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是好孩子》茉莉1997

1、第 1 章

　　“你知道吗？苏离可能离婚了。”
　　对面的闺蜜小影突然抛出这句话，正往茶杯里添水的我手一抖，一滴滚烫的水溅到手背上。
　　咖啡馆音乐袅袅，空气里弥散着混合了茉莉香片和海盐焦糖拿铁的奇怪味道。而我的唇边，还残留着因上一个搞笑话题引起的笑意来不及收敛。
　　“干妈，你点的咖啡真难喝，又咸又甜！”小米皱紧了眉头冲我嘟囔，嘴上沾了一圈白白的奶油。
　　“小米，自己玩儿去，别老腻着干妈，我们有正事儿要说。”小影发话了。
　　小米虽不情愿，又是撅嘴又是做鬼脸，却依然听话的离开。
　　“真是个好孩子！”看着小米的背影，我不禁感叹。
　　“我们曾经也都是好孩子，不是吗？”

　　一
　　和小影的交情始于上个世纪。
　　初中我俩同班，从一进校就好得跟蜜里调油似的，整天形影不离。有人说过，要珍惜那些年陪你一起上厕所的朋友，大概说的就是我和小影这种。高中三年即使不在一个班，下了课也一定相互等着一起去。以至于后来明阳对我一直耿耿于怀，据说就是因为嫌我老“霸占”小影。
　　忘了交代，明阳是小影的初恋，初中同学。
　　同班的还有另外一个。
　　苏离。

