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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人生何处不相逢(修) ...

  •   虽说还未入得江南地界,这江宁府却像极那黄梅时节的江南,刚刚还是云淡风轻的天气,不过一会儿竟淅淅沥沥地飘起雨丝儿,分外缠绵。街边的行人们脚步匆匆,但这些微的仓促倒是让五月的昇州又平添了几分热闹的情致。

      此刻还未到饭点,即便是昇州镇内规模最大的酒家悦然居也稍显冷清,只有几位客人,三三两两分散在桌边。小二们端完茶倒完酒都懒懒散散地聚在一边说些八卦,倒也不怕怠慢了客人。

      酒家的一角坐着一位身着白衣的年轻人。他年岁约摸十七八九,生的眉清目秀,虽然随身配着一柄雕花短剑,但举手投足间却又是少了几分江湖气,多了几分书卷味,又因身着白衫,隐隐不似什么凡夫俗子。

      那位年轻人似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一边把玩着面前茶壶的壶盖儿,一边郁郁地看着大街上在雨中穿梭往来的车马,略微有些后悔没有带把纸伞出来。酒家门前站着几个避雨的姑娘,顾盼之间不经意和那年轻人的视线对上,竟个个都羞红了脸纷纷别过头去,又各自暗暗感叹,这世间竟有如此气质出尘的男子。

      寂寂寥寥过了一刻光景,避雨的少女趁着雨势稍歇,都四散回家去了。悦然居门前又有些空旷。不多时,门口的兴农大街上迎面缓缓走来一个少女。只见她擎着一柄十六骨大红油纸伞,大半身姿掩在伞下,只有一幅鹅黄色曳地裙摆格外鲜亮。因其他人都行色匆匆,相较之下,她这般不紧不慢的动作就颇为优雅。众人眼见着她一路弱柳扶风般行至悦然居门前,回身小心翼翼地收伞,那背影端的是婷婷袅袅。转过脸,露出一张让人赏心悦目的娇俏面容。明若秋水的一双眼让在座的众位食客们眼前一亮,小二忙不迭跑过去招呼道:“姑娘可是一人?快快里边请。”那姑娘微微颔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顺着小二所指的方向随意寻了一个空位坐下。起先那位白衣公子这才把视线从窗外收回,不经意地瞥到了方才坐定的少女,似看非看。

      “姑娘想吃些什么?丁香排骨和盐水鸭可是我们悦然居的招牌菜,姑娘可以尝尝。若是不太饿也可以点上我们的小食杂盘就一壶茶水,慢慢享用等这雨停。”因这女子长得实在俏丽可爱,那小二在推荐菜式的时候便格外殷勤,絮絮叨叨说了这一摞。那黄衣少女似是没有在意,略略偏了偏头思索了下就点了个小食杂盘和一壶碧螺春。

      正当众食客吃着小食,喝着小酒,心情愉悦地欣赏着这偶然坐在悦然居里的一对才子佳人时,酒家里又迎来了几位新客人。打头是个五大三粗一脸凶相的彪形大汉,后面跟着几个喽啰,似乎来者不善。

      几个熟客开始窃窃私语,客栈的气氛变得有些压抑。那白衣公子好像感觉到了这诡异的氛围,稍稍拢了拢放在桌上的雕花短剑,视线掠过了大半个酒家落在了那一行人身上。此时的掌柜已慌慌张张跑到那大汉身边唯唯诺诺道:“虎哥大驾光临,怎么不事先通知小的,小的好提前给虎哥准备酒菜啊!”

      那大汉斜眼瞧着那掌柜,一脸横肉抖了三抖:“临时想到了你这悦然居的盐水鸭,顺道经过便过来尝尝,还是照老样子给我来一遍吧。”

      “好、好,全凭虎哥吩咐,小的这就去置办。”掌柜点头哈腰地倒退着离了那大汉足有三尺远,才敢畏畏缩缩地扭脸吩咐身旁的小二去准备。

      难为那掌柜已是天命之年,这般伏低做小,也不知这大汉是个什么来头。那白衣公子皱了皱眉,犹豫片刻还是问起一旁给自己续茶的小二:“那个大汉是什么人?我看他好像颇有威严。”

      小二愣了一下,才敢压低了声音答道:“客官你打外地来,不晓得我们这儿的情况。这个王大虎是镇中的恶霸,强取豪夺是家常便饭,欺男霸女也不是没干过,吃白饭就更是——这位爷隔三差五就领着人来我们悦然居白吃白喝,一年的帐啊,足有这个数……“”小二悄悄比了个二百。那白衣公子觉得稀奇,脱口而出道:“你们怎么不报官?”小二笑得有些惨淡:“客官你有所不知,这王大虎家里有些背景,在此地蛮横惯了,我们都不敢得罪,生怕他将来报复,这附近的人都是敢怒不敢言啊!”

