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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

  •   豪门庭院的纠纷总是多的,季府是富商中最大的一家,妻妾谈不上成群,却都是不省油的灯,所以谈起明争暗斗的事,也各有不同的手段谋术。

      比如何紫,从穹山回来后没少挤兑新来的青公子,抢吃抢穿,末了还骂几句“糙人”“莽夫”。

      这些“老辈”对新人的针锋相对,仆人早就习以为常了。——像如今最得宠的霜瑾,在刚入府时,还没名分,那晏婳晏夫人便对他各种折腾。许多仆人都还打过下手。

      霜瑾最惨的一次,莫过于过年时晏婳吩咐他去给大夫人洗脚。大夫人本就疯疯癫癫,没安分洗脚不说,还赤着脚踹在霜瑾脸上,溅了别人一脸的洗脚水。

      那时候晏婳还在旁边摇着下巴笑:“水冷了,劳烦霜公子再打一盆吧。”

      再打一盆。天寒地冻的,滚烫的热水提过来就冷了一半,再让大夫人折腾折腾,可不又得打一盆吗?——霜瑾来回好几趟,事后大病一场。刚休息几日好了些,晏婳便开始吹枕边风,让季子槐带着霜瑾去碧江钓鱼。

      呵,这就是所谓的暗招,去碧江,霜瑾风寒受不住冻,难免病上加病。不去碧江,他这样不解风情,季子槐的热情也会冷几分。

      霜瑾的做法是将计就计,病成可怜人。人毕竟是季子槐带去碧江的,季子槐又心疼又愧疚,天天伺候天天陪。但晏婳怎么会让他如此舒坦,干脆下毒让霜瑾脸上长疮——

      霜瑾怎么解的?嘿,他便学当年的李夫人,铁下心不见季子槐。

      季子槐便天天盼,天天等。茶不思饭不想,不是画画就是写诗。心里念念,跟着魔似的。

      呵,所以说,府里的主子们暗战、争宠、妨人、施毒、陷害。无一不通,亦无一不精。那场面,与打仗比起来,也是惊心动魄啊。

      所以现在——

      几乎每个人都等着晏婳下计整整青魇。但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除了何紫排斥异己的小伎俩,根本就没看见晏婳有任何动静。——这让许多人都失望了。

      更让人失望的是青公子的不争不抢,闲看庭前花开花落的悠然:

      金秋下,京城铺上一片璀璨。季府多玩乐,约好去江城看花灯会,再吃“福纪”最著名的麻辣酸豆腐鱼。

      对这次秋游最开心的是青魇,最早收拾行李的也还是青魇。

      有人问他:“青公子,真的很想去江城吗?”

      他还掩饰一下,故作无所谓道:“随意的。”

      “——噢,青公子,那正巧老爷生意脱不开手,怎么办呢?”

      青魇是个挺简单的人,他一听,脸色大变,喃喃着“不行,绝对不行”。

      这样试探他的仆人都笑翻了,他还愁眉不展,一双可怜的黑眼珠子还巴巴的瞅着说:

      “真的不能去吗?”

      死脑筋的青公子。简单的青公子。

      别的主子都忙着树立威严,或者拉帮结派的恶治对手,他呢,逛逛府西的小花园,用拳头揍揍小假山,要不然就是追逐院里放养的梅花鹿。

      而且,连筷子都用不好,剩饭弄得到处都是。

      他就像个不懂事的孩子,眼中总是清澈一片。

      可仆人们很喜欢他,更喜欢整他,然后看他傻乎乎的上当。

      何紫说:“青魇缺心眼,仆人欺负到头上了还不知道。”

      晏婳却说:“最怕大智若愚,小心为上吧。”

      结果,不论是喜欢青魇的仆人,还是那些围观算计青魇的人。他们都万万没想到,原来一个“缺心眼”复杂起来也会让人很震惊——

      秋游江城起码一个月,多准备几日,临了临了,霜瑾突然就病倒了。

      霜瑾一病可不得了,季子槐把所有计划都打乱,放话说取消下江的计划,甚至连生意都交给了下人处理,自己则天天在府里伺候着,晚上也睡在霜瑾的“怜月阁”里。

      仆人喜欢青魇,自然会抱不平:

      “那个霜瑾真是说病就病,——谁都知道咱们青公子想去江城!”

