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铁与白钻》rednightzhu

3、第 3 章

　　很多年之后，索林仍然能回想起，瑟兰迪尔在山脊上回首而去的样子。
　　史矛革在埃勒博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成千上万的矮人，身上着火，脚上流着血，拼死从正在塌毁的城门口往外逃。不远处，河谷镇已经化为一片火海。耳边是妇孺的哭叫和伤者绝望的嘶喊。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尸体的恶臭。他提着一柄剑，徒劳地想要召集城堡的卫队，却被连滚带爬地逃难的矮人们挡住了视线。他高声喊道：”不要慌！不要乱跑！拿起武器！“但他自己都难以听见自己的声音。正当他痛惜局面混乱失控，完全无法组织任何有效的抵抗收拾的时候，他望见，在河谷镇背面的山脊上，木精灵绿色镶银边的细长三角形旗帜在热焰蒸腾的气流中来回地飘荡。旗下现出一小支整齐的军队。精灵射手们背着弧线优美的长弓和雪白的长柄弯刀。为首的精灵骑着高大的麋鹿，身穿银色的铠甲。火光印衬在他的甲胄上，闪动着飘忽的形状。
　　如果不是族人的尖叫和鲜血，他都有点想要承认，精灵的军队真的很美。
　　该死的优雅的整洁的高傲的美。
　　”帮帮我们！“他高举双臂在空中挥舞，朝着山脊的方向，用尽最大的力气喊道。
　　有一瞬间他甚至感到真有那么点儿希望。因为他觉得精灵王的目光和他相接。这古老的生物的目光，深邃而悠长。在他爷爷的正殿里，在外交礼仪的宴会上，这同样的目光也曾与他四目相接，让他着迷地猜想它们曾经亲历过的漫长的历史，和博览过的浩瀚的文献。他猜想着它们的主人应当渊博而明理。渊博而明理的生灵，则应当也会恻隐而善良。
　　然而，他看到，精灵王叹息般地扬了一下右手，左手拉过缰绳，拨转麋鹿的头，身体稍向左一倾，动作如同舞蹈般优雅轻盈。然后他便消失在山脊后。那一小支精灵军队，也像夏天渗入泥地上的水一样，瞬间褪走。
　　退到干干净净。
　　只剩下他，被困在烈焰、鲜血、尸体、惨叫和废墟之间。
　　他的族人们失去了几百年苦心经营精心建筑的埃勒博城堡。矮人们带着的金银细软，也逃不过乘火打劫的半兽人的四下追杀。半兽人早已觊觎矮人的财富和国土，乘虚占领了索尔的矮人王国的另外一个重镇魔利亚洞窟。索尔带领残部想要夺回魔利亚，却不幸战死，被半兽人首领亵渎者阿佐格当众砍头。他的父亲，山下之国的王储索恩，在乱军之中不知下落。半兽人誓要把都林血脉斩草除根，彻底扫平矮人种族。索林拼死砍伤了阿佐格，率领剩下的军队浴血苦战，终于暂时把半兽人逼回魔利亚洞窟内，好歹给矮人突破包围圈去逃生的机会。
　　眼看矮人王国的军队几乎损失殆尽，埃勒博和魔利亚双双陷落，无法夺回。索林只好脱下战袍，藏起短剑，换上苦力穿的粗布短衣和旧羊皮袍，隐姓埋名，混进逃难的矮人中间，在人类的村镇间一边打短工谋生，一边寻找着机会。
　　他永远不会忘记。他永远不会原谅。
　　当他拉着装木炭、风箱、铁砧和陶炉的小板车，跟着铁匠老彼得来到石墙城堡北墙下的旧兵器库的时候，他的眼睛突然燃起了火，死死地盯着双手被绑着，半跪在地下，赤裸着身体的这个精灵。老彼得和豪格在讲什么，已经完全不在他耳朵里了。从这精灵的身上，他闻到了熟悉的半兽人的血的味道。但是他更想知道，精灵的血是什么味道。
