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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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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正值十一月初,西山的天气日益变凉,连吹在脸上的清风都显得有些凛冽。
我躺在西山顶上的情人石上,眼睛一睁一闭,又一闭一睁,闲适的看着夜空。入眼的是晚星的璀璨光亮,入耳的是昆虫的低吟扬长。
情人石旁有一棵梧桐树,挺老的。在秋风的吹拂下,像染了色般变成黄灿灿的,时不时抖落些许的树叶随风飞扬。
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菶菶萋萋,雍雍喈喈。
虽然这棵老梧桐没能引来凤凰,但其茂盛,却是我见过之最。
秋风秋夜秋心凉,又是一季秋叶黄。
如此良辰美景,我头脑中纠缠着的却是一些糟心的事儿,想想又觉得更糟心了。
昨天,又是回A市的日子,每个月初。
我想,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为什么没在二十年前劝爸妈再生一个!那时候还没有独生子女政策呢,再生一个男孩儿多好啊!如果有个弟弟,他们也不会忙着让我相亲,急着让我出嫁,然后携手他们的东床快婿,共创权氏企业的崭新未来。更不会时时刻刻提醒着我,我已然迈入剩女一族,头也不回的。
然而,世上没有后悔药,我也没有弟弟。
所以,当爸妈明着说江氏集团如何如何与权氏又是合作又是投资,暗地里的想说的,也不过是,女儿啊,你就别作了,江氏的公子看上了你,你就应该烧高香拜大佛地嫁了啊!比家世,论学历,评样貌,你有哪一样是比得过人家啊?
哎,一听这话,我就比较老实巴交的说了真话——我这一生最大的愿望与目标,就是找一个样样不如自己的丈夫一辈子崇拜我、依靠我!
但我忘记了一句真理,真话往往都是比较残酷的,不容易被人接受的。
然后,我被自己亲生爸妈干脆利落的扫地出门。
两手空空的进门,提一袋背一包的出门。
在回到这天高路远的山旮旯儿之前,我还是腆着脸皮的去了A市的精神病院,一如既往的没有见到我想见的人。尽管我早已知晓会是这样的结果,却还是止不住的失落。三个月了,乔泀渃还好吗?
我想,失落的不仅是我,还有那提着背着的吃食,又将成为我的嘴下亡魂。
于是,我依旧提着一袋背着一包,哼哧哼哧的乘了火车、坐了大巴,最后躺在牛车上,历经千辛万苦,回到了西山。
西山小学是我工作的地方,偏远而落后,俗称山高皇帝远的地方。而我就是传说中的,无私奉献、乐于助人、兢兢业业的,支教。
虽然我才来这里两个月,但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这个世界对我最后的善意——终于还是没让我在弄丢友情、抛弃亲情、遗失爱情的时候,连个工作也没有。抑或老天是在暗示我,其实我可以做个事业型女性,毕竟这也是我这辈子最认真、最投入的工作了,即便在我的班上有一个从未能够小学毕业的傻子。他留级的次数从未有人模仿,以至于至今无人超越。
西山小学坐落在西山的山脚,属于西山村的边缘地带。它在西山村是一个神奇的存在,几乎每家每户的孩子都会被送来上学,小学毕业后都能考上镇里的中学。这个好名声,让西山小学成为大人们期盼他们的孩子将来能够出人头地的全部寄托。
而这些都源自这所小学有一位神奇的校长,与校长夫人。
听说,这位校长以前就是一个老师,而校长夫人是一个护士。二十年前,他们毅然决然的来到西山村为国家农村教育事业做贡献,一贡献便是二十年,老师变成校长,护士变成校长夫人。旁人只知这位校长恪尽职守、任劳任怨,从来不知其他任何关于他们的家事。直到四年前,过完年的二人从市里带来了他们儿子。
