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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这是一个阴冷刺骨的清晨。昨夜下了冻雨,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把田野间泥泞的土路的路面冻成奇形怪状的冰面,又湿又滑。收割殆尽的农田里,燕麦梗被冻得笔直纤细地竖在那里。马车夫约翰缩着脖子,两手捏着缰绳,交叉在胸前,夹在自己的胳肢窝底下,仍然没有一点热气。他的老马拖着沉重的步子,边走边喘着粗气,尽管马车装的只是稻草,而且不是特别满。他坐在车辕上,眼见它削瘦的臀骨在粗糙的毛皮下两边依次机械地滑动,鼻息的白雾喷出好远。
      天上远远飞过一只乌鸦。然后又是一只,在近处的田野里盘旋了半圈,掠过离冰泥混合的道路很近的地方,失望的“哇”了一声,终于还是向着远处溪水上游的林间飞去了。
      “八成是又有什么死掉的东西在那里。”约翰往路边啐了一口,好像要赶走不详的阴云。
      如今的世道,对于石墙镇的农夫来说,是越来越艰难了。石墙镇虽然不在商路的主道上,但是离戴尔镇和长湖镇都只有不到一天的路程。世道太平,五谷丰登的时候,赶着牛羊的农夫和走村串镇的商贩络绎不绝。年轻女人的头上扎着长湖镇来的绣花头巾,赶马车的小伙子脚上套着洛翰国来的皮靴,农舍的炉火上架着戴尔镇来的传说是矮人打的铁锅,而殷实人家新年的晚祷台上立着雕工精美的镶银的烛台,传说还是大绿林里精灵的手艺。
      如今不仅商贩难见一个,有时一下十来天,连邮差也见不着。以前时不时能看见的穿着厚实的毛皮外套,掏出整块金子或者大颗的宝石,来到镇上,一下买走一整群羊或者一整盘奶酪的矮人,现在已经。。。。。。
      老马不用人指挥,自己就走到了羊圈门边。
      约翰从马车上跳下来。他的腿脚已经冻僵。落地的那一瞬间,好似有万颗铁钉钻进了他脚底的骨头,然后沿着他的腿骨一路向他的身体扎进去。他低头看看地面,看似薄薄的冰泥上只有一个浅浅的白痕。冰冻起来的时候,比人的骨头要硬多了。他原地倒腾着双脚,缓了一阵,才卸下马,操起羊圈木栏外的叉子,开始从马车上叉草下来。本来似乎挤作一团的羊,似乎立刻醒了过来,绒绒地向约翰站着的这边的栏杆靠过来,急切地伸出冻红的鼻子,咩咩地叫着。
      “急什么?草总还有的是。”约翰叉了一束草,甩进羊圈里,“你们还算好,有草吃就能活。总比人要好。”
      羊当然来不及理会他的羡慕,只顾低头吃他运进来的干草。
      他突然觉得干草堆里有什么质地不一样的东西。是他左手握着铁叉,右手伸进稻草里去摸。他的手指触到了细腻柔软的纤维,好似猫背上光滑柔顺的细毛。在那织物的下面,是略有弹性的□□。他从来没有摸到过这样精细的织物。它的柔软让他心头似有小猫的肉抓轻轻抓挠。新奇的快意让他心神荡漾。
      但是享受的感觉只持续了不到一秒钟。
      他倏地收回手,两手紧握住铁叉柄,瞪大眼睛细看这个掀开了一半的稻草堆。
      稻草就是稻草,坦率朴素如农夫,不会特别掩盖秘密。稻草间隙露出一个深绿色的身影。一动不动。
      “死了么?”约翰壮起胆子,再次伸手去摸。那个身影虽然没有活人的热气,却也不是完全冰冷。
      他赶忙把草堆顶上的稻草重新扒拉下来,盖住这个身影,然后手脚并用地重新套上马,匆匆往石墙城堡赶去。留下困惑不解,饥肠辘辘的羊群,望着他的背景,失望地咩咩叫着。
      石墙镇是先有城堡再有镇。
      据说这城堡是古时刚铎国的一位亲王为了探索疆域而修建的边城。在缓坡丘陵之上夯土为基,垒石为台,在石台上筑起了城堡和高高的瞭望塔。守城的士兵慢慢解甲归田,与附近山民通婚,把围绕这城堡的缓坡和丘陵开垦成大片的农田。此地虽然稍微偏僻,但土地却相当肥沃,更有多条溪流缓缓流过。因此人烟绵延数百年,村落渐渐成型。
      最近一百来年,石墙镇的领主由帕雷家族世袭。传到现任的德雷斯*帕雷,已经是第五代。过去石墙镇一直向刚铎纳税。现在名义上石墙镇仍然是刚铎的领地。但是刚铎忙于对付半兽人军队时不时的袭击,已经很多年没有关注过这个边疆小镇了。