　　他随手抓过一条锈蚀的旧铁链，绞在手中，发出钝闷的咯咯声。
　　精灵还在半昏迷中。他眼睛闭着，嘴唇颤动着，好像残余的全部力气都只够维持呼吸，已经无力看清周围将要发生什么。
　　但是索林看得清清楚楚。因为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在山脊上转身而去的背影。
　　老彼得最后对豪格说：”好吧，那就这样吧。“他转身拍拍索林的肩，对他说：”小伙子，干活吧。“
　　索林往地上啐了一口，随手把旧铁链往旁边一扔，哗啷一声巨响。
　　精灵的睫毛掀动了一下，仍然没能睁开眼睛。
　　老彼得说：”就拿那边堆着的旧镣铐，拣一副大小合适的，把这铁链接上去就行。“
　　索林点了点头，从小板车上开始卸工具下来。
　　卫兵对豪格说：”交给你了。我们走了。“
　　豪格对老彼得说：”你们就在这里干，我到上面牢里去看着。“他回身从兵器库前的通道旁的一扇门进去。不久他的脑袋从旁边石墙上的小窗往外探了一下：”喂！我随时能看到你们。别想偷懒，也别大意把他放跑了！“
　　老彼得往陶炉里填上木炭，接上皮质的风箱，开始慢慢地推拉。木炭一明一暗地燃了起来。索林捡起一副旧镣铐，用锉刀使劲地锉着上面的铁锈。他眼睛看着精灵，似乎他恨不得手中的锉刀一层层锉掉不仅仅是旧镣铐上的铁锈，还有那精灵脸上的冷漠和傲慢。
　　爱玛提着一桶水，左胳膊下夹着一大卷抹布从通道的另一头走来。她绕过铁匠摊，把水桶放在地上。水桶里冒出热腾腾的白汽。她先从布卷里抽出一条长巾，一手捋过精灵的长发，将它束住。她又从抹布卷里抽出一块面巾，在水桶里浸湿，蹲下身，小心地擦着他的脸。
　　”姑娘，你还特地用热水？“索林冷冷地说，”小心冬眠的毒蛇醒过来，转身就会咬你一口。“
　　爱玛回头看着这个矮人。在石墙镇打短工讨生活的矮人一批又一批，来了又去。但她特别记得这个跟着铁匠老彼得的矮人。他的眼神和别的矮人不一样。
　　”橡木桶？你干嘛这么说他？“她在水桶里绞了一遍毛巾，好奇地抬头看着这个须发浓密的矮人，”听说他是精灵啊。“
　　”别被精灵标致的模样骗了。他们比蜥蜴还要狡猾，比毒蛇还要冷血。“
　　”他真的是精灵？“爱玛说，”你以前见过精灵吗？“
　　”见过，还不如不见。“索林简短地说。他把锉好的镣铐投入炉火中开始煅烧。然后他提起水桶去井里打水，预备一会儿淬火用。
　　他回到旧兵器库时看到爱玛在擦精灵身上的血污。
　　”喂！小心！“他本想说沾上半兽人的血会引来不祥之灾。想了想又把后半句咽回去了，换了说辞：“别碰他。让我告诉你该怎么对付这家伙。”
　　索林走上前，拎起爱玛带来的小桶，泼在瑟兰迪尔身上。瑟兰迪尔抽搐了一下。他腰部的伤口碰到水，好像热铁淬火时一样冒出蒸汽来。一桶水冲不够，索林又提起自己淬火用的大桶，冲走他身上的血污。
　　爱玛惊叫了一声，两手合抱在胸口，向后退了一大步。她定下神来，看着又陷入昏迷的瑟兰迪尔，怜惜地说：”瞧他伤得那么重，不知道会不会死啊。“
