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是好孩子》茉莉1997

12、第 12 章

　　南方的夏季来得早，5月就已经骄阳似火了，那年夏天似乎格外热一些。
　　整个年级进入全民备战状态，空气里弥散着紧张、焦虑、暴躁、痛苦……短短几个月时间我瘦了10多斤，高二时的“婴儿肥”变成了梦寐以求的瓜子脸，以前妈妈总是唠叨我不好好学习，那会儿却开始担心我的身体是否吃得消。
　　尽管学习强度如此大，但我内心却充实，快乐，尤其是看到每一次大考后的排名表，我和苏离都稳步上升。
　　最后一次模拟考试，苏离第七，我第九。
　　高考志愿表发下来那天，我和苏离悄悄跑到学校操场的看台上一起商量怎么填。苏离让我把想去的学校和专业先填上，我不肯：“第一志愿你写，其他的我填！”
　　苏离笑了，在第一栏飞快的写上“北京某某大学某某专业”，然后递给我，我把剩下的一一填满。填完之后，他拿过去在自己的志愿表上照抄了一遍，然后笑眯眯的说：“这下就万无一失了！”
　　那个下午，天很蓝，风很轻，阳光很耀眼。
　　然而，苏离灿烂的笑容让一切黯然失色。
　　我永远记得，曾经有个少年，为我们的约定，赌上了未来。

　　离高考还有十天的时候，苏离的爸爸去了省城。苏离说妈妈让在省城工作的小姨联系了一家最好的医院，并且说服爸爸去做手术。我问不能等到高考结束后再去吗？苏离说只是个小手术，两三天就能回来，而且联系的那个专家马上要去国外培训，是托了关系才给加的手术。
　　苏离说他觉得做手术好，早做早放心。我完全忘记几个月前自己刚说过“做手术伤身体”之类的话，毫无原则毫无节操的忙点头应和：“对对对，做了放心！”
　　手术那天，苏离兴高采烈的跑来跟我说，妈妈给他打电话了，手术很成功，但是需要休息几天，爸爸也跟他说了几句，让他不要担心。

　　7月1日，距离高考还有六天！
　　那是我们考前最后一天到学校，全年级开动员大会，开完就放假让大家回去自己复习，并且放松情绪，7月7号直接去考场。
　　那天的大会上，校长完全没有平时雷厉风行的样子，而是一遍又一遍叮嘱我们考试要注意的事项。比如带透明的袋子，放文具，千万千万记得把准考证也放进去；要稍微早一点进考场，坐下来调整好情绪，但是也不能太早，免得想太多越来越紧张；每人记得带一瓶矿泉水，一张素色手绢，还可以带小瓶的风油精——以防天气太热中暑，做题多了头晕时也可以提提神……
　　那一天，我们静静的坐在学校小礼堂，鸦雀无声。长久以来高强度的学习让我们疲于应付，根本无暇去思考高考对我们每个人究竟意味着什么。然而那一天，才开始意识到，人生中第一次集体告别即将来临。
　　大会快结束的时候，教导主任匆匆走进来，在校长耳边低语了几句，校长愣了一下，然后干咳两声，压低嗓子尽量平缓的对着话筒说：“请六班的苏离同学到外面去一下。”
　　苏离“蹭”的一下起身，老旧的座椅反弹回去发出巨大的声响，我的心“咯噔”一下。
　　苏离在所有目光的注视下冲出礼堂，我急的忘了身处何处也站起来要跟出去，被身边知情的同学生生拽了回来。
　　很多年后，我才从明阳那儿得知发生在苏离身上的一切。
　　其实苏离的爸爸第一次检查就确认了肺癌晚期，所有人都瞒着苏离，之所以当时不愿意动手术，就是考虑到儿子即将高考，万一有什么不测会影响儿子一辈子。后来再次发作，是在昏迷状态下被紧急送往省城医院。手术台上，苏离爸爸被切开，然后随即就缝上了，已经扩散，无从下手。之后苏离爸爸清醒过来，给苏离打了那个电话，很快再度陷入昏迷。估计他就是放心不下唯一的儿子，才有的一次回光返照。
　　那时候，从家乡到省城的高速公路还没有修通，距离虽不远，却因为要盘山，坐车得颠簸7个多小时。
　　我不知道苏离在汽车上的7个小时是怎样过来的，只知道当他到达医院时，父亲已经停止了呼吸。
　　第二天一早，在省城上学的明阳得知消息赶到医院，苏离仍然跪在父亲的病床前……
　　时隔多年，每次想到那一幕，我都会心痛不已，在苏离最痛苦的时候我却没能陪在他身边，甚至不知道发生的一切。
　　7月7号，苏离出现在考场。
　　见到他的那一刻，纵有千言万语我也无法开口，苏离手臂上的黑纱如此扎眼，直接扎进我心里。而那天是他父亲的头七。
　　我们隔着一间教室的距离就这么站着，忽然，他嘴唇动了，尽管没发出声音，可我知道，他说的是“加油！”
　　我流着泪狠狠点头。
　　这句话不应该是我跟他说才对么？为什么一直都是苏离在包容我，保护我？在伤痕累累的苏离面前，我竟然惊慌失措到不知如何宽慰，反而是他开口鼓励，那一刻我恨透自己的自私、软弱！

　　高考结束后，苏离消失了。
　　给他家里打过无数次电话，始终无人接听，问同学们，都说只知道他考得不好，落榜了，却不知道人在哪里。
　　世界那么大，我不知道去哪儿找他，我只能待在原地，等他来找我。

　　九月，我去了北京，那个有着苏离梦想的地方。
　　小影考去省城，明阳则考到外省一所重点大学。他们之间仍然不联系，可是跟我都有往来。那时网络手机还未普及，我们依旧靠着传统的手写书信互通信息。
　　在大学里，生活委员是最受欢迎的人，每次大课间都会去门卫室把全班同学的信领回来，再一一分发。他一进教室，同学们全都簇拥上去。记得有一天，我总共收到了23封信，刷新了班里收信最多的记录，并一直保持到毕业（因为很快网络普及，大家都不再手写，改用电邮或□□）。
　　抱着厚厚一大叠信在同学们艳羡的目光中回到座位，我知道我没有辜负江老师的期望，我的确收获了一大片森林。
　　站在森林的最中心，仍然开心不起来。
　　因为，我弄丢了曾经最在意的那棵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