闷，顾小凡也一耸肩膀，表示不解。
　　城南的冬天总是很冷，雪也很大，豆大般的瑞雪从云端降下，洒在常年青绿的松树上，染成一片雪白。黎昭雪坐在操场一旁的长椅上，搓着冻得通红的手，复习着课本。她的理科很差，几乎可以说是全班倒数，当初之所以弃文选理也不过是一时赌气。她讨厌那个高傲的班主任，她还记得那个该死的家伙拿着成绩单质问她：“你还是选文吧，选理不适合你。”
　　于是她就选了理，不蒸馒头争口气。
　　黎昭雪悠悠叹出一口气，伸手翻了一页薄纸，物理书上密密麻麻的公式看得她极度头疼，但她却不后悔当初选择。
　　“喂，黎昭雪。”
　　她闻声，抬头一看。远处篮球场上大雪清扬，高耸的大树落下几片绿叶，这些树已经习惯了城南的冬天，再冷，也不常枯叶。
　　黎昭雪慢慢移开目光，转向篮球场上那个矫健的身影，利落的短发衬出他洁白干净的面庞，他确实是长得好看。
　　苏城看见埋头苦读的女生抬头看自己，一咧嘴，便放下手里的篮球，同顾小凡一起慢悠悠走了过去。
　　他刚刚出了不少汗，黑色的T-恤紧贴着全身，展现出矫健身姿，但黎昭雪却不想再看他，已经低下头继续看书。苏城的满腔热情，被泼了一记冷水，原本准备好的笑容，也顿时收敛。
　　“喂，看什么呢。”他凑了上去。
　　看着那一身长汗，黎昭雪微微蹙眉，似是有些厌弃地转过身子。
　　顾小凡忍不住扑哧一笑，苏城也觉得被无视了十分丢人，为了挽回面子，他索性自顾自从黎昭雪手中抽出课本，看了起来：“噢……物理啊。”
　　黎昭雪手中书本被这么一夺，蹭地站起来就把东西抢回，她愤愤瞪了一眼苏城，却也不同他吵架，只是默不作声地收好，背起书包，转身离开。
　　苏城看出她是生气，也略有愧疚，抬起手就招呼：“喂，赔礼道歉，我送你回家。”
　　“不需要。”黎昭雪冷冷开口，头也不回地便选择远走。

　　城南一中是住宿学校，一至周四留校，周五回家，而今天正好便是周五。
　　黎昭雪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父亲黎慕铭却还不曾回家，继母温萍翘着二郎腿坐在软木沙发上，一边磕着瓜子儿，一边看着电视。家里漆黑一片，没有开灯，暗幽幽的环境里独留电视机的闪烁，和琼瑶剧男女主角发出的嘤咛声。
　　温萍剥着瓜子儿，抬眼正看到黎昭雪推门进来，看着那小崽子慢悠悠脱着运动鞋的样子，原本在为言情主角流泪的眼睛顿时一嗔，狠狠将沙发上的瓜子瓶打翻在地就骂道：“才回来？你是要饿死你妈我吗？啊？”
　　黎昭雪冷眼，将书包放到一旁木椅上说：“我妈早死了。爸没回来，我也不饿，要吃自己做。”
　　温萍一愣，以前，任凭她怎么叫嚣，黎昭雪也向来不曾忤逆过她，今儿难道是吃错了药了？她就这么看着黎昭雪一步步上了楼梯，良久才反应过来，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指着楼上叫骂：“嘿，你个小兔崽子！当年吃我的奶长大的，怎么，现在还反了你了！”
　　这样的谩骂，十七年来黎昭雪早已习惯。她母亲在生她的时候已经去世，为了照顾她，父亲娶了这个市井女人，她不怪父亲。
　　回到了房间，黎昭雪把被子往自己头上一闷，再也不想去想其他。还有半年就要步入高考，她不知道以自己这样的成绩该如何面对。父亲，不管她，继母更不用说。她不奢求谁能够帮她，只求自己的努力能有回报。但，她明明已经很努力了呀。
　　黎昭雪拢了拢棉被，恍惚间，眼前又闪过了那个少年。挺拔的身姿，俊秀的面容，却偏偏有着爱惹人的性格。其实她早也听过他的名字，苏城。高中三年她都知道，他是段草，他是常年的段一。
　　当初，她真不应该因为想找个理科好的同桌而选择坐在他身边。
　　黎昭雪摇摇头，试图将那个身影挥散。她在脑海里反复回忆着课堂上老师的言语，慢慢入睡。
　　说起来，似乎，还有一个多月就到元旦了。
　　新的一年，要来了吧。
　　她的思绪渐渐模糊，那个身影也混入其中，但她却无心去想。就这样，她也慢慢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