      青魇正在府西的假山中挥展拳脚,汗渍淋漓。

      他是很想去没错,可若真的去不成,也没什么大碍。

      他坚毅的神情宛如刚石,丝毫没有动容。

      见此,一个丫鬟都急哭眼了:

      “青魇公子,别人不让你称心如意呢!——你来府里这么久,老爷一次也没有来过润风阁!——你倒是说话啊!”

      霜瑾是他认的弟弟,还帮过他,怎么会故意呢。

      至于季子槐不来看他,这倒也无妨,他先熟悉府里环境,等季子槐不忙了,他自己便可以去找他。

      青魇打完假山,手背、衣袖全是碎屑,他拍几下,再转身瞧,方才在背后叽叽喳喳两个丫鬟眼泪关不住闸,花猫一样的脸,他没忍住,爽朗的笑了:

      “小瑾是个好人。”磁性的声音透着温柔。

      有个丫鬟见此,顿觉青魇没心没肺,那是破口大骂:

      “缺心眼!就说你缺心眼了!”

      缺心眼的青魇揉揉丫鬟的脑袋,笑得很宠溺,像温柔的大哥哥。

      他就是如此,不摆架子,不嫌弃别人身份。

      他是喜欢这些丫鬟的,她们真心实意,善良体贴,他看得懂,所以丫鬟仆人们再骂再愚弄他,他都觉得像一群捣蛋的小老虎,又亲昵又淘气,让他稀里糊涂,又特别宠爱她们。

      他的心宽得像一片海,但人人都以为是懦弱。

      可是——

      一个神经再粗,心再宽的人也有觉得受伤的时候。

      季子槐偶然路过润风阁,青魇正在学《论语》,一见心上人,十日不见的思念涌上来,他藏在墙后,等季子槐走到门口便将他拉进来,摁在墙上,脸对脸,眼对眼。

      “季子槐。”一个雀跃的笑出来。

      “青魇?”一个震惊且慌乱。

      青魇不懂得察言观色,不知道季子槐其实不乐意。依旧笑得灿烂,末了便把脸凑上。

      对于他来说,表达思念和喜爱的方式很简单,那就是搂。抱。口。

      可是,两人的唇连边都没有挨上。

      “滚!”季子槐将这个歹徒推开,他一见手里的药汤所剩无几,气得差点踹过去。不。他忍下来,扶住额头,等一阵愤怒带来的眩晕过去。

      季子槐对青魇的无知无可奈何。——那还能怎么样?!——能讲理吗!

      季子槐把手里的瓷碗递过去,怒极反笑,压着嗓门道:

      “你不是叫小瑾叫得挺亲热吗?——这碗药,熬了一个晚上,他来不及喝他会死的!”

      青魇的脸一下就白了,也千不该万不该的说:

      “我不知道。”

      不知道?他的确什么都不知道。

      除了吃喝睡,读封情书都费劲,看星星都会睡着的人,他会知道什么。

      季子槐真的很后悔把他接进府里来,这样懵懂无知的“男人”,没有何紫的清高俊逸。没有霜瑾的知情识趣。更别说千娇百媚的晏婳,他连人家的一根脚指头都比不上。

      季子槐就纳闷了,他以前到底喜欢他什么啊?要比投怀送抱,连杜芍药都比他殷勤!

