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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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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判安东尼奥·费尔南德斯·卡里埃多的法官是一个有名的严谨的(比路德维希·贝什米特还认真)瑞士人。
茨温利法官曾因证据的不足以及动机的不明确而提出了疑问,但检察机关的发言人基尔伯特·贝什米特先生是这样回答的:
“……然后我就给他说,‘别傻了,你这个天真的瑞士佬!别以为所有人都像圣母一样善良得可笑!刀柄上的指纹、被害人指甲里的皮肤碎屑DNA、还有可怜的被害人家属的亲眼见证!除非你像一样无能,不然这些证据还不够吗?’”基尔伯特·贝什米特滔滔不绝地向费里西安诺灌输着他在法庭上的“英勇形象”(绝大部分是他杜撰的),“‘还有那可笑的动机论——天呐,天呐,天呐!别开玩笑了,伙计,被害人在遇害两天前刚刚拒绝了被告人的求婚,这谁都知道——’”
费里西安诺慵懒地坐在家里的沙发上,一边调着电视频道一边应道:“可是我想,卡里埃多可不仅仅只是因爱生恨而已吧?一定还有什么原因……?”
“我们也是这样想的,费里西安诺。可是非常抱歉。糟糕的是,嫌疑人他根本就不配合我们的审查——他一直都在重复说你哥哥不是他杀的!”电话那边的人轻蔑地说,“就好像有谁会相信他似的……”
调频的动作停了一下。“……卡里埃多说,我哥哥不是他杀的?”
基尔伯特敏锐地注意到了费里西安诺语气里隐藏的愤怒,他连忙说:“别担心,费里西安诺,那个人渣已经被判终身监禁了。茨温利法官是明智的。他明白哪些人真的无罪,哪些人又是假装无辜——”
“我知道。”费里西安诺对着电话喃喃,“我知道的。”
基尔伯特有些拿不准费里西安诺是否平息了他的怒火。“……说实在的,那个卡里埃多,”他岔开了话题,用可怕的声音大笑着,“如果不是听你目击了现场,估计我们所有人都会被他欺骗的。他装得可真像!在被押下去的时候还拼命地叫嚷着‘我没有杀死罗马诺!我没有杀死罗马诺!’茨温利法官看上去似乎犹豫着要不要相信他,我后来就给他说:‘尊敬的法官大人,您可得知道,那人是个肆无忌惮的贵公子!我认识受害人家属,我可对卡里埃多的为人清楚得不得了……’”
费里西安诺不耐地关上了电视。“别说了,贝什米特先生。我想静一静。”
“啊,哦……”电话那头的男人讪讪地住口,“那我不打扰你了,费里西安诺……”
“嗯,再见,贝什米特先生。”
*
冰冷的水珠溅在他的脸上,顺着下颌的轮廓,缓缓流到了他的脖子上,渗进白色衬衫的衣领里。
费里西安诺关上水龙头,抓起毛巾擦了擦脸,抬起了头。
他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
周围的一切都在瞬间昏暗了下来,除了眼前的镜子,在背景的漆黑下闪着莹亮的幽幽的光,就好像古老神话里那无趣的祭祀一样。
他眨了眨眼。镜子里面的自己露出了鲜红色的双眸,直直的看着他。他也回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睁睁看着对方——不,自己——露出一个笑容。
「安东尼奥·费尔南德斯·卡里埃多是无辜的。」镜子里的自己说。
“安东尼奥·费尔南德斯·卡里埃多是有罪的。”他听见自己这样说。
「你知道,你知道,你知道。」那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家伙欢快地笑了起来,「是麻雀杀死了知更鸟,用他的妒忌与怒火。是苍蝇看见他死去,用他美丽的碧绿的双眼。」
“我没有杀死罗马诺。”他安静地说。“是你。你才是做出一切的元凶。”
「我可以随便说出四十九个原因①来审判你。」镜子里的人咯咯地笑着,「但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你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他低声说。
「是的,我没有这个必要,我亲爱的刽子手。」红瞳的人影慢慢隐去在镜子里,「祝您好运吧……背负着罪名的瓦尔加斯先生。」
最后一个字母从它的嘴中吐出的同时,周遭突然变得明亮了。费里西安诺难受地眯起了眼睛,半天才适应了突如其来的光线。
手里还拿着湿漉漉的毛巾,脖子里还是一样的冰凉,镜子里的自己睁大了茫然的褐色眼睛,一切看起来都正常得不得了。
费里西安诺定定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
*
“哥哥,可以先不要答应卡里埃多先生的求婚吗?”
“要问我为什么的话……噗,我的哥哥怎么能示弱啊?哥哥做求婚的那一方,不是更好吗?”
“对不起对不起!虽然感觉很冒昧,但是我下午有点事出来了……我给哥哥发了短信,可是哥哥他没有回我!我担心他……卡里埃多先生,你有我们家的钥匙,可以帮忙去看一下吗?”
“——你杀死了我哥哥。”
*
“安东尼奥·费尔南德斯·卡里埃多杀死了罗马诺·瓦尔加斯。”
费里西安诺低声说。
“嫌疑人因爱生恨杀死了被害人,所有证据都指向了真正的杀人犯。”
他放下了手里的毛巾,身体前倾,鼻尖贴在了镜子上,盯着自己的双眼。
“费里西安诺·瓦尔加斯感到悲伤。”
褐色的眼睛里闪过一抹鲜红。
*
费里西安诺·瓦尔加斯经常会回忆他的哥哥。
罗马诺是个不坦率、嘴巴很脏、懒惰无能的哥哥,但他同时也有值得赞赏的地方。他做饭很好吃(虽然不喜欢下厨)、关心别人(虽然不愿意承认)、而且护短到不可思议。罗马诺·瓦尔加斯纯洁得根本无法融入世俗中去——偏偏他还坚信着他亲爱的弟弟才是那个纯洁得令米迦勒自惭形愧的人。
费里西安诺有时候会思考:如果哥哥那时候是清醒的……当哥哥清醒地看到自己的弟弟脸上挂着虔诚的迷醉的微笑,将那柄卡里埃多送给他的军刀插进他胸口时……他会怎么想?
但是这种事情谁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