村里的人这才知道,这位神奇的校长,有个更加神奇的儿子,叫阿四。他长得高,生得俊,不说话时,宛若翩翩公子从画中来,说话时,便暴露了他的本性,是一个傻子。二十多岁的一个男生,智商却如同一个十岁的孩子。
原来,这对夫妻有四个孩子,都是由家中长辈抚养长大,使得他们能够无后顾之忧的在西山村支教。但在这个小儿子十岁时,一次感冒发烧,家中老人未觉。等送到医院时,已为时晚矣,就这样被烧坏了脑子。就像一台电脑被烧坏了主板,再漂亮也不能用了啊。
村里人每每见到阿四在田间疯跑,弄得一身泥,又或者为了捉鸟,从树上摔下来,都会为那位诲人不倦的校长叹一声惋惜,
在我来到这里的第一天,我见过他。
他穿着一身白衬衣,一条浅蓝修身牛仔,被包裹着的腿显得修长有力,一头稍长的碎发若有若无地遮挡着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睛,鼻梁高挺,嘴唇略薄而性感,可能由于大都暴露在阳光下的原因,皮肤呈小麦色。
那是我见过的,他最干净的一次。
俊朗的外表,搭配着他的举动,却显得诡异。
他躲在人群外,怯生生地看着我这个村外来客。最终还是在我手里各式各样的糖果的诱惑下,一步一顿地走到我面前,拿过我手里的糖果,在我放肆而夸张的笑声中又扭扭捏捏的走开了,满脸通红。
我想,他善良、淳朴、老实,是旁人羡慕不来的,没有什么值得惋惜。
一片泛黄的梧桐叶缓缓飘落,落在我的脸上,将我的思绪引回。我坐起身,将梧桐叶握在手里,手指慢慢抚过叶子的条条脉络。
长叹一口气,是时候跟这棵梧桐树,这块情人石告别了。
还没张口,却听得身后传来一下又一下叶子破碎的声音。
原来是阿四。
“糖。”他呆呆的开口。
“什么糖?”
话音刚落,他便变得委屈而急躁。
“每次你都给糖的,今天却没有。”连声音都高了八个调。
哦,原来他说的是,每次我从A市回来都会给学校的孩子们分糖,当然也包括他这个不是孩子的孩子。
今天,我忘记了。
“没有。”
看着他憋着气,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我又生出些恶趣味。
“来,亲老师一下,就给你糖。”我笑着对他说,还一边把脸颊凑过去。
“真的?”他将信将疑。
“真的。”
他弯下腰,缓缓靠近,睁着的一双眼泄露着羞怯。
而我,听见从胸腔传来的小心脏加剧跳跃的砰砰声。我想,我的肾上腺素应该呈飙升趋势分泌着。
在心脏爆表罢工之前,我一把推开阿四,大口大口喘着气儿。而阿四被我推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眼睛雾蒙蒙的,一看就是要哭的前奏。
“不用亲了,我给你。”我掏出一把糖果放在他的手里。
他立马绽放出大大的笑脸,脸上酒窝嚣张地显露,仿佛刚刚泫然欲泣的人不是他是我一样。
剥开糖纸,将一颗水果糖放在嘴里,阿四满足得像是啃着肉骨头的大黄狗。如果他有尾巴的话,估计已经翘上天了。
不行,我又觉得不爽了,他倒是吃得欢乐,而我却纠结了,为什么心跳加速的人是我不是他,难道我不够倾国倾城吗?
“你很喜欢吃糖吗?”
“嗯。”
“那糖果和老师只能选一个,你选糖果还是选老师?”
哈哈,这下轮到他纠结了。
他皱着眉,思索着。
“选老师。”最终,他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回答。
“为什么?”我一听,乐了,追问着。
“我喜欢糖果,可如果我选了糖果,老师肯定生气不再给我糖果,如果我选了老师,老师肯定会因为我选了老师而高兴,老师高兴了就会给我糖果,最后我还是会得到糖果。”他自信满满的说着自己的想法,嚼着糖果。
我独自在风中凌乱,这孩子,怎么就没能小学毕业呢?不应该啊。
我再一寻思,就觉得自己逗比了。怎么就跟一个傻子较真了呢?
他就是个傻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