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deep six湮

1、仅是殇痛

　　殇
　　一
　　我叫阿奴。
　　阿奴在苗语里，是山茶花的意思。
　　圣姑告诉过我，我是苗族千年来唯一有占卜能力的孩子。
　　5岁的时候，我用冥蛇杖占卜到我的命运：孤独一生，无疾而终。
　　那时候我手里的冥蛇杖突然掉落下来，然后我听到圣姑苍老而和蔼的声音：“孩子，小心。”我转过身，圣姑看我的眼睛有不可名状的忧伤。
　　“圣姑婆婆……”我走向她，圣姑揽住我，一只手轻轻拂过我的头发，另一只手指向冥蛇杖，“看，你一定要记住这个人。”圣姑的指尖发出光芒，冥蛇杖上白色的占卜球跟着转动，变幻着离奇的光影，最后浮现出一个男子的脸，黑色纯净明亮的瞳仁和嘴角若有若无的微笑——那个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他叫李逍遥。”圣姑缓缓地说。
　　§
　　那天我第一次看见你。
　　我注意到，你在的地方，有一朵山茶花孤独地开放。
　　二
　　从5岁后，我占卜的能力提高得异常迅速，我已经可以占卜到我生命里的每个细节，占卜到整个故事的始末。
　　他的身边，有两个倾国倾城的女子。
　　他叫她灵儿，他叫她月如。
　　他们注定分离——
　　那段时光对我来说极为漫长。
　　占卜球不经意地转动之间，他们已经海角天涯。
　　灵儿，那个转身时蓝色的绢带蹁跹，很长很长的头发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的绝尘女子，从开始的笑靥如花，到现在眉宇间有解不开的惆怅。
　　他已经忘了她，可是她还记得他。
　　月如，那个快乐开朗，敢爱敢恨，有点刁蛮、有点任性、有点倔强的千金小姐，每天晚上仰望星光，那些淡淡的光辉落在她的眼中全都幻化成他的脸庞。
　　她知道他不爱她，可是她爱他。
　　而那个有黑色纯净明亮的瞳仁、嘴角总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的逍遥。那么久那么久的仗剑携酒，曾经他无比向往的日子，他过得好象已经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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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姑说，我总有一天，会把占卜球弄坏的。
　　§
　　你的内心深处，究竟是爱她还是爱她？这是我永远也猜不透的谜。
　　你看她的眼睛温柔怜惜。你看她的眼睛快乐调皮。
　　三
　　“道非道，魔非魔，善恶在人心。情非情，义非义，姻缘由天定。”
　　那个算命道士朗声念着。而此时的逍遥，满脸落寞。
　　他一定什么都猜的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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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先跨左脚，还是先跨右脚？”左边，她坚毅勇敢，独当一面，无怨无悔，齐腰的头发迎风飞扬，严肃冷漠的面孔如此美艳。右边，她柔弱孤单，超凡脱俗，历经沧桑，眼中写满无奈悲伤，失色凌乱的发带舞动彷徨。
　　“左脚吧。”原来，他的心中一直是她。
　　“为什么不是右脚？”
　　“左脚不行那就右脚吧。”他的语气烦躁不安，他急着要救她。
　　“可是左脚右脚都一样，为什么要一个先一个后呢？”
　　“这……你把双脚一起砍下来不就没这问题了吗？”
　　“啊啊，是啊，你真聪明啊。”
　　那个固执到极端的人默默地看着逍遥离去，好像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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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两个奇怪的人，他们都是圣姑，我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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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要去看我娘了，你去吗？”
　　“我想再睡一会儿，你先去吧。”
　　“噢……那我先走了。”
　　锁妖塔底层，剧烈的摇晃使灵儿和逍遥跌入化妖水中，长时间的奔波，逍遥拉着灵儿的手有明显的疲惫。
　　月如看着他和她。
　　月如看着上空巨大的石块。
　　她拉起逍遥的手，用全身力气挡住他和她，巨石沉重地落下恍惚间生离死别。
　　她深爱着他，他深爱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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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突然没有兴趣看下去，已经记不得这段时间有多少次泪水涟涟。
　　我想要知道，他们的结局。
　　我高举起冥蛇杖，闭上双眼，“女娲娘娘啊，请您昭示，这是一个故事的终点，也是另一个故事的起点。请您告诉我结局！”
　　白色的占卜球毫无征兆地破碎，破碎的声音快速尖锐地划过心脏。
　　它碎得彻底，片片落下，纷纷扬扬，那样残忍的美丽……
　　“很像雪花。”我喃喃自语。周围忽然变得异常寒冷。
　　§
　　我似乎感觉到占卜球破碎时心里也出现破碎的感觉。
　　好痛苦，好像灵魂与身体分开……
　　三
　　后来是下午，我想要去神木林走走，那个观看别人生命的游戏已经不能进行下去了。
　　我很久没有出去了，天空浸着白亮的颜色，午后的阳光很耀眼，碎汞一样从树叶缝隙中漏下辉映出慵懒的颓废，干燥的草地上慢慢地变幻着光影，这里有最高最大的树，高入云天。
　　这是一个很熟悉的地方，密集的树和树下巨大的树洞。我看到一个熟悉的人。
　　黑色纯净明亮的瞳仁、嘴角总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刹那间时光命运之轮偏转，一切都变得不真实。是他……我看了无数次的人。
