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花》洪敏

2、遇见

　　李珂踏入办公室那刻，方凯正在打电话，通知各村委派人来镇民政处拉救济物。办公室设施简单的不用描述，一张桌子紧靠着一把椅子、一个电话机子连接着一个黑色传真机、还有一把椅子紧挨着一个燃烧得挺旺的铁炉子，黑乎乎的烟囱在上面两米处拐向窗口，通过窗棱切割出半圆形空隙伸向室外——对，还有一台十七寸的老式电视机，放在黑漆脱落的办公桌上尤显庞然大物也。
　　当然，还有一个打电话的人——李珂打了个照面后不仅“噗嗤”笑了。这不是方凯吗？方凯正可着劲地朝着话筒喊话：“对、对，明天下午五点前必须落实到户、到人……是、是，今天下班前来民政办领……”办公室门窗已破旧，四处通风撒气，温度低，方凯裹着一件半大深青色羽绒服，拉链置顶竖起衣领遮住了下半边脸，覆盖到前额的头发和黑框眼镜遮住了上半边脸，见有人进来，朝来人点了下头，降低了音量，并很快结束了谈话。
　　李珂今天穿了件长款的黑色波司登羽绒服，有宽宽的腰带做配饰，为设计简单的整体衬托出了韵味；脚蹬一双黑色真皮半高筒马靴，筒靴外侧镶嵌着闪着光泽的亮钻，映衬着黑色典雅高贵。黑衣美人也就罢了，李珂偏偏又围了一条枣红色丝巾，波浪在胸前，遮掩了脸颊，却凸显了那双黑葡萄眼睛，让人觉得即使安静，也是顾盼流转。
　　毋庸置疑，在这个朴素简陋的工作环境里，在拿着几百元工资的乡镇干部里，在这个三年未进一个新人的基层单位里，李珂翩然而至，无疑于一阵和煦的风、和煦的风吹拂下春天的第一抹绿，让人新鲜。
　　方凯刚才的点头并没有看清对方，放下电话转身打招呼时，才看清眼前这个精瘦老男人和这个女孩的脸。老男人的脸在他眼里匆匆一撇即过，女孩的脸瞬间在他眼里定格。这张熟悉又梦幻的脸惊得方凯长大了嘴巴。
　　“你是——李琦？”方凯使劲把自己的脸从眼镜里上衣领里扒拉出来，仿佛怕对方看不清他，接着双手便开始没处放似得摊开又合上互相揉搓着。
　　“还真是你——方凯，刚才我还认为认错人了呢！”李珂大笑，笑声肆无忌惮，如屋檐上的冰凌碎落门前，叮咚清脆。
　　方凯的脸有点红，招呼他们坐。李琦这才发现身后还有一长条沙发，天蓝色棉布沙发套，座面上有点点油污。

　　原来，李珂刚到小城时住姨妈家，姨妈在繁华中心街地段独自经营着一家美容店，家却住在老物资公司的一排平房家属院里。方凯的父母都是那里的职工，他们隔邻而居。小学中学他们一直在同一学校里，却只在六年级时分到过一个班。中学毕业后，方凯考取了本市的中专学会计，李琦在W县又上了三年高中，之后考取了省城的师范类大专学中文。虽俩人交集不多，又几年未见，但正面相对，还是在第一时间认出了彼此。李琦永远不知道，她曾是少年方凯第一个暗恋对象。懵懂青涩的少年时光，是不是对每个人来说都有过欲说还羞的痴想，但大都没有破土便已淹没在时光的尘埃里了。能有几人可以拂去尘埃重拾青果，又有几人将青果变硕果，即使成硕果了，谁知道还是不是少年痴想中的唯美？

　　生长在工人家庭的方凯从小性格敦厚，一张方正的脸上透着踏实本分，即使在那调皮的少年岁月，方凯也从没有让父母过多操心，从二年级后就独自背包上下学，中午父母若没有空，自己就在家门前的地摊上吃个肉夹馍、馅饼什么的对付肚子。他从小不优秀但永不落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时考上中专也算得上光宗耀祖的事，于是便放弃上高中读大学的想法，读了三年中专，毕业后还赶上了县里最后一年分配中专生，来到云镇成了一名基层干部。方凯一直觉得自己命好，生活波澜不惊，没有大荣耀大欢喜，但也没有大伤悲、大失落，于是，他对一切也就随心而为。
　　生活中总有一些这样的人，他安于自然并不消极，看似木讷最终却赢得智慧。方凯似乎就是这样的人，没有人能感觉到他有跃跃欲试的欲望，也没有人感觉到他在哪件事上展露过锋芒，本分是他最大的魄力，当班子会上有人推荐他为办公室副主任时，一切顺理成章。就这样24岁的方凯波澜不惊地成为下一步班子成员的后备人选。
　　方凯的女朋友是县里的一名幼师，母亲的老同事给牵的线，大他一岁，长着一张娃娃脸，清秀、娇小，可能是职业的缘故，穿衣打扮始终停留在粉嫩的青春。方凯和她走在一起总觉得是领着一个大娃娃，老有种买根棒棒糖塞到她喋喋不休的嘴里的欲望。
　　所有人的暗恋其实是一种忧伤，忧伤的轻轻浅浅、不动声色。总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可以结束，而事实是如果从此不见相忘于江湖，暗恋就永远是心口的那枚朱砂痣，朦胧渐稀却永远记得，它不增长，却停留永恒，守住一团涩涩的美。而恰巧遇见又不得不遇见或千方百计地遇见，或者忧伤就不再清浅开始反复搅拌反复折腾，直至把肉长的心摩挲出茧，亦或者暗恋的那头在现实的清晰可见下褶皱百出，如美丽的肥皂泡般在眼前碎裂瓦解，暗恋幽暗幻灭，从此不再。
　　遇见李珂，而且还将并行于这方寸江湖，方凯始料未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