　　我们初中那个年级是历年来学校最出名的一届——以四个班主任老师“变态”的严格出名。毕业这么多年，无论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哪个班的同学聚会，永恒不变的话题，就是互诉当年老师如何“变态”，同学们如何英勇机智与之斗争。
　　作为年级主任，一班的班主任曾老太则是老师中的战斗机，战斗机中的VIP！非常之荣幸，我们恰好在一班。
　　说“荣幸”，绝非虚言，迄今为止我人生中最好的朋友，无论女闺蜜、男闺蜜、“Gay蜜”，清一色儿出自初中。我们常戏言，当初“□□”下建立起来的革命阶级友谊还是相当牢固滴！
　　至今仍记忆犹新的一幕，初三一次课间，曾老太又出其不意闪现在教室里，几个男生因围在一起看漫画书被发现。曾老太命令大家都呆在原位不准动，一边走近逼问在看什么，交出来。男生们不肯，偷偷将漫画书往边上塞，旁边的同学非常配合一个一个悄悄往窗边传递。传到一个长得不怎么好看，平时老被男生嘲笑挤兑的女生面前时，大家傻眼了。女生拿起漫画书，面无表情，镇定自若的起身走到窗台边，悄悄扔了出去。
　　这时，曾老太搜查半天无果，抬头发现那名女生离开了座位，立即把她拎到办公室查问，整整一节课，女生只说什么都不知道。
　　因找不到证据，曾老太无奈，只得作罢。女生从办公室回到教室的时候，全班都为她鼓掌，那一刻，我们真的相信了□□的存在。
　　早在一年级，我们这帮拉帮结派调皮捣蛋的小团伙就被列入曾老太的“黑名单”——小影例外，成绩好而且听话，她是被界定为“只身打入敌后的我党”，被老师派来拯救我们的，结果一不小心变成了“不幸失足落入狼群，亟待拯救的羊羔”。曾老太多次痛心疾首找她谈话要她远离我们，一直都是好孩子的她，唯独在这一件事情上没有“听话”。
　　一直不明白，那时我们无非是比一般的学生活泼好动，调皮贪玩了些，不那么一心只爱学习，怎么就让曾老太深恶痛绝了呢？
　　曾老太其实也没那么老，四十来岁，但是她一直大龄未婚，坊间盛传年轻时恋爱遭遗弃，一怒之下发誓终生不嫁。所有学生“恶行”中，曾老太最痛恨的就是早恋，同学们私底下也叫她“灭绝师太”。初三上晚自习，好多同学晚上都在学校食堂吃饭。有一次一个男生和女生坐在一起，互相夹了对方饭盒里的菜，被曾老太看见，立即请家长写检查，年级还开大会明令禁止男女生走得太近。
　　那场大会曾老太在台上声嘶力竭苦口婆心，而我们在台下则不以为然，互相挤眉弄眼，窃窃私语。曾老太究竟说了些什么，如今已不记得，大概也就是力陈“早恋”的种种恶果。只是在大会的最后，曾老太的声音忽然提高八度，大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吓得闭了嘴，瞬间安静的会场一直回荡着曾老太的那句话：“爱人先要学会爱自己”。
　　我们都认为曾老太小题大作，其实我们那会儿真算不上“早恋”，大多都是有男有女一帮好朋友常常一起玩，一来二去两个人玩儿得熟了，就被认定为“谈恋爱”，有的甚至连手都没牵过。真正开始所谓的“恋情”，都是在高中以后。
　　初中这个小圈子里发展起来的有三对儿，其中一对儿打打闹闹分分合合十多年，最后终于修成正果，现在儿子上小学二年级。另外两对，小影和明阳，我和苏离。
　　苏离是初中二年级转到我们班的。因为和明阳家住得近，每天上学放学一起，成了好朋友，自然而然也被拉进我们这个小集体。
　　苏离很无辜，是一个内向文静的男生，跟我们不同，只是因为站错了队，所谓“近墨者黑”，就被曾老太一并划入了“坏孩子”的行列。
　　整个初中在那样的高压气氛下度过，然而奇怪的是多年以后，我们每一个人的回忆里都没有痛苦、压抑，满满的，全是快乐！
　　那时我爸是记者，常常背着相机四处采访，让我垂涎许久。我打着想学摄影的名义软磨硬泡让他给我买了一台“理光”照相机，每次出去玩都会带着拍几张。后来，我在北京念大学的时候，爸妈搬家，翻出我整整一抽屉的照片，爸爸专门打来电话，笑着说“你们可真行啊，曾老太那么厉害，居然在她眼皮底下玩出这么多花样！说吧，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
　　是啊，那时候我们可真没少玩儿，一到周末就约着跑出去了。我可爱的家乡是一座小城，依山傍水，风景如画，春天漫山遍野的桃花、梨花、油菜花，秋天果园里枝头挂满了红桔、脐橙。我们登山探险，下河摸鱼；在郊外生起炉火，到菜地里偷一把青菜，不用洗，撕吧撕吧直接扔锅里；从背包里拿出一大摞用过的作业本，把纸一张张撕下来揉成团点燃，然后拿出几节家里自制的香肠放到火上烤，一会儿油滋滋的冒出来，香味四散，馋得大家赶紧抢，绝对的手慢无！
　　慢慢的我们的队伍越来越壮大，就连小影的表妹芳儿也偷偷跟着我们跑出去。芳儿小我们三岁，是个白白净净很可爱的小女孩儿，嘴也甜，哥哥姐姐叫得亲，我们都喜欢带她。
　　虽然贪玩儿，可是真到学习紧张的时候，我们也知道用功。初中毕业，我们这些让曾老太日不能思夜不能寐的“坏孩子们”都顺利考入本校高中，要知道我们学校高中可是全市唯一一所重点中学，在省里排名也比较靠前。
　　领成绩通知单那天，我趾高气扬的走到曾老太面前，故意当着她的面大声念出分数。曾老太曾经狠狠断言，像我这样不用心学习的话，连普通高中都考不上，而我却比重点高中的分数线高出一大截。奇怪的是，曾老太一点都没有平时生气或者严肃的样子，而是一反常态的对我笑了，惊得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曾老太转身又接着发别人的成绩单，这时，我看见她两鬓已经灰白的头发。
　　曾老太真的是个老太了。
　　而我们，依然没有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