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生命的转弯 ...
-
白洁刚下飞机时，已是凌晨1点钟，号称不夜城的北津市，远远望去依旧一片霓虹闪烁、车流涌动的繁华景象。接连一周的学术培训，让白洁身心疲惫不堪，可是捏捏手中的小纸盒，她好似又有了抬起眼皮、迈开脚步的动力。人，即使有时看似快到极限，如果再逼迫自己一下，说不定会迸发出连自己也不知晓的潜力来，尤其是当心中，有所期待的时候。
坐上出租车，将身子疏懒的倚在靠背上，白洁的心才完全放松下来。想起同事们还在那个世界闻名的购物天堂里血拼，她不由微微一笑。明天是计划中自由行的一天，同事们都被她连夜回家的举动搞得莫名其妙。这种培训加休闲的机会对于她们来讲太过难得，私立医院虽然薪水不低，可是一年中难得有时间能外出休假，更别提这种所谓公费出行的培训了。好不容易和院长兼老板的铁公鸡要来一天假期，白洁却偏偏要自费赶回去，大家不解归不解，并没有责怪她的不合群，不过是调侃她贤妻良母做惯了，连一天都不让自己懈怠。白洁听了只是微微笑着，还是订了凌晨回家的机票。
车行至小区门口，白洁付了车费，一个人拉动行李箱走进寂静的楼群中。箱轮的咕噜声在夜色中有些刺耳。几年前和孙昂选定这里做新家时，他还嫌周围太吵闹，不过是为了小桐上学，才勉强同意在这里入住，想不到入夜之后，却也如此安宁清静。白洁知道，作为大学教授的孙昂，是一个典型的书呆子，斯文有礼，谦逊温和，最喜欢在袅袅的茶香中端起一本书，一坐就是一整天。谈恋爱的时候，别人都是到处旅行拍照，他俩却常常坐在市图书馆的长桌旁，一本书，一杯水，一对身影从日出坐到夕阳西下，直到黑夜降临，孙昂送她回家。那时候，他的温文尔雅，他的白衬衫和黑西裤仿佛是这世上最吸引自己的所在，连梦里都是他安静读书的侧影，还有记录时笔落书页的“沙沙”声。而现在……白洁停住脚步，捏了捏一直拿在手中的小纸盒。十五年了，那份青春的悸动，早已经慢慢融化、捶打、冶炼、重塑成了一份知己知彼的脉脉温情。
电梯指示灯交替闪烁，稳稳的托着白洁向家的方向缓缓上升。万家灯火中有一处安身之地，有一人在等，有一人归来，也许这就是她一直想要的幸福。今天是两个人结婚十五年周年，她特意选了凌晨偷偷赶回来，就是为了给孙昂一个最大的惊喜。两个加起来快过八十岁的老夫妻，生活中的惊喜珍稀如宝，和一个太了解自己的人过了这么久，一个起势都会被他看穿所有的招数，惊喜只有靠自己悉心制造。白洁知道小桐去了姥姥家，这是两个人难得单独相处的机会，一会儿见到丈夫时该怎么做呢？他会有怎样的反应呢？在睡梦中把他吻醒？还是直接骑在他身上大喊一声“劫色！”吓他一下？要知道两个人即使在最亲密时，也已经很久没有唇对唇的轻吻过了，那今夜会不会……白洁一阵脸红心跳，心里直骂自己老不正经，也许他早就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以前又不是没发生过。算了，反正已经准备礼物给他，就让他肉偿好了！
轻轻旋开房门，屋内果然漆黑一片。白洁小心翼翼的走进房内，心里砰砰直跳，突然又有了初恋时恶作剧的感觉。其实她也曾是一个内心跳脱的女子，不过是一直强迫自己清醒理智，理智的面对现实，融入世俗，忘记初心，将自己催眠成一个无所不能的superwoman！可是今天，许是出去几天放松了内心的禁锢，她忽然想做些出格的事情，就像那厌倦了日日川流不息的河水，偶尔改道一样。她屏住呼吸，慢慢推开卧室门，刚要扑上床，却发觉屋内一片黑沉冷清，并没有人熟睡的迹象。她的心微微一颤，刚要掏出手机打电话，对面书房门底的一丝亮光，让她停住了手。难道这么晚了，孙昂还在看书？那自己刚刚进来，不是被他听见了？他是故意坐在那里等自己走过去吧！思及此，白洁有些泄气，可已经来了，至少惊喜还有一半在。她捏住小纸袋的口走过去，悄悄推开了书房的门。
温暖的灯光如往常一样流泻一室，孙昂也如往常一样，背对着房门坐在书桌前。可是与往常不一样的是，他并没有手捧书册，也没有习惯性的在旁边放一壶清茶，而是戴着一个巨大的耳机，紧紧盯着面前的电脑屏幕。深夜万籁俱寂，耳机中的声音穿破层层阻碍四散在空气中，迷靡又尖厉，配合着画面上各种扭曲的姿态形体，直冲进白洁的耳鼓眼窝，刺进她的心底！！那……那是什么！白洁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大脑一片空白。看着屏幕上不堪入目的种种画面，看着桌上桌下或卷或皱的卫生纸，看着面前这个男人频动的左手和褪到脚踝的睡裤，以及溢出唇外那一声声破碎的呻吟，她如被一盆冰水陡然兜头泼下，瞬间冻住了身心！这是自己的丈夫吗？这是那个温文尔雅，谈到被女学生叫大哥会脸红的男人吗？这是那个一杯清茶一本书，宅在家里坐一天的男人吗？这是那个教育女儿时永远细声细语，从不对女儿动一根手指的好爸爸吗？为什么？为什么他映在书柜玻璃上的侧脸不再平和斯文，而是狰狞血红！她到底窥见了什么？她到底发现了什么！
