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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番外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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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浑噩噩,离桃妖消逝,已有七个年头。
这一年姚岫二十五岁,褪去少年人的青涩稚拙,身量拔高,棱角分明,眉目间只余沉沉倦态,淡淡怅惘。依旧一个暖融春日,他推脱掉一桩美满婚事,无视身后小侍,径自入了多年流连的园子。
园中繁花盛放,各有妍美韵味,是无可挑剔的美景,唯独拱门对面,花木隐没,光秃秃一片荒芜土地,映着对面圆满,旁侧繁花,反衬出一点阑珊尽头的冷清寂静。
一片空地,本算不上荒芜冷清,然而只因曾经有过盛放时灼灼似火的桃花,曾经有过一段飘忽似幻梦的旧事,桃花与人面一朝无声息消逝,便愈发觉出灼烧后,尽头处,凄凄惘然。
只恨花期太短,一朝春尽。
随意坐于空地间,姚岫手捧一坛烈酒,眸光飘忽,似乎回忆从前那一株桃树生长的方向,是靠左边些,还是靠右边些。
细微的小事,有些记不明切。
燥喉烈酒入肚腹,反倒催生出一点迷离的欢欣。
曾以桃瓣为结,携他看过四季繁花,曾以朱砂着色,送他一片桃林入画。
初见时艳烈的绯衣,眼角一点桃瓣印记勾人魂魄,一天一天,年岁渐长,相望处,对坐时,情愫暗生,心神沦陷。
夜半入梦,顾盼转身,只是他。
少年心思难以按捺,十五岁时初初坦白心迹,于桃树荫翳下,带一点可笑的稚气:“诶,我发觉我喜欢你,你可喜欢我?”
姚岫记得他的回答,凉薄淡漠的一眼,无半点波澜。
无波澜,便是回答。
然而不曾心灰,十七岁,再度脱出口。
清幽竹林中,看不见桃妖模样,然而姚岫知道他此时神态,定然无所动容,只淡淡地,露出一个笑意,婉转回绝。
桃妖对于旁人无法全然信任,无论相伴多久,五年,十年,十五年,这些零碎岁月抵不过孤单度过的千年时光,何况他不过一个凡人,死生由天,桃妖怎会与他相守,百年后徒留坟茔。
注定殊途。
然而不曾弃,面对桃妖,心底的话,不说出口,便憋闷难受,他最恨有话说不得的局面。
姚岫以为,他与桃妖,已是十分熟悉,然而直到最后,才恍然发觉那人被桎梏千年的秘密。
桃林灼灼似火,执笔将其画下时,却听闻另一端,桃妖颤抖轻微的一段话语,谢他陪伴,同他诀别。
执笔手颤抖,于素白宣蜿蜒一道细长痕迹,似血。
再多焦急呼喊也得不到回应,他只呆愣着,看颈间那朵桃瓣随风消逝不见。
不留一点痕迹。
再回园中,人面不见,便是记忆里灼灼桃花,也不再笑对春风。
桃妖呢,陪伴他十八年岁月的人,被他镌刻心上的一朵绯色桃花,去了哪里。
定然是暂时不见,他总会回来。
空荡荡土地一片,仿佛讥讽他天真愚蠢。
旧事物不见,未曾留下半分痕迹,那么多年来的执着痴心又该置于何地,心中长久眷恋的淡漠少年,眉眼,长发,绯衣,浅笑,怅然,偶然表露的温和,皆不见了,十八年岁月去了何处。
一场绮梦?
何至梦醒。
“醉酒后,便不会醒,专心做一场美梦,梦中仍有你。”
二十五岁的姚岫,仰头灌一口酒液,醉中呢喃模糊喑哑。
若桃妖听得见,定要感叹,何必。
何必不忘。
一坛酒尽,踉跄回房。
一场酣睡方醒,但觉额间清凉,消去酒醉疼痛,玉一般的凉润光滑,迷糊间捉住,抬眼时,却是修长美好的一道身影。
时常入他梦来的一道身影。
桃妖眉目如旧,梨涡浅浅:“烈火未曾焚尽我魂魄,这些日子,自沉睡中醒,便发觉附身于你房前那株花枝截作的桃树。”
不待姚岫言语,他续道:“从前那段花枝并不是没有作用,只是那时未曾显出效用,如今,多亏花枝残留的精魄作引,将我魂魄聚集树上,得以醒转。”
“你等我有多少年?”
怔怔的,仿似哽咽喉中,良久,姚岫方喑哑开口:“大约七年。”
喜悦猝不及防,散开来,再多言语也难说出。
只静静凝望。
仿佛多年前桃树下静默对坐的时光,彼此相望,言语留存心中,不必讲。
“七年,那么你先下已有二十五岁。”桃妖凝望住他面容,“长高了,也不像从前稚气。”
姚岫抓住他衣角,不肯松开。
即便幻梦,仍旧不放开。
当真了,它便是真。
如水的月光中,桃妖的模样不再是半透明的脆弱影子,他有了形质,真切存在着,如雪肌肤,衬上鸦色长发,桃花一般轻薄美好。长发似冷泉流泻,那触感亦是明晰的,带一点凉意。
不是梦,是真。
紧紧抱拥,气息萦绕,触感真切。
“与我一起看遍山川。”
呢喃的耳语,姚岫轻轻点头,笑意深了些。
心上桃花终究得以自在,自此之后,与你一起看遍山川,行遍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