      石墙城堡多年没有翻修,墙基渐渐爬满了藤蔓。外墙朝北的一方连地基都有些松动了。城门是两扇用铁条钉起的橡木门板。原先加固用的铁条都是统一制作的,每隔一定长度就有一个规则的带柄的三角形状,既是为了彰显与刚铎的“生命之树”的亲缘关系,又起到作为铁钉固定铆着点的作用。然而城门年久失修,不少加固铁条已经锈蚀松动。补上去的那些只是普通的铁板,而且宽窄都不一样。
      虽然近来附近的森林时不时有半兽人、食人妖、蜘蛛精等邪恶生物出没,甚至伤害百姓,但幸好城堡附近的村庄和田野还没有遭受过正面袭击。然而帕雷领主有一百个理由提高警惕。领主的军队早就昭告百姓,如果有不明生物或者陌生人出没,一律立即押送领主那里,听从发落。如果不能擒获,也必须迅速报告领主的武官头领奥默。如有隐瞒懈怠,前后左右各5户人家全体连坐受罚。
      上午的阳光斜斜地从石墙上的小窗照进来,只能淡淡地照亮正厅中间的一小块地方。城堡议事厅正厅的大部分仍然退缩在阴影里。
      4个持长矛配刀的卫兵开道,另2个卫兵断后。夹在他们当中的约翰和一个城堡的仆从一人拎着麻布卷的一头,走在中间。那麻布是用来包裹存放的长矛的,有时也用来搬运大件物品。
      走到议事厅正厅的当中,士兵们分列两旁。约翰和仆从把麻布卷搁在地下。麻布的一头松开了一点,浅金色的长发从粗糙肮脏的麻布的缝隙中散落出来,恰巧落在那一小片淡淡的阳光下,闪耀出晨星一样的光芒。
      帕雷踱着方步走出来,端端正正地在正厅一端的木质高背椅上落座。他还挺年轻,已经开始有了浑圆的肚子。椅子在他的体重下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他的谋士麦迪亚斯从正厅侧面的阴影里突然冒了出来,几步上前,向他躬身行礼,然后退居一旁,拱手而立。
      帕雷看着跪在地下的约翰,和他身边的麻布卷,不作声响。他显得很矜持地慢慢地捻着胡子,其实也是不想让人看出来他的手在发抖。
      见他不做声,约翰单膝跪在厅下,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额头冒出一串冷汗,也不敢抬手去擦。
      麦迪亚斯向约翰挥了一下手。约翰好像得了解放令一样,赶忙掀开麻布卷,把里面的东西—或者说生物--展现给他的领主看。
      一股浓烈的腥臭让持矛的卫兵忍不住略略侧过脸去。
      一阵寒意从帕雷的胃里向上升起。他下意识地捂住了肚子。
      麦迪亚斯睁大了眼睛,观察躺在地上的这个生物。他身量看似很高,四肢瘦长。沾着稻草的笔直的浅金色的头发有及腰长。他外面罩着一条长斗篷,表面是棕色,内里是深绿色。斗篷左侧到下摆已经撕碎。他上身穿着深绿色的短上衣,下穿棕色的紧身裤和深棕色的短皮靴。全身有好几处伤,沾满了深色的血污。其中有一处从他左侧髋部一直延伸到后背和下腹,好像他整个人都被捅穿了。他的腰带左侧也断了一半,腰带上挂着一个劈裂的空刀鞘。
      麦迪亚斯壮着胆走向正厅中间,从一个卫兵手里摘过一把长矛,用矛柄挑开遮盖在这个生物脸上的头发,露出一张没有胡须的像年轻男子一样俊美的脸。但是发丝间的耳壳却是尖尖的,向脑后挑起。他闭着眼睛,纹丝不动,看不出是死是活。
      麦迪亚斯把矛柄往约翰面前的地上一跺,简短地命令道:“说。”
      约翰赶忙结结巴巴地说:“大人,我不知道这个东西是什么,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他。。。他。。。肯定。。。。不是本地的。。。。”
      “哪儿找到的?”
      “我。。。。我的马车里。不过我真的不知道他是怎么到我的马车里来的。苍天在上,小人不敢撒谎。我。。。。”
      “你怎么找到的?”
      约翰把早上叉草喂羊的事情絮絮叨叨说了一遍。
      麦迪亚斯听得不耐烦,挥了一下手,示意他停住,喝问道:“没见过这样的东西?你怎么知道他不是人?”