　　我突然卷入他们已经很拥挤的故事里，我是剧中人……我是局外人……我唯一没有看的，竟是我自己的那一段。
　　阳光下他在笑，笑起来眼眸闪烁着美丽的光辉，他好像很久都没有这样笑过了……不知道什么原因，我的心突然剧烈的疼痛起来。
　　然后我有点霸道地抢走他努力了很久才得到东西，他纵身跃来的时候好像很疲惫，眼神有些涣散，从半空坠落下去。失去知觉的他嘴角迷人的微笑不见了，在没有表情的时候，他嘴角的线条是凹陷下去的……原来他一直假装快乐，强硬地挂上笑容，是为了给别人安全温暖的感觉吗？一个人的时候面对自己，那么阴暗孤独，谁会给他笑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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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魂咒使他周围弥漫了紫色氤氲的雾气，我听到他轻声地喊：“灵儿，灵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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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我总是看到你笑，但是我从来没有看到你快乐过。
　　我希望，让你快乐啊。
　　四
　　我看见过他的左手，是，那里的三条线都很长，可是只有位于中间的那条线，错综复杂，覆盖整个手掌。
　　“圣姑……他的命理是？”
　　“孩子，你知道的。我相信，即使是占卜球破碎，你也可以感觉到，不是吗？”
　　他的命理，纠结在他对月如和灵儿的感情间，可是不论他怎么做，他都一定要失去一个，而命理显示，他失去的将是他爱的那一个。
　　他去了祭坛，跪在那个容貌像极了灵儿的神像前，突然间消失，我愣住了，一种寒冷刺骨的感觉侵入全身，心像被什么东西一点一点地噬咬……万蚁噬心，我终于明白那个咒语的意思了。
　　不知道多少天后，他又突然出现，手上拿着一个蓝色的水般的灵珠，晶莹璀璨。
　　水灵珠——白苗族和黑苗族常年征战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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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我看着你，笑得像孩子一样快乐。
　　我不知道，你看见我笑，你会快乐吗？
　　五
　　我终于亲眼看到月如和灵儿，尽管那时候月如已经不再有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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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逍遥说：“就叫忆如吧。”
　　忆如……追忆月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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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姑说，要灵儿去平息这场战争。
　　我总觉得灵儿是那么柔弱的女子，看到凋零的花双眼都蓄满泪水，她怎么有勇气面对死亡呢？
　　我看到大地上死了那么多的人，看到本来活着的人也正在接近死亡，那么多那么多的血，鲜红醒目的昭示死亡。他们一直打，不停的打，人们给自己造成的灾难……远远超过了自然吧……
　　灵儿终于找齐所有的灵珠，看到她渐渐升入空中，念着繁复的咒文，长长的黑发飞散起来，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神情，然后下起了这么多年来的第一场雨，所有人都好快乐……快乐的有点恍惚，我心里有不祥的感觉。
　　灵儿虽拥有近神的力量却注定孤独。
　　月如是快乐的人但最后会失去感觉。
　　这是她们的命理，圣姑说过，命运不会改变。
　　§
　　我记得你仰起头看她的样子，你眼底沉淀的忧伤一下子全都消失。
　　这世界可以让你快乐的人，真的只有她吗？
　　六
　　圣姑说过，命运不容改变。
　　面对那样深不见底的黑暗，逍遥就那样义无反顾的跳下去，看到灵儿如此苍白的脸，我不相信他会没有感觉。
　　天下人的幸福快乐，真的那么重要吗？
　　我只是他身边无足轻重的人，我没有任何权利反对，但是眼睁睁的痛苦，即使不知道面对什么，也一样是悲剧。
　　好长好长的恐惧，好长好长的封闭，我承认我不坚强，明知道结局再继续我怎么能够快乐下去。黑暗里出现一道刺眼的光，快到终点了，再一次看见澄澈的天空，灿烂的阳光，所有人都好快乐……快乐的恍惚，我突然哽咽说不出话来。
　　灵儿的眼睛坚定不移，我好像可以感觉到她心底里汹涌如潮水般的思念，她知道那不是她的父亲，她只是想静静地看着那熟悉的脸，然后像孩提时一样轻轻地抱一抱爹，她无怨无悔地倒下。
　　最后我们看到那个人，那个带来一切灾难的人，很简单的，灵儿回到我们中间，一起打败了他，所有人都好快乐……快乐的恍惚……古老的文字里曾经记载，快乐永远是痛苦和痛苦中的停息。那个叫做拜月教主的人跳进了水里，然后水开始变红，宫殿开始摇晃，拜月教主的笑声回荡在每个地方……水……到处都是水……我远远地看见一个红色的身影和一张狰狞的脸……一切都结束了……我失去了知觉……
　　灵儿和水魔兽同归于尽了，灵儿的天蛇杖好像从遥远不可知的地方坠落，上面绿色的宝石突然飞快地旋转……那么……灵儿的天蛇杖，也拥有占卜的能力……她早就知道吗……
　　§
　　虽然很早就知道是悲剧，可是仍然觉得钻心剜骨的痛。
　　你为什么没有哭，看到你浑身颤栗，黑色冰冷阴霾的瞳仁和深深凹陷的嘴角，好像这辈子都不会再快乐了……这样……还是……需要掩饰吗？
　　七
　　太阳慢慢落下去，残阳如血，鲜红醒目的颜色……
　　然后开始下雪，剧烈的疼痛划过心脏，片片落下，纷纷扬扬，那样残忍的美丽……
　　我听见悠远空灵的笛声，我想那不是我的笛声，知道吗，灵儿，也是会吹笛的。
　　§
　　空旷寂寥的雪地，我默默地望着你离去。远到只看见你浅浅的轮廓，披风的暗影时，我的眼泪缓缓地落下。
　　我，一直希望你快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