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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归期 ...

  •   28.
      谢立飒从未像此刻一样迫切地想见到闫雯卉。他向来对所有人问心无愧,但对于闫雯卉,他想她有充分的理由怪他。

      他已经快要忘记他们的开始起源于突生的悸动而互相取暖,哪怕他拿着一纸协议,内心也禁不住失了冷静和自持,开始动摇和不安起来。
      他想,这不公平,对吗。

      他给闫雯卉打了通长途,那边很快便被接了起来:“Lisa?你回啦?”
      闫雯卉的声音就算隔着千山万水,也是真实的,她说她估计有旁人三四倍的ATP,所以总能源源不断地散发着能量。

      谢立飒光是听到她的声音,就生出一股安定感来,他平复了呼吸,听着闫雯卉那边有点嘈杂:“我还在丽江。你,在哪呢?”
      闫雯卉哈哈地笑起来:“呀,我还以为你忙到没时间想我了呢,明天是工大校庆,今天有个活动,我和李铭随便转转。你等等,我换个地儿。” 闫雯卉走到了一个安静的角落,“喂喂,你还在吗?”
      “嗯……”
      “我都怕打扰你,你怎么样,云南好看吗?”

      谢立飒有点紧张,他一想这几天自己除了到云南给她报了个平安便再没给她联系,就觉得更加愧疚,都不知该怎么开口了。“闫雯卉……”
      闫雯卉:“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又问,“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听到她纯然的关心,谢立飒嘴唇哆嗦了一下:“没有。我就是,挺想你的。”
      她逸出一声闷笑:“天啊,真受不来你这种男人说情话,太有杀伤力了……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谢立飒说:“我,要去一趟西藏,要晚几天……”
      “啊,去多久?”
      “二十天左右。”
      闫雯卉失望道:“这样啊……知道啦,那你自己要小心点,高原反应会很严重吧,药有没有?防晒霜也要涂哦,别觉得很娘炮,晒伤也很麻烦的。”
      谢立飒说不出话来,眼底一片湿润,他掩饰性地抵住下唇,沉声问:“闫雯卉,你怪我吗?”

      闫雯卉愣了愣,笑得有点不自在:“咋突然这么感性?放心吧,我好着呢,你别想那有的没的啦,好好工作,然后早点回来,嗯?”
      “……嗯,我会早点回来的。你,照顾好自己。”他说。
      “是!我还没去过西藏呢,肯定很棒,等你回来给我讲啦。”
      “嗯。”男人的语气突然郑重而端肃,“雯卉,你等我。”
      她说:“好。”

      柯林笑说这些年的西藏都被艺术妖魔化了。
      是啊,搞音乐的,搞电影的,搞摄影的,搞美术的,好像不跟西藏搭个边儿就跟逼格不够似的。但谢立飒还真没想太多,他就是觉得他是真的需要想想,工作之便,西藏那里天高云阔,或许能给他答案。

      他心想,他跟潘颖说他对现在不后悔,原来底气也并没有那么足。并不是后悔他的选择,仅仅是因为,闫雯卉把他珍而重之,他却为她想得不够多吧。

      滇藏线全长两千三百七十公里,他们分别开了两辆车,带着器材走走停停,沿路拍摄。这条线是翻山路,由于两年前西藏政/府提出全程柏油化,这道天堑已经不像从前那么糟糕而危险。
      感慨的是沿途的很多城镇比如波密和八宿,已经充斥着现代化的气息,和任何一个繁华的城镇别无二致,甚至开着连锁的超市和餐厅。

      但是在初春里一路翻到拉萨,还是需要大量的精力和毅力。全程几乎都在三千米海拔以上,偶尔有五千米上下的大山。
      柯林和谢立飒的身体状况都不错,吃了红景天以后并没有出现明显的高原反应。反而是血气方刚的钟原和同样二十四五的小青年郭俊逍反应很严重,钟原蹲在地上吐个不停,郭俊逍好些,但也心跳过速头疼难受。潘颖的情况倒也还好,除了夜晚有点失眠没别的症状。

      谢立飒三人轮流开车,路上还载了一个徒步旅行搭车的西班牙姑娘。
      Alba三十岁不到,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可惜去年老公带孩子去玩的途中出了车祸,她失去了她的爱人和她的孩子。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她才决定独自一人徒步旅行,重新寻找心灵的安定。

      彼时谢立飒开着车沿然乌湖而下,峡谷内江狭山陡,险滩绵延不绝,滚滚滔滔。他们停在米堆冰川,拍摄从天而降的七八百米的冰瀑布,时间仿佛静止于此,造物主造物,用天青色的石瓦,乳白色的冰砖。
      谢立飒伸长了手臂去感受那阵冰寒,心想着只有活着,才奢谈人生。

      Alba和他们一行人也熟悉起来,钟原过了高山反应的劲儿,就惨白着一张脸,两个都用不太顺利的英语连比划带猜地聊天。潘颖和谢立飒相处想说的话也不便于说,就主动去另一辆车接替柯林开车了。
      夜里温度极低,人睡得不舒服还有睡袋和棉服,最麻烦的是相机电池的电量耗得特别快,手机也染上了高原反应,没有信号以后就变成了一块板儿砖。

      他们从冈仁波齐一路见到许多朝圣的信徒,他们在封雪的路面上行走着,留下一路虔诚的叩首。
      他们拍一位藏族的老妇,她用皲裂的双手从雪层下面捧起未被冰冻的土块。她戴玫红色头巾,穿青色的藏袍,蹒跚地走着。那藏袍的下摆兜着那些泥土,洒在冻结的路面上,使往来的车辆行驶平安。
      那车流之中又有哪一位是她的亲人呢,她只是将祝福送给过路的旅人,素不相识。

