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一 ...
-
仅仅是罗马诺去世的第二天,费里西安诺就已经在面对空荡荡的大房子时无法忍受这可怕的沉默了。
他安静地做了一个人分量的早饭,准备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一个人孤单地用餐。将散发着缕缕热气的意式肉酱面盛出来的时候他有些走神,以至于将一人份的食物盛出来端到桌上后又转过身去拿了一个碗——这个错误在他看到空无一物的平底锅后反应了过来。
整个世界可怖的寂静。
费里西安诺悲哀地发现,他完全无法避免自己的种种习惯:例如洗碗时莫名觉得自己还有一个碗没洗,扫除时进罗马诺的房间前先敲门,又或者是出门前先擦拭罗马诺的黑皮鞋而不是自己的。
这真可怕。费里西安诺绝望地想,他可能一生都改不掉自己在这近二十年间形成的习惯了,他早就习惯了和自己哥哥同处的生活。
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游。罗马的清晨不算安静也不算吵闹,人们来去匆匆就像身后有什么在追赶。费里西安诺坐在了公园的长椅上,靠着冰冷坚硬的椅背,望着湛蓝清澈的天空发呆。
他和罗马诺·瓦尔加斯是异卵双胞胎,两人的长相相似得惊人。区别在于罗马诺的眼睛是不同于费里西安诺褐色的碧绿,而且罗马诺的鼻梁更挺、皮肤也更黑。他甚至能完美的地在脑海中勾勒出自己兄长的相貌——不过这大概是因为罗马诺才刚刚去世吧。
费里西安诺还记得小时候的两人玩耍的景象,那场面实在是太过清晰,就像是昨天刚刚发生过一样。他能记得爷爷去世后罗马诺明明和他同龄却硬勉强担起作为一位兄长的责任时脸上固执得不可思议的表情,能记得自己在学校受欺负时罗马诺为他出头时的勇敢,能记得两人考上了不同的大学后开学时罗马诺一再对他千叮咛万嘱咐的模样。费里西安诺对两人的相处时光是那样的熟悉,以至于连罗马诺说过的的每句话每个字都能记得清晰不已。
他闭上眼睛,想象自己正站在自己哥哥的房间中央,面对着门上的穿衣镜。
于是他真的站在了那里。费里西安诺在罗马诺的房间里转了个身,他的手碰到了旁边橡木制成的陈旧书桌。桌子上还有一把光亮如新的军刀,正安静地躺在刀鞘里,靠着几本书整齐地摆摆放着。
费里西安诺伸手拂过这摞书最上面的一本:尼采的《悲剧的诞生》——上帝啊,看看这本书的崭新程度吧,这可怜的小东西从它被买回来后就没有被它的主人翻开过——比起这种“不知所云”的“一派胡言”的书籍,罗马诺更喜欢看一些更加通俗易懂的浪漫主义的著作。这一点倒是和他的性格很吻合。
费里西安诺看了看桌下的抽屉,犹豫了一下,缓缓地将它拉开。里面整齐地摆放着许多小玩意:钥匙扣,易拉罐环,旧信纸,小时候玩过的泰迪熊……这些都是在罗马诺死后他进来收拾房间时才看见的。以往的时间里,费里西安诺的哥哥从不允许他做除了扫除外的任何事情。“……谁允许你乱翻我的东西!!……”罗马诺一定会这样愤怒地对他吼叫。
费里西安诺突然感到一阵难受。他关上了刚刚打开的抽屉,然后走向了罗马诺·瓦尔加斯的衣橱,一把拉开了这个被使用了整整十六年的陈旧家具。
空荡荡的衣柜里面没有一件衣服。所有的衣服都在费里西安诺为罗马诺收拾遗物时从衣柜里搬了出来,现在正安然地躺在阳台的大箱子里,等待着它们被捐赠的命运——罗马诺看上去比费里西安诺高不了多少,衣服却意外的比费里西安诺的大很多,根本就没办法换着穿。费里西安诺怀念地看着这个衣柜,思绪飘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小的时候家里只有两间房子、一个大衣柜(就是眼前的这个),他、哥哥、爷爷的衣服全都放在里面,杂乱无章。直到爷爷去世、他独自挑起家务活,这才结束了乱丢衣服的局面。
……上帝啊,上帝啊。费里西安诺崩溃地摔上了衣柜门,将“嘭”的一声甩在身后,绝望地蹲坐在了地上。
再在这个充满了罗马诺气息的房间里多呆一刻,他想他一定会受不了疯掉的!