      “呵,仔细想想。你真是一无是处啊。”

      这句话很伤,更别说季子槐的眼神,都嫌弃到骨子里,成了一种轻贱。

      青魇愣了一下,随即转身离去。

      人人都以为,是季子槐的厌恶表现得太明显,即便是青魇也有自知之明了。

      可谁都不知道,青魇跑了几百里路,舍命去闯一个妖仙的雾洞,为偷走一枚仙丹。虽然是轻而易举的事,却险些中了陷阱出不来。幸好他身手敏捷,没有一天疏于锻炼。——这是值得他炫耀的一件事。

      最让他骄傲的是,他的强壮有力能弥补过错,所以也并不是那么一无是处。

      他以为季子槐能懂,他的强壮便是优点。

      “魇兄,你怎么来了。”

      霜瑾脸色苍白,坐在怜月阁的院子,穿着一身亵衣,外罩银蓝色绣鸢鸟的长衫,手里捧着一本书。他见到青魇便把书合上,一支胳膊撑在石桌上,食指垫住下巴,另一只手则搭在书面上,手指像竹节一样光滑干瘦。

      他轻轻的微笑,儒雅温柔,俊美无匹。此刻又满园桂花纷飞,迷乱人眼。这种情景下,若说他不是仙人,恐怕这世间就再没有什么所谓的仙人了。

      反观神色惶惶,乱发蓬飞的青魇。呵呵,眼神飘忽着,汗水黏住头发,还大口喘着气。还有,他穿的华裳又脏又破,身上还有血迹和泥渍,别说优雅高贵了,狼狈得简直像一个逃犯。

      这样一比较,相似的一张脸。天和地的区别。

      青魇野惯了,经常是这般模样。季子槐摇摇头,心有嫌弃,但还算客气的劝:

      “青魇,有事待再会说。你先去洗漱整理一下吧。”

      青魇手里握着仙丹,仙丹隐隐的散发暖气,在他手掌微微搔挠。

      他知道,只要有这枚仙丹,晏婳让霜瑾留下的寒症会彻底清除。

      青魇一想到自己的壮举,不畏仙法阵术去救人,根本与在战场上厮杀一般痛快,而且唤醒的不仅仅是骄傲,还有一种救小瑾摆脱病痛的快乐。

      青魇沉吟一会儿,还没有从那股兴奋中缓过劲,等了会,他刚咽下一口气,欲开口说什么,却——

      霜瑾勾勾嘴角,眼神微乱,后肩往后倚,落在季子槐的怀里,然后发出猫儿般的口息:

      “嗯——”

      季子槐关切的问:“怎么了?”

      霜瑾仰起下巴,鼻子蹭在季子槐的脖子上,他斜着眼睛注视门口的青魇,红唇轻启,魅世得像个妖精:

      “老爷啊,倘若我有魇兄一半的健壮,便不会劳烦你了,也不用喝那么苦的药了。”

      那分明是在撒娇,语气嗲却不作。——晏婳娇气能让男人骨头酥麻,霜瑾则像一股清幽幽的凉风,吹得人心头舒畅。

      “苦口良药嘛。再说身体羸弱怪不得你,花都是易折的。”

      季子槐笑了笑,手藏在石桌下面,悄悄的搂紧了霜瑾的细腰。

      两个人,两双眼睛,均含暧昧擦出电花。动情到深处,季子槐的手便不老实的开始往里面探。那霜瑾一咬下唇,呼呼呼的在男人脖子上喘气。

      “嗯——”

      他娇弱的扭着腰肢,脸泛红晕,妖媚的双眼水雾笼罩,这迷人模样,看得几个丫鬟都羞得别过头。

      “老爷,还有人。”

      季子槐手不停,一抬眼,见青魇像棵松一样笔直站在那,便顿了一下,虽然念及对方脸面,可他越看青魇脏兮兮的样子,便越觉得晦气:

      “你怎么还在这里?——走啊!”