      白衣公子一时无语,又瞥见掌柜颤颤巍巍地在王大虎桌边站定,陪着笑殷勤招呼着:“来来来,这是今年新近的明前龙井,可等着孝敬您呐。”王大虎滋溜了一盏茶,点头:“虽然是没有你们的女儿红有味,不过看在你这一片孝心上,姑且喝着吧。”

      那黄衣少女转过脸歪了歪嘴角,神情很是不屑。

      “那是那是,那十八坛女儿红早给您预备好了,马上就给送来。”那掌柜一脸的肉痛,却又不得不挤出些许笑意以表自己与有荣焉,那一张脸真是让人看得又心酸又好笑。

      “那,您看——”掌柜鼓起十二万分的勇气才嗫嚅着开口:“您今年这几个月的款子——”他缩在背后的右手轻轻一摆,机灵的小二立马递上一沓白条。

      “你说什么?”王大虎掏了掏耳朵,又冲着掌柜的面门弹了弹手指,“走近点说话,我听不见。”

      掌柜的一看有戏,有些激动地上前两步,口中絮絮叨叨:“您这半年来一共是一百七十三两又三百二十四钱,给您抹去个零头就算一百七十三两——啊!”这一声惨叫着实惊着了周围拿眼角余光看戏的客人们,原来是那王大虎一瓢滚烫的龙井茶正正泼到了掌柜的脸上。

      王大虎一脸凶相愈发狰狞,抬掌一拍木桌,那桌子也是一声惨叫,“来你们悦然居吃饭,那是大爷我看得起你!别给脸不要脸,敢跟老子要饭钱,我看你是想去江宁府——” 他说着一边抱拳对着半空一拱手,“喝郑知府的茶吧!”

      那几个打手模样的人也纷纷站起,踹翻了周围几张空桌。一时间鸡飞狗跳,煞是热闹。连厨房里帮厨的小工也全都跑来大堂,帮着收拾残局,安抚客人。

      小二搀着掌柜的下去敷药,一边小声道:“您今儿是怎么了,怎么敢去跟这个霸王要钱!”掌柜的苦笑:“要不是眼看着交不起下个月的租子,我哪里会豁得我这条老命去惹他!”

      这欠债的活像个大爷,好声好气地讨债却倒是不应该。这还有没有王法了!白衣公子按着宝剑几欲冲上前去,但在这酒家公然大打出手又委实不是上策,若是为了这一时意气耽误了正事,那可真真是不值当了。正在左右为难的时候,余光飘到了邻桌的那抹鹅黄。那少女竟自离开桌角,从酒家的侧门隐去了,空留下吃了一半的小食杂盘和她初初携着的那把大红油纸伞。视线最终停驻在那把红油纸伞上,他感到自己的心绪有些浮躁。若不是前些日子由着自己的性子略微怠慢了行程,他现在也不至于如此辛苦赶路,以至于在下雨天进了这悦然居,碰到了这些个烦心事儿,不知道这雨何时能停。念及此,他怅然地举起了茶杯,当是喝酒般一饮而尽,却觉得这茶水也分外苦涩。

      王大虎骂骂咧咧好一阵才消停,又催着众小二上菜。“您别生气呀,这浓香肥美的丁香排骨可还等着您下筷呢。”一个小二硬着头皮将两个盘子摆在了桌上,转身就走。后头跟着两三人,竟是足足上了七八道菜才停下。

      那王大虎一看到油光锃亮、浓油酱赤的排骨顿时像野狗见到了肉包子,恨不能一口把那佳肴吃掉。那白衣年轻人叹了口气,决定静观其变,然而目光却又忍不住瞥过邻桌,发觉那位身穿鹅黄曳地裙的女子此刻已然轻轻巧巧回到了桌边,眼角带笑。他又认真望了她两眼,嘴角竟也不自觉地微微上扬,握着短剑的手松开,开始用筷子拨弄盘里的两块绿豆糕。就着那清茶吃下去倒是别有一番滋味,绿豆糕的甜腻叫那茶水消抵了不少,而茶水的后味却让那绿豆糕带了出来更让人觉得清新可口,连带心情也好了那么一些。

      正在他品尝这绿豆糕的当儿,客栈里隐隐飘来一阵臭味,他有些郁郁抬头向四周扫了一遍却没发现什么不妥。于是又低下头把那最后一口绿豆糕咽下了肚,复又嗅了嗅鼻子发觉那臭味似乎更浓了些,而客栈也陆陆续续地产生了一些骚动,开始寻找这恶臭的源头。众人摇头晃脑了半晌,终于发现了目标——这叫人作呕的恶臭竟似是隐隐从那王大虎身上发出来的!察觉到这点的众人略有些无奈,因这即便是给他们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把王大虎赶走,别说是赶走,就是这恶臭的事儿就连跟他提也是不敢和他提的。

      那王大虎熟练的吞下了一块排骨在嘴里鼓捣了两下又轻松的吐出了骨头吃的不亦乐乎,但隐隐地他似也觉得不妥,用力嗅了嗅问旁人道:“这是哪儿飘来的臭味,搅了本大爷吃饭的雅兴?”跟他来的三五个手下面面相觑,不知道该隐瞒真相还是说出实情,正犹豫不决,一个清丽的女声悠悠飘来:“这位公子,我估摸着这怪味似是从你体内传来的罢。”