真实的他猛地睁开了眼睛。他又回到了这个美丽而又充满生机的花园,耳边充斥着清晨清脆的鸟鸣与远远传来的车辆的汽笛声,眼前有着些晨练的人们,鼻腔里逸满了初夏的奶油似的芬芳。费里西安诺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在一瞬间有些分不大清楚现实和想象的界限。
然后他大概呆坐在长椅上面一动不动足足有十几分钟吧——接着他缓慢的站起了身子,行动就如同一个迟暮的老人——站了起来,在公园白色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上闲游。
穿梭在花朵芬芳与枝叶间的时候,费里西安诺恍恍惚惚地记起来上周末罗马诺兴奋地提议的事情。午后的阳光里,他的兄长以他一贯的风格高声叫嚷:“我们去看画展吧!卡里埃多定了两张票,本来打算他和我一起去,可惜他临时有事。我想你一定会喜欢那地方的!”小麦色皮肤的青年碧绿的眼中闪着光,“哦不,我是说——我不是因为想让你放松才叫你,你知道的——我只是不想浪费这昂贵的票而已……”
他的哥哥向来是这么不坦率、不直接。费里西安诺微笑了起来,可是在下一秒,他突然尝到了咸咸的液体。
他想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天他推开门时所看到的场景。
早晨还鲜活地提议着下周行程的罗马诺·瓦尔加斯横躺在血泊中,手脚扭曲成了诡异的形状,看上去就像是被残忍地玩弄过的破布娃娃;他深爱的恋人,安东尼奥·F·卡里埃多,一动不动地站在尸体旁边,身上手上沾满了可怕的血迹。
——天哪,别再回忆那令人发疯的一幕了!!
费里西安诺停下了脚步,靠在一旁的树干上大汗淋漓地喘息着。他在胸前不断地划着十字,拼命想将浮现在眼前的可怕情景驱散——
将费里西安诺从噩梦中唤醒的是路德维希打来的电话。他直起身子,深呼吸了一阵,从紧身牛仔裤口袋里掏出直板手机。他稍微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接,不过这个犹豫的过程只持续了半秒钟。
“喂,您好?瓦尔加斯。”
“费里。”一个低沉的男人的声音闷闷地响起。“有时间出来一下吗?”
“什么事,路德维希?”
“舒缓的音乐,美味的甜品,还有法国人做的披萨。”德国人顿了一下,“……你会喜欢的。”
费里西安诺直觉对方有什么在瞒着他,但他并没有不客气地指出来。“好的,我很乐意。如果不介意,请把那家店的地址给我好吗?”
对方用带有日耳曼口音的意大利语将地址说了一遍。
“我现在就在这里等你。”德国人咳了一声想化解尴尬,“希望你能在这里放松一下心情,费里。”
“非常感谢你,路德维希,我会的。”
讲电话挂断,费里西安诺踌躇了一下,转身向着公园的出口走去。路德维希·贝什米特的确是一直在追求他没错——但费里西安诺相信,这个男人绝不会无缘无故的来找他去一家法国餐厅吃披萨。比起一时兴起,他更相信这位严谨认真的德国人是因为其他必须要详谈的事情才约他出来。这种信任有个很好的理由:那就是路德维希绝不会有足够的情趣来约自己,他唯一的约会方式就是去健身房。
上帝啊。费里西安诺在经过公园长椅的时候摸了摸光滑的椅背。这种时候被一个德国人找上可不是什么好事,更何况这个德国人的职业是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