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尾铁朗与阿熙的温馨日常》千鹤生

1、第一日

　　清晨的医院挂号处，等候门诊的人已经排成长龙。穿堂的风呼啸着蹿进T恤下摆，驱散了大厅里的些许燥热。阿熙垂下睫毛有些局促地盯着自己细高跟的鞋尖，等候着挂号处上班。

　　手机里已经发来两条未读短消息，她不用看也知道发自黑尾铁朗。

　　第一次瞒着他自己来复诊，想要证明自己一个人也完全没有问题。逞强般的想法掩盖着不希望他再次担心的好意，却不知道一早与她失联的黑尾铁朗此刻正顶着一头东倒西歪的发在屋子里到处乱走，将能想到的联系人骚扰了个遍。

　　“啊冒昧打扰了月岛桑，请问我家阿熙有没有和你家小缶在一起？哦……明白了……”

　　“喂喂，诗乃同学，我是阿黑，请问阿熙是不是去了你那里？……啊打扰了，谢谢。”

　　“请问有阿熙的消息吗？”

　　……

　　阿黑挂掉手机，蹙眉凝视着已拨号码，垂死挣扎般地再次按动了最烂熟于心的那个名字。

　　熟悉的铃声淹没进身边的嘈杂声浪，阿熙伸出细白的手指，接过橱窗后递来的就诊通知单。

　　独自一人走在通往诊室的过道上，平常轻松到达的步程突然变得漫长。阿熙顿住脚，眯眼凝视着液晶屏上的叫号显示，再次将视线投向走廊尽头，第一次发现，这段路确实很长。

　　以前为什么没有觉得呢？

　　那些有阿黑陪伴的以前。

　　他的手松松垮垮地搭在她的肩头，微微垂下眼角对她说起排球队里近日的趣闻轶事，或者班上的哪个同学又把某个专业课老师气得吹胡子瞪眼之类——其实阿熙觉得那种平常的事一点也不好笑，但阿黑一本正经地瞪起眼睛模仿着所谓“吹胡子瞪眼”的神态，他那原本总像睁不开的吊脚眼倏地睁大，连里头因为疲劳而产生的红血丝都一览无余，阿熙就觉得好笑又心疼，微弯了腰捂着肚子咯咯地回应他。等到抬起头的时候，她已经站在了诊室门口。

　　此刻被她在脑海中清晰地描绘着细节的人在沙发上躺成大字型，微眯着的眼睛里疲惫的红血丝并不比逗哄阿熙而瞪大的时候显少。

　　阿黑烦躁地踢动着茶几腿，裸出人字拖的大脚趾骤然痛了一下。他俯身看去，看见指甲一侧缓缓渗出细细的血丝。

　　细细的血丝从针头流向软管，暗红暗红地蜿蜒在里头。手臂拧着的橡皮绳倏地松开，针眼的痛觉慢慢地渗入到血管中。

　　阿熙用棉棒压着针眼，站起身。她的步伐幅度大得令一旁的护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阿熙扯出一丝歉意的笑痕——啊，没必要那么匆忙，今天他没有等在外头。

