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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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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岫的年少岁月,并不十分得意。
没有儿时玩伴,没有肆意玩耍的好时光,更谈不上竹马青梅的懵懂纯稚,甚至不曾有过一段稍带旖旎色彩的风月往事,他有的,不过是这座园子,这株桃树。
园中繁花迷人眼,留连处,偏偏是他。
莲荷清雅,牡丹富丽,海棠花娇,桂香沁心……那样多的选择,偏偏只望见他。
绯衣乌发,翦水瞳眸堪堪瞥过,桃花相映人面,再冷寒,也染上一点迷离的微醺颜色,似醉人的酒,眼波流转间,桃枝掩映后,眼尾那点细致的桃花印记仿佛灼烧而起,烙人心上。
一想起,便是那灼灼绯色,疏离眸光。
彼时姚岫五岁,不晓得世间美丑,只呆愣住,贪看着。
姚岫记得桃妖神色落寞地倚于桃树旁,眸光仿似游离至极北的远方,日光照射下来,桃枝是灼烈的颜色,化作影子,却也黯淡,然而他身后没有影子,孤零零远望,那神色有点寂寞,又迷惘。
让人想要抚平他眉间愁绪。
稚童心性,姚岫朝他跑过去,桃花香气萦绕鼻端,他努力地仰头,看着他:“漂亮姐姐,漂亮姐姐。”
别难过,别难过。
伸出胖胖短短的手掌,牢牢抓住桃妖垂下的广袖。
你难过,我便难过。
简单的一句话,埋在年幼的姚岫心中,莫名不敢脱出口,只定定望住,不错视线。
眼前的桃妖怔怔地低下头:“你是,谁家的孩子,怎看得见我?”
一个垂首,于是姚岫看清他真正的模样。
灼烈的绯衣,黯然的神色。
姚岫自他眼中看见了相似的自己,同是有点孤单,有点不为人理解,不甘现状却无力改变的怅然,剩下的,是懵懂未明的不平,愤懑。
他看不懂,只本能觉着相似。
“姐姐,像你,我像你。”
桃妖将衣袖自他手中抽出,不带情感,不带眷恋。
姚岫复凑过去,即便只被冷漠推开,仍不罢休。
眼前这个人,不放开,不想放开。
是桃花化身的精怪吗,会食人血肉吗,姚岫不愿想,他只觉得那些莫名的相似让他不能够放任,离开。姚岫每日都要来到桃树下,仰脸望向那懒倚树干,静静立着的桃妖,起初桃妖会赶,日子久了,便也不作何反应,只任由姚岫坐在他身边,细嗅桃花香气。
他不爱管自身之外的闲杂事,何况姚岫并不扰他。
相安无事,十载岁月。
十五岁的姚岫已然明白桃妖并非女子,即便再艳美,亦不是,然而心中眷恋爱慕并不会因为他的男子身份而减弱半分,那些情感,反随相处时光愈发深厚。
不再是年幼时本能的接近,姚岫知道桃妖的过往,被困于桃树下漫长又匆促的千年。初见时的黯然落寞时常现于桃妖面上,问及时,只淡淡答:“想出去。”
一个愿望,只作奢望。
姚岫想帮他达成。
可又能为他做什么,不过遮挡风雨,远游后来到他身边,讲一讲外界的秀丽风光。
姚岫记得他面上不自觉流露的向往,平日淡漠惯了的一个人,竟会抓住他手腕,声声追问:“给我讲讲,外头的样子,是否有我这样的桃树,塞北的风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厉害?”
只有在这个时候,方卸下疏离表象。
姚岫喜欢这样的他,眼眸明亮,不似平日冷寒,亦没有偶然之间浅淡的怅惘。
只纯粹听他故事,自故事中得到宽慰,浅浅笑意中带点憧憬。
怅然难解,便听故事,他人的故事,沉溺去,仿佛也变作自己的见闻。
桃妖喜欢听姚岫说外头的景象。
然而他不懂得姚岫对于他的情感,心上无情,便无法领会他人的情,每日相对,也只是冷眼看着姚岫相伴左右。
细论,桃花总沾一点轻薄意味,盛放时固然美好,凋萎却也轻易,狂风骤雨掠过,便是片片花瓣委地,脆弱的,不堪留。
姚岫偏要留住他,一把伞,绘了花枝,举高了罩住三两枝桠,护不尽,甚至为他制一把巨大的伞,牢牢遮罩住,狂风阻绝,雨雪阻绝,明丽晴朗的天气,方收拢伞,放他出来享受日光。
可四季哪里能够违逆,花朵终究要枯萎凋零,再细心,不过起延迟作用。
姚岫蹲下身捧住他凋落花瓣的时候,桃妖心中有点悸动,轻微的,有点难过,却远称不上心动。
眼前的少年与多年前的孩童重叠起来。
被仆从强行拉走的时候,那个孩子恸哭着:“不走,我不走,我陪着他,我没有疯病,那些道士都是骗钱,瞎说,瞎说!”
稍长大些,闷闷地与他倾诉心中苦恼:“他们都不愿理会我,只因为我能看见他们看不见的东西,看见你便是这样,无论如何解释,只是疯病。”
十四五岁的光景,红了耳根,轻声言语:“诶,我发觉我是喜欢你的。”
桃妖不明白何为喜欢,他猜那大约是如同自己向往极南极北风光一般,想要去,想要得到,然而被桎梏,不能够,于是惦记。
求不得,心向往,只因得不到,便将其放置心上,兀自唤作喜欢。
求得后,反倒厌倦,于是从前那一点喜欢渐渐消弭,兴趣改变,再追求旁的事物,使尽浑身解数不能如愿,心上再添一个位置,推翻昔日最爱,喟叹一句,原来真正喜欢的是现下这个,而非从前那个。然而若非求不得,欲望不会止歇,循环往复,开败这朵再折那朵,谁知真正喜欢的是哪个。
不自由,是以想自由,待到有朝一日终得自由来去,谁知会不会生出下一个想望。
自己是这样,想来姚岫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