      青魇沉默,脸色难看。

      几个在旁边伺候霜瑾的仆人隐隐讥笑:

      早闻青魇的“缺心眼”和爽白,谈不上瞧不起,可眼下这一幕简直是甩了他巴掌。

      霜瑾和季子槐打得火热。病美人的亵裤挂在膝盖上,偶然露出一快白皙。

      “嗯——不要——”

      青魇无动于衷的表情,连几个仆人都觉得他太可欺,太下贱。如果换成晏婳,致真致性的她会当场上去甩几个巴掌,再骂几句“荡口”“发骚”“贱人”等。

      青魇没有。他什么都没做,冷静的表情反而让人觉得是在强忍。

      青魇的目光在石桌上。桌上有个碗,是个红瓷枫叶叠翠果的大口方碗,碗里还有药渣。他突然恍惚,季子槐也没说只有那一碗啊。——原来药煎了一大锅,自然不会只有一碗的。既然不止一碗,他辛辛苦苦的跑去偷仙丹是为什么呢?

      是啊。——只不过打翻了一碗罢了。他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季子槐又是为什么呢?

      这个疑问在青魇心中炸开,他把手掌抬起来,黑不见底的眸子映着泛金光的红色仙丹。

      在他思考的时候,灵敏的听到一声声口息“不行,老爷。”“魇兄还在呢。”等云云,他听了觉得更困茫的话。

      青魇的利眉缓慢的聚拢,皱出许多裂痕。他想了很久,甚至不知不觉的走出了怜月阁。

      等到太阳下山,月亮升起,他坐在润风阁的院子里。从何紫可怜他的陪伴,到唾弃他的白痴而离开。晏婳路过时的讥笑和叹气。仆人的怒骂和安慰。这一幕幕都像画册般一页页翻动,可他们的一切,分明跟今早看的《论语》一样满篇鬼话,他一句都听不懂,看不懂。

      ——他依旧专注地看着手里的仙丹。它成了他的一切。

      当有谁终于要碰他手里的战利品时,他才忽然恍惚回来:

      ——哎呀,原来胸口插了一把刀。

      怎么会那么痛。他以前都不觉得受伤会这么痛。——因为是在胸口吗?——因为他没办法把刀子拿下来?

      “别动我的丹药。”

      青魇疲惫的声音哑得不成声,他双眼布满红血丝,无助的看着那差点偷走他丹药的丫鬟。

      霜瑾,为什么要笑得那么得意?

      ——因为季子槐爱他?

      丫鬟收回手,熟悉的眼泛着怜悯:

      “这就是季子槐啊。”

      青魇胸口的刀子又陷进几分,他难受的哼气:

      “他以前不是这样。”

      丫鬟的脸突然变得模糊:

      “人是会变的。”

      变?青魇不相信,季子槐就是季子槐啊。那个默默无闻,比不上别的姹紫嫣红,却那么祥和安静,令人心暖的槐。

      青魇回忆往事,眼神温柔的腻成水,还像保护自己的心一样,谨慎的用手指包裹手掌,把仙丹藏好。

      “青魇,凡人是会变的。”伴随丫鬟又一句强调。青魇全身一紧,仙丹瞬间被捏成了粉末。

      他猛一抬头,偌大的润风阁根本空旷无人。可是他的狂怒,紧随着震惊爆发。

      倘若季子槐的存在能让他静心,平和,温柔。那么另一个人的存在,便能让他不挑任何时候,厮杀,咆哮,疯狂,并暴露本性中的嗜血。

      那个人就是青素。他的大哥。一个比季子槐还要致命百倍的利剑——

      这把利剑,在他脆弱得绝对被能被看见的时候出鞘,从头顶刺下,穿透了整个身体。

      那是对自尊的一种践踏和侮辱。

      青素跟踪他,安慰他。不!那分明就是嘲笑!嘲笑他为情所困,不能自拔!

      哼。他绝不会让青素,他的“好”大哥看笑话的——

      青魇双眼一暗,霜瑾的挑衅和季子槐的无视已经在脑海中隐去。

      疼痛消失了。

      ——心,却空了一大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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