      那王大虎一听本是有些生气,但那声“公子”叫的人酥麻,他略略迟疑地转过身来寻找那声源,对上的正是那黄衣少女的眸子,一看是位俏生生的小美人儿,王大虎立刻堆上了满脸笑容道:“小娘子姓甚名谁,不如从了我,本大爷叫你吃香的喝辣的。”那黄衣少女拒不理会那王大虎的调戏,从容道:“小女子姓乔,单名一个暖字,爹娘都是太清谷天字辈的医师,暖儿自幼也跟着爹娘出去采摘草药,倒是略微也懂得些医术。”

      此话一出,只听得周围一阵惊叹。原来这太清谷号称药王孙思邈传人,行医治病都颇有章法,是以在江湖上很有一番威名。只是太清谷众人向来不理俗事,只偏安太白山醉心医药,也不知为何到这千里之外的昇州,来的还是这么一个小姑娘。

      那王大虎笑的更开道:“小娘子原来还是一位神医!本大爷喜欢!”说着便要去牵乔暖的手,那白衣公子见状拔剑欲起,不想乔暖一个反手确握住了那王大虎的手腕,那王大虎见状满脸喜不自禁道:“没想到小娘子如此主动,莫急莫急,本大爷今晚就娶你过门,我们可以好生享受享受那一刻值千金的春光呵!”乔暖脸上摆出了一副忧愁的表情用略微沉重的语气说道:“公子休得与我玩笑,你这将死之人若娶了我,我岂不是没几天就要守寡!我还这么年轻,即便保我下半辈子吃香的喝辣的,这笔买卖终是不值啊!”

      那王大虎突然被人咒死自是怒极,不过看着乔暖那张芙蓉面又实在是不好发作,勉强压下心头邪火,道:“小娘子莫跟我讲笑,我王大虎健壮如牛,岂是你说死就死?”乔暖仍是蹙着眉用一种让人极为信服的语调道:“公子体内隐隐散发出的这种怪味在场的诸位都能闻到,这是体内五脏六腑同时衰竭的征兆,不出三日小相公必定五内俱焚而死,休再和我提什么成亲的事了。”

      “你、你、你骗我!本大爷身上的怪味是……是因为……本大爷近来没洗澡!对,定是因为本大爷没洗澡的缘故!”王大虎听乔暖一说有点慌了,可看她自信满满又自称太清谷医师,不敢不信,但仍是不愿意承认自己还有三天寿命的事实。乔暖似乎知道他不信,仔细给他检查点了他几处大穴,又戳了戳他的胸口问道:“此处可有肿痛之感?”

      王大虎呆若木鸡,僵硬的点了点头没有言语,身边的手下也是惊讶非常,万万没有想到刚刚还颐指气使的老大转眼间竟成了一个将死之人?!

      乔暖颇为惋惜地摇了摇头道:“哎,基本是……药石无灵了。”

      王大虎花了很长时间才从巨大的震惊中把自己拉了回来,他细细回味了一遍乔暖的话深深地咽了一口口水说道:“小娘子,你、你方才说基本是药石无灵了?那、那是不是意味着还有可救我的法子?”

      乔暖看了看王大虎,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王大虎却是心急如焚见乔暖不说话又补充道:“小娘子,有什么法子尽管说!我王某一定全依小娘子的法子做。”

      乔暖又是深沉地看了王大虎两眼,王大虎感觉周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过了好久她才道:“这续命的法子也不是没有,只是究竟有没有用,能让你撑多久我可说不好。而且你一定要完完全全按照我说的做,若是有任何差池,顷刻毙命!”

      这王大虎一听还有续命的法子一瞬间两眼放光,就差抱着乔暖的大腿呼她一声“再生父母”。乔暖温婉地笑了笑取出了一个瓶子道:“这是我祖传的心舞幽桂续命丹,你拿去每日服上一颗,先将你身上的腐臭味除去可保你五脏。不过你的情况比较严重,光靠这续命丹未必有效,有一条忠告你务必牢记:七七四十九日之内你不可离开家门照到这日光,因这日光会催化你体内的腐毒,若是见到一点阳光,那可……!” 乔暖意味深长地盯着王大虎看,直看得他冷汗连连。

      “是、是,王某谨遵乔姑娘的教诲!”王大虎别扭地朝乔暖抱拳弯腰,颤颤巍巍地也不敢起身。

      “还有一点”,乔暖说到这故意停顿一下,瞧了瞧那王大虎的反应。王大虎自是诚惶诚恐地听着不敢有半点遗漏,乔暖见他这番恭敬的样子,这才继续满意地说道:“你若是命硬熬过了这七七四十九天也千万切记,以后也尽量待在家里少接触阳光,若是叫太阳照到了一点,你的寿命便也少了一点!可记住了不?”

      “是、是,王某都记住了!乔姑娘对王某的再造之恩,王某他日必当重谢!”王大虎说着竟跪在地上拜了三拜。而乔暖则是一副淡然模样道:“医者天职当是悬壶济世,救死扶伤,我与王公子相识也是一场缘分,岂有见死不救的道理?王公子这样说真是言重了!”王大虎还想说两句感激的话,但乔暖却道治病要紧急急地将他打发了回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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