　　索林冷眼看着精灵身上的伤。他从来没有见过精灵赤裸的样子。他眼前的身体和矮人或者人类是如此地不同，几乎完全没有体毛，皮肤细洁匀白，肌肉虽不显山露水，但看他匀称的骨骼和颀长的四肢，可以想像当他在林间奔跑腾跃的敏捷，或者斩杀半兽人时的干净利落。要是换一个时间和空间，他甚至可能还会欣赏一下精灵的优美的身体。但是，不是现在，更加不是这一个。
　　他的目光循着精灵身体上的伤口，想像着瑟兰迪尔受伤时的场景。
　　高傲的精灵王或是带着随从在林间小道上穿过。埋伏的半兽人四下涌出，出奇不意地从他背后猛然一击。。。。
　　想到半兽人，他胳膊上粗壮的肌肉不由自主地开始跳动起来。他转过身，抓起铁锤开始捶打烧红的铁片。
　　瑟兰迪尔呻吟了一声，他金色的睫毛掀动了一下，费力地睁开眼睛。
　　“啊！你醒了？”爱玛失声说。她转而惊喜地从带来的布卷里抽出一条毯子，裹在精灵的身上。她的手触到他的皮肤时，她的脸上飞起了一阵红晕。
　　瑟兰迪尔艰难地吐出一个字：“水。。。”
　　“啊！水。。。我马上给你去盛来。”爱玛提起裙子一阵风样地飞跑而去。
　　望着她的背影，铁匠老彼得烟熏黎黑的面孔上浮起一丝无奈的笑。他摇摇头，看看索林，说：“小姑娘，就是这幅样子。”
　　索林狠狠地捶打着。他阴沉的橄榄色的眼睛似乎在浓密的须发中陷得更深了。
　　爱玛装了一陶瓶的水来，俯下身送到瑟兰迪尔唇边。瑟兰迪尔急切地饮着，就像焦渴的沙地上的一棵树。他终于从陶瓶的瓶口移开嘴唇，呼吸开始均匀起来。爱玛试探着用手背轻轻擦去他唇边残余的水迹。她望着精灵渐渐恢复血色的嘴唇。这生物神奇的生命力让她惊讶，而他嘴唇的柔软的感觉更让她心旌荡漾。
　　“小姐，谢谢。”瑟兰迪尔抬起眼睛望着爱玛，使后者的心跳剧烈地加快起来。他说的中土通用语带着一种古老而细腻的口音，听来有种言语难以描述的柔软的感觉。他接着说：”这里有芫荽吗？“
　　”芫荽？“爱玛慌了一下，然后问，”就是香菜吗？有绿色小小叶子的，长在灌木底下的，味道很浓的那种草药？“
　　”是，就是它。“
　　”哦，那个。。。。现在是冬天，大概只有干的了。你需要吗？“
　　”有就好。干的也行。“
　　”要多少？“
　　”一小把就行。“
　　老彼得哼了一声：”他就是说一捆，这傻姑娘也会去扛来吧。“
　　爱玛转身抛开，一会儿就气喘吁吁地奔了回来，手里攥着一把香菜干的碎末。
　　”啊不好意思，只有这么点了。你要拿它怎么用？“
　　”能给我吃吗？“
　　爱玛惊奇地说：”你只要吃这个吗？还需要别的吗？“
　　精灵摇摇头：”就这个好了。不用别的了。“
　　爱玛小心地把一撮香菜干送进精灵的嘴里。她着迷地感受指尖奇异的温暖的感觉。正当她要再给精灵喂食时，一块碎石击中了她的手臂。剩下的香菜末全撒在了地上。
　　”啊！“爱玛惊叫一声，抬头看去，”谁呀？干什么！“
　　豪格从石墙上的小窗探出头来，粗声喝道：”臭丫头，胆子不小啊。他要是晚上有了精神跳出来杀人吃人，就是你给惹的祸！“
　　”你没看见他受了这么重的伤，都快死了！“爱玛含着泪争辩道。
　　”去去去！“豪格喝道，”是帕雷大人让你喂他的吗？滚回你的厨房去。不听话，小心我抽你！“
　　爱玛抱着水桶和陶瓶，含着泪走了。
　　豪格得意地露齿而笑，像是一只满足的豺狼。