白洁如同冰雕一般定在门口，双眼通红，根本吐不出一个字，直到一阵畅快淋漓的嘶吼声传入耳朵，重重的刺痛了她的神经，她那模糊的视线才慢慢变得清晰。木木的看着面前的背影瘫坐在椅子上；木木的盯着玻璃上他的双眼紧闭，似在回味着刚才的余韵；木木的退出房间关好房门；木木的走出这个家，走下楼梯，走出小区，直到坐上出租车，重新看见街边霓虹闪烁、五光十色的夜景，她才猛然发觉，自己居然又能呼吸了，而脸上，入手一片冰凉。
凌晨的大街，夜风吹来，清冷中夹杂着一丝温暖。夏末的天气，已有人穿了长袖，在烟熏火燎的烧烤摊旁喝着啤酒聊天。出租车司机在镜中看了白洁好几次，也问了她好几次，却一直没听见她到底要去何方。这个时间孤身出来又满脸是泪的女子，不是夫妻吵架，就是小情侣闹别扭，司机索性也不再开口，由着计价器上的红色数字慢慢上跳，绕着夜色中的环城路漫无目的的飞奔起来。
路过一处24小时加油站，司机开了进去。加油站中有几个妇女坐在纸箱上窃窃私语，打发着无聊的时间。见有车停靠，一个年岁最大的妇女朝旁边大声喊着：“哎，新来的，你去看看！”司机开门下了车，看见一个瘦高的身影慢慢走过来，嚷了一声：“200！我去上个厕所！”说着急急忙忙向后跑去。瘦高的身影走到车旁，见油门尚未打开，敲了敲玻璃，对着里面低头静坐的白洁说道：“你好！请打开油门！”
白洁茫然的抬起头，眼眸中映入一张年轻的面容：深栗色的短发延伸到耳侧，却没有遮住耳鼓上两只闪烁的耳钉；一张微方的脸庞上，狭长的眼眸温和的看着自己，挺直的鼻梁下，淡红的嘴唇微微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在灯光的照射下格外显眼，好像一弯新月，一泓泉水，衬得整个面庞亲切又充满活力。统一的黄色T恤和浅草绿色马甲，穿在别人身上肥肥鼓鼓，可套在他高挑匀称的身上，硬是穿出一份洒脱不羁的味道来。见白洁脸上有泪，来人微一怔仲，白洁本能的放下玻璃问道：“什么事？”
“呃，请打开油门。”他挠挠头，面对着白洁的眼泪仿佛有些不知所措，在马甲口袋里东摸西摸，摸出半包皱巴巴的纸巾来，递了过去：“给，先把眼泪擦了吧，这么哭都不漂亮了。”白洁听到他轻佻的话有些诧异，微微皱起眉头，没有接过纸巾。他有些尴尬的咳嗽一声，刚要收回手，司机师傅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一边挥着两张粉色的钞票，一边喊道：“抱歉抱歉，我刚急着去撒尿，忘了开油门。”随即把钱往前一伸说道：“给！小子，风大拿好了。”
那个年轻的男子向后退了一步，瞪着眼睛皱起眉头问道：“你洗手了？”
“呃？”司机呆愣的看着他，似乎没明白洗手和给钱有什么关系。旁边坐着的几位妇女大笑起来：“哈哈哈，新来的，又有人把你当男的了！本来嘛，哪有老爷们这么多事的啊！哈哈哈哈。”
白洁和司机都有些傻眼，看着眼前无奈微笑的“男子”，这才发现“他”确实没有明显的喉结，唇上也不见胡须，肥大的衣服虽然看不出什么，可是露在外面的皮肤比男人细腻了不少。白洁诧异的盯着她看，司机倒是反应快，把钱放在加油器上打开了油箱门说道：“妹子，加200！哥哥眼拙没看出来，你别往心里去啊！”
“没事！习惯了！”油枪稳稳的插进去，跳动的数字照着三张静默的脸，白洁想起自己刚才的拒绝，不由得有些忐忑。她打开门下了车，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数字跳到了200，哔哔的提醒声响起，短发女子利落的抽回油枪，偏头看向白洁，依然是一脸炫目的笑容，却更多了几分温暖。
“我叫韩春城！你叫什么？”
“我叫白洁。”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生命的转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