      “大人,”约翰把双手拱在胸前,恳切地说,“我把他从车上拖下来的时候发觉他很轻。要是人的话,不管死人活人都不可能那么轻的。”
      麦迪亚斯绕着那个生物的面前走了两圈,盘算着约翰的话。他突然在约翰面前停下,追问道:“你的马车上的草是哪里来的?”
      “马车昨夜留在地里了。就在干草垛旁边。前几天下雪,路不好走。昨天装上最后一车干草以后天都擦黑了。怕回到家太晚,就没把车拉回来。今天早上才赶着马去拉的。”
      “你去的时候车还在原来的地方?”
      “是的,就在干草垛旁边。”
      “草没动过?”
      “没注意呀。谁会想到车上多出这么个东西来?吓死人啦。”
      麦迪亚斯顿了顿,又问:“你的干草垛在什么地方?”
      “那片草场在甜水井村的最边边上,是瘸子科克比家的,靠近浊水溪的大橡树那块儿地方。”
      “说话小心你的舌头!”
      约翰吓得伏下头:“小人不敢,小人说的都是实话。”
      “那地方,”他用矛柄戳了戳约翰的胸口,逼他抬起头来,“你也敢去?”
      “小人不敢撒谎啊。就是上次闹过妖怪脚印,就没人敢去种。地都荒了,只能收些草了。瘸子科克比自己都不敢去自家的地里。我用半袋白豆换了他这片地一年的草。您可以把他叫来对质。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啊。”
      麦迪亚斯用矛柄在离那个生物头部很近的地方跺了跺,好像在思忖下一个问题。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过身去追问约翰:“你上次去那块地是什么时候?”
      “上次?”约翰不解地望着麦迪亚斯,“就是昨天去运草的时候。”
      “蠢货!”麦迪亚斯又用力跺了跺矛柄,“我问你再上一次!”
      “再上一次?”约翰小心地问,“我昨天傍晚运了一次草回来,再上一次是午饭过后半晌的事情吧?”
      “笨蛋!”麦迪亚斯挥动矛柄,又狠狠地跺在地上,“你每天都去那里吗?每天看到都是一样的草垛吗?”
      “啊,大人,没有,没有。我轮着去几个草场运草。再上次去那里已经是三四天前的事了。”
      “你昨天看到草场和三四天前有没有不一样?”
      约翰迷惑地拨弄自己的手指,恳求道:“大人,我真的没注意。前几天下雪,路很难走。我都只顾着看路了,没注意周围。”
      “他身边还带着什么?”‘
      “没了呀?”
      麦迪亚斯再次看了看躺在地上的那个生物的侧脸,又上下打量了约翰一会儿,冷笑道:“你真的没发现他带了别的什么东西?”
      “没有啊?”
      “你敢说你说的都是实话?”
      约翰哀求道:“大人,小人不敢撒谎。小人句句都是实话。”
      麦迪亚斯再次把矛柄重重地戳向他的胸口,撩开他的粗布外套。一个银环状的东西掉了下来。
      “你还敢说你句句都是实话?”他一脚踏在这个银环上,厉声喝问。
      约翰吓得面如土色,双手簌簌发抖:“大人,我本来马上就要告诉你我捡着了这个,我只是还没来得及说。。。”
      麦迪亚斯往旁边一挥手:“来人!”
      两个卫兵立即从两边夹住约翰。
      约翰连连躬身恳求:“大人,饶了我吧。我嘴慢了一点,我真的不敢骗您。。。。”
      一直一言不发的帕雷拖长声音说:“麦迪亚斯----”他右手手腕抬起,向他的谋士勾了勾手指。
      麦迪亚斯走回他的主人身边,靠近他问:“老爷,您有何吩咐?”
      帕雷压低声音,悄悄说:“监狱已经满了。”
      麦迪亚斯低头说:“明白,老爷。”他回身对约翰说:“帕雷大人念你平日还算老实,这次就饶过你死罪。拉出去,鞭打6下。罚你绵羊两只。限你明天之内交上来。”
      约翰连忙付地叩谢。
      麦迪亚斯接着说:“把他拉出去!” 他把长矛再次一挥,又重重地跺在地上。连地上的尘土都震得浮了起来。
      两个卫兵架着一路哀嚎的约翰走出正厅。
      麦迪亚斯把长矛拄着地,弯下腰,捡起那个银环。他转过身正要把银环呈送给帕雷的时候,突然发现躺在地上的那个生物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他吓得双手紧紧长矛。银环掉在地上,发出细碎清冽的“噌啷”声。
      那个生物的眼睛略微转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聚焦在眼前的人类身上,便开始痛苦地呻吟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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