　　索林把捶好形状的铁镣铐丢进水桶里，淬火的铁器蒸腾出一股白烟。他隔着这层烟雾死死地盯着瑟兰迪尔。受伤的精灵靠着柱子，重新闭上眼睛。他的嘴唇轻微地蠕动着。索林猜想他在念医疗的咒语。虽然并未亲眼见过，但他听说过精灵神奇的医术，可以让濒死的生灵重新恢复生机。正因为如此，当他听说他的族人们，受了伤的，疲累不堪的，饥寒交迫的，走进绿林去寻找庇护，却再也没有见到他们活着出来，这更让他愤怒。
　　这高傲的精灵王，大概做梦也不曾想到，自己会落在一个矮人手里，并且要向一个卑微的人类女佣乞求吧？
　　复仇的怒火在他的橄榄色的眼睛里不动声色地燃烧着。
　　豪格大摇大摆地摇晃着一串钥匙，从石墙上的小门走出来。他像是拍一个玩具一样拍拍索林的头，拍下去后还用力往下压，揉了他头发浓密的头顶一把。索林往旁一闪，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但他并没有注意这个矮人的眼神。他指着精灵，对索林说：”小子，我看你老盯着他。盯了好久了。“
　　索林没有搭话，冷冷地瞥了豪格一眼。
　　豪格咧嘴笑着，露出恶心的黄牙，压低嗓子说：”你有多久没有碰过女人了？“
　　索林楞了一下。
　　豪格把胳膊肘架在索林肩上，接着说：”你看着他做什么？呵呵，光看有什么用？喏，给你这个。把他锁上，然后你去上他。“
　　索林惊讶而厌恶地瞪了豪格一眼。
　　豪格挤眉弄眼地说：“你明白我叫你干啥了没？就是你想要对女人干的事。别看他不是女人，摸上去比女人还要好呢，嘿嘿。”
　　老彼得把脸转到背对着石墙的地方，无声地咒骂了一句。
　　豪格又推了索林一把，笑道：”干啥还不去？你是没种了？还是害怕了，下不了手？去吧！好好干。待会儿赏你一杯啤酒。“
　　索林甩开豪格的胳膊，夺过钥匙。他挽起连着镣铐的铁链，一步步走向双手被缚着，身上只裹着一条毯子的精灵。
　　瑟兰迪尔垂着头，笔直的浅金色长发半遮住了他的脸。似乎他又陷入了昏迷。
　　索林站在了瑟兰迪尔面前。他的身体挡住了豪格的视线。现在他可以俯看这个精灵。他从未想到过自己可以从这样一个角度看这瑟兰迪尔。他想像着自己从上方俯看精灵王配着红宝石的枝形王冠的样子，尽管那顶王冠现在并没有戴在他的头上。
　　豪格在他背后怪笑道：”慢慢搞他，别一哆嗦就没了，嘿嘿嘿！“
　　寒风吹动着镣铐，铁链轻轻相击。
　　瑟兰迪尔微微扬起头，脸色仍苍白，一双冰冷的蓝眼睛傲然地直视着索林。他咬着牙，压低声音，用矮人语一字一顿地对索林说：”你要是敢碰我，从今往后的都林血脉都得为此后悔！“
　　索林轻蔑地一笑，用矮人语轻声回应道：”你害怕了？“
　　瑟兰迪尔似乎正想反驳，索林突然伸出一只手钳住了他的脖子。他满意地看到精灵王的眼睛里终于掠过一丝恐惧。他的虎口感受到了对方加速的脉搏。他同样咬着牙，压低声音，一字一顿地说：”碰你我还嫌脏，你这狼心狗肺的懦夫！“
　　他狠狠地甩开瑟兰迪尔的脖子，快速地把镣铐拷紧他的双手，然后另一头扣紧在柱子上的铁环里。然后又给他扣上沉重的脚镣。最后丢掉了原来绑着他双手的绳子，大步走回铁匠炉旁，把钥匙拍进豪格手里。
　　豪格大笑道：”哈哈哈哈！白天有人看着不好意思吧？那你晚上再来！“
　　索林一言不发地把铁匠的工具收上木板车，拖了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