　　她沿着长长的走廊缓缓地踱着步，穿过候诊的人群。直到鼻翼下的消毒药水味不再那么浓烈，阿熙扔掉了按压的棉棒，轻轻放下挽起的袖子。

　　这一次，没有麻烦阿黑请假来陪自己呢。她有些自豪地想着，从背包里摸出一块明治雪吻，一点点地啃着。巧克力在里头焐了太久，有点化了，深棕色的浆液粘在嘴角。

　　以往的这个时候，都是阿黑拿着，她低头就着他的手慢慢吃。包里的这一块，也是上次他陪她来检查时放进去的。

　　生病真讨厌啊。

　　阿熙搭了个凉棚望向医院大门处。

　　成为阿黑的负担真讨厌啊。

　　刚刚举起的手臂是抽血的那只，针眼处开始泛起淤紫，稍微动一下便有些痛。阿熙放下手臂，垂着颈子掏出纸巾，稀里哗啦地往脸上蹭。

　　她想起自己曾经对医科的向往，想起第一志愿破灭后阴差阳错地与一直暗恋的阿黑考在同一所城市，想起他们兜兜转转一圈后终于拉紧了缘分的线；

　　她想到两人在一起两年后她延续了自己的医院情结却是以病人的身份，想到阿黑彼时耸耸肩一脸故作轻松地说“我要抓紧考驾照了不然背不动越来越重的阿熙”她愤怒地给了他一肘；

　　她想着他总是眯眼笑嘻嘻地抱臂在诊室门口护送与等待，想着他在灯下开着谷歌一一搜索她体检报告单上数据的背影，想着他上学期破天荒地挂了科，想着他近在眼前的联赛预选赛……

　　阿熙的眼泪越涌越凶，再次垂头扯着手心的纸巾往脸上抹。

　　手被抓住了。

　　阿黑提着她的腕子垂下目光认真凝视着她泪光盈盈的眼睛，眉间的心疼之色一闪而过。他挑起眉咂了咂嘴：“呀咧呀咧，怎么有人用脸吃巧克力啊。”

　　残存在阿熙嘴角的巧克力浆被她抹到了脸颊上，整张脸又花又窘。阿黑忍俊不禁，肩膀笑得直抽，觉察到阿熙嗔怪的眼刀飞过，他敛了敛神色，俯身拿湿巾耐心地帮她把脸清理干净后，就势捉着她的手腕背起了她。

　　“今天没开车，人肉背小猪。”

　　——才不能说是猜到阿熙来医院了又急又慌而忘了带车钥匙。

　　出乎意料，说出这句欠揍的话后，背上的人既没有捶他咬他也没有反驳他。

　　好一会儿，闷闷的声音从颈后传来：“阿黑，我现在是不是真的很重？”

　　阿黑怔了怔，笑了起来。

　　——他原本带着的怒气在看到她于医院门口埋头痛哭的一瞬间烟消云散，此刻低眉思索着如何回答她。

　　背上的人啜泣着喃喃：“我不要成为你的负担啊阿黑……阿黑，这负担是不是太重了……”

　　“啊是啊，真的好重啊。”阿黑抬起头，一本正经地说道。

　　阿熙明显地僵了一下，本能地要放开勾着阿黑颈子的手臂，却被他一把将手攥住。

　　阿黑侧过脸，勾起嘴角：“阿熙现在真的好重。不过我见过阿熙瘦瘦的样子。瘦阿熙，胖阿熙，健康的阿熙，生病的阿熙，我都见过。以后还会看到痊愈的阿熙，上班族阿熙，妻子阿熙，妈妈阿熙，满脸皱纹的老太婆阿熙……唔！”

　　背上冷不丁挨了一拳，阿黑虚呼一声，挑着眼角笑开来。

　　——开朗的阿熙，会和他笑闹的阿熙，回来了。

　　阿熙吸了吸鼻子，忍住满眶泪意：“阿黑真的不觉得我是沉重的负担吗？”

　　“是负担没错啊——”阿黑转过脸，正视着她凑过来的脸上探问的眼睛，“但，是甜蜜的负担呢。”
　　“呜……”阿熙低下头，把掩不住的哭声埋进阿黑宽厚的背，明明感动到无以复加，却脱口而出傲娇的吐槽：“那也是负担……”

　　“嗯。所以阿熙才要快点好起来啊。”

　　“……嗯。”

　　今天的阿黑，温柔得不像话。阿熙微微抬起头，马路对面花团锦簇的蔷薇盛放在阳光下，一小朵一小朵地迎风摇曳。

　　——好起来，快点好起来，让阿黑能看到阿熙痊愈的样子，元气能干的上班族的样子，温柔体贴的妻子的样子，耐心慈爱的母亲的样子，满脸皱纹的——啊呸！——成熟优雅的老去的样子……

　　阿熙轻轻攥起自己的右手：“加油哦，阿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