      滇藏线的最后一段是从墨竹工卡到拉萨,Alba也在这里和他们分别,她对潘颖说:“Ying,很高兴认识你。我真爱中国女人的韵味,你的Chinese dress真美。”
      潘颖说这叫旗袍,中国女人穿才够味。她数九寒天,刮风下雨,永远都是一袭旗袍,她在全世界行走,圈子里的朋友提到旗袍,总能想起她。她当日穿一袭厚重的藏蓝色旗袍,大红色外衣,聘聘婷婷。她这样的人,往人群中一站,第一眼就能看到她。
      Alba凑近她,揶揄道:“Ying,你和Eric是一对吗?”
      潘颖愣了愣,望向在公路旁取景的谢立飒,他曾经极擅长捕捉她的每一道视线,他们默契天生,但这时他正双脚淌在泥塘里不知在拍什么,却没看到她。

      Alba见她不说话,于是说:“啊,我可以追求他吗?这样的中国男人实在有吸引力。我去太湖的时候,我的中国朋友给我讲了你们古代一个画家的故事,因为有一个带香气的葫芦,被人殴打得快要死了,却依然不说一个字!啊,我想不起来他叫什么名字……”
      潘颖说:“我觉得,你的朋友讲的应该是一位叫倪瓒的画家?”
      Alba一拍脑门,“哦!是的,Zan,我觉得他真是太傻了,怎么会觉得一个葫芦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呢。我的朋友说Zan认为一旦说话就会破坏这种美,真难想象!”

      系《云林遗事》所载元代画家倪瓒轶事。瓒与起义军首领张士诚、张士信交恶。一日士信携文人雅士泛舟于湖中,忽闻异香缕缕,搜之得瓒,出葫芦中,遂鞭笞之几欲至死。事后人问瓒为何不发一言,答曰:“开口便俗。”

      潘颖心道,开口便俗,谢立飒讲得。
      Alba甩动着自己金棕色的长发,促狭地挤了挤眼睛说:“是的,现在我懂了,就像Eric一样!优雅,低调,就像一个很深很深的宝藏,好像不起眼,一挖下去却有很多宝石!”
      潘颖微笑,“我们中国人更喜欢称之为内秀,就像茶水一样值得耐心品味。”
      “哦!是的,这就像我本来只喜欢烈酒,却也爱上了中国茶!”她们像姐妹一样拥抱在一起大笑,掩盖了一切忧郁和伤感。

      离别之际Alba向谢立飒索吻,谢立飒说:“抱歉,我结婚了。”
      “什么?”她先是惊愕,再是大失所望,总归还是释然,“不管怎样,你们中国人说相逢是缘,一个吻也不为过吧?”
      谢立飒:“还是不行,我怕她会吃醋。”
      Alba:“天啊,善妒可不是美德,中国的女人太夸张了!”
      谢立飒轻笑:“中国的男人也一样夸张,一想到她被别的男人吻,我也会嫉妒得发狂的。”
      Alba大笑起来,最后谢立飒拿过她的相机,转过镜头摆在栏杆上,三秒计时后拍下一张照片。在快门闪过的一瞬间,Alba踮脚飞快地亲了他的脸颊,看到被捕捉到的画面后摇了摇手中的相机,对着谢立飒得逞式地一笑:“嘿,我要在找到我新的爱人以后让他吃醋到发疯。”
      谢立飒无奈地摇头,“祝你梦想成真。”

      行至达孜县,谢立飒弃车而行,柯林一行人先行前往拉萨。
      谢立飒背着行囊,用双脚丈量这段路程。西藏果真是一片神奇的土地,这里吸纳万物,净化灵魂。这里或许能体会到世界之上的世界,与生活之上的生活。
      一个人的经历有所积累以后,便愈发觉得意志坚硬固然难得,内心柔软却更加来之不易。百般找寻,千般珍视。

      他在风吹日晒和寒冷中走了两天到拉萨,身体疲惫不堪,精神却觉得轻松和解脱。

      他少年时曾想,自己就这样走遍世界的每一角,等到自己老了或者走不动了,就给认识的人发一封邮件,然后找个地方给自己来上一枪。
      但此刻他却发现,他好像爱上了一个姑娘,她外表柔软如绸缎,灵魂坚韧如修竹。
      他爱的那个姑娘,没有盛装华服,却甘愿洗手为他做一碗热汤。

      但是,这样的认知有点惶恐。
      至少他之前并没料到他会真的爱上她,并且竟然难以自抑地浮现出想要安定下来的念头。
      他本是行者,无声流浪,若是失去了行走的心,那他,还是他吗?

      喇嘛问他,你为何恐惧。
      谢立飒说,我不是恐惧。
      喇嘛说,《阿含经》记载,以贪嗔痴为苦。你心中之苦,皆源于此。须知,不可兼得。

      他仰望着天阶,转过经筒。他长跪佛前,他还是放不下欲念。

      三月中旬,他终于到服务区给闫雯卉发了个短信,[不日即归。]

      四月初他终于回到了北京,那日午后春暖花开,桃花开放如云如雾。
      谢立飒带着一身风尘打开了家门,闫雯卉休假在家待产,她正巧泡了一壶花茶,烤了几块甜饼,她摘了几枝桃花,正一手扶着腰,施施然将它们插入玻璃瓶。不期然见他回来吓了一跳,双手一松,愕然相对。

      他也是无言,只是缄然望着她。
      桃花洒了一地,茶香萦绕多时。
      直至她噗嗤一笑,不出意料露出她洁白的牙齿和淡色的牙肉:“是黑了点,也瘦了。”
      他心里感受到一种难以名状的疼痛,他一定是用光了前半生所有的运气才遇到了这个女人,却可能要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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