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懸言

2、第2章

　　「今天是你第一天報到，不過真不好意思，已經有工作要指派給你了。」

　　唐竟轉身走向辦公室另一頭的隔間，高羽禛也跟在身後。房間裡只很簡單的擺設了辦公桌椅，和一座放滿書籍和大型文件夾的原木書櫃。桌上擺了一個刻著總編二字的銀色名牌座。他從桌面上拿起一份文件，和一支錄音筆，「這是介紹最近同志圈正流行的GAY BAR採訪文件和錄音檔，你先試著寫寫看吧。」

　　接著又說道「雖然是你第一次接觸這類報導，但是我對你很有信心。社會新聞部傳說中的神筆，還有那些鞭辟入裡，行雲流水的社論……我們部門根本是撿到寶了。」

　　此話一出，高羽禛也略顯得驚訝。他的確寫過幾篇社論，但都用的是筆名，唐竟怎麼會……

　　對上唐竟的視線，也只換來他俏皮地眨眨眼，即便是外表凌亂的男人，做起來卻也不會突兀，「我很期待。」

　　面對這一陣子生活中的動盪，心裡隱約有著面對未知的不安，忽然在這句短短四個字的話語裡稍微地減輕了。

　　雖然是個規模甚小的部門，工作內容也是從未料想到的，高羽禛仍是專心致志地做好這份工作。他沒有太多選擇，只想繼續做記者，無論什麼題材，無論哪種採訪，只要能以記者的身分繼續下去，就都甘之如飴。

　　他的表現也的確沒有令人失望。安分認真地參與了兩次出刊，充分體會了唐竟說的人力吃緊絕不是稍微而已。每逢當月最後一個星期，總是要加班加到昏天暗地。不過事實上，處在地下一樓的辦公室，本來也很容易令人分不清白天黑夜。

　　至於工作內容也算得上是五花八門，做過幾次現場採訪，寫了十多篇稿子，寫稿的主題從同志的社會議題到居家生活再到情趣用品店專訪報導都有。所幸高羽禛本著記者的身分，儘管再不拿手，也都很努力地完成分派到自己頭上的工作。

　　大概表現也算不錯，第三個月開始就被唐竟要求開一個小專欄。原本還要婉轉拒絕，因為實在不覺得自己已經有本事能在同志雜誌上開專欄。

　　唐竟卻很堅持，甚至給他一個很低的標準，「你想寫什麼都行啊，和同志圈沒關係也行，有什麼顧慮的話，也可以用化名，不用擔心。」

　　唐竟莫名地對他的文筆和專業度很是信任，還沒來得及推拖，事情就已經定案了。幸好試著寫了一期，反應不錯，一個月裡能收到幾封信是給專欄作家的，甚至還培養出一兩名忠心的粉絲。

　　一段時間下來，高羽禛也算是對新部門的工作較為上手，這天一早，剛進辦公室，唐竟便招呼大家圍坐一圈，給每個人遞過一杯咖啡，這是要開晨間會議的意思。

　　這個部門果然如唐竟所說，工作時程雖然緊繃，氣氛卻是蠻輕鬆的。進來將近半年，也只開過七八次會，和社會新聞部每天要開會，有時候一天還開上兩三次是完全不同的，所以這通常也代表雜誌上將有大型企劃。

　　分完咖啡，唐竟靠在桌邊，居高臨下看著大家，「先說個好消息，前一期雜誌的銷量很不錯。」

　　辦公室裡響起一片掌聲。

　　唐竟淺笑著，「這是大家的功勞。尤其是由一帆所負責，拍攝同志情侶週末二日遊的專題，廣受好評。」

　　童梓青轉頭，尊敬崇拜的眼神，訥訥說道「一帆哥好棒！」

　　尹一帆起身，紳士十足地微微彎腰，之後笑瞇瞇地拿眼角瞄了鍾維樺一眼，「好說。他們也都是這麼稱讚我的。」

　　「哪來的”他們”？你作夢夢到的？」鍾維樺冷哼一聲，扳過童梓青的臉轉向前方，不讓他再受到一絲荼毒，「稱讚一個男人好棒這種話別亂說，尤其對著一個根本爛到骨子裡的傢伙。」

　　尹一帆一聽，微微挑眉，「啊，是嗎？可我記得上次你不是這麼形容我的。喝了酒的你，好像比較誠實？」

　　「你……！」鍾維樺臉上終有些變色，一陣青一陣紅。這也是高羽禛第一次見到他有不同的表情。

　　「好了，回歸正題。所以關於下一期雜誌，我們那游手好閒不務正業的二少又提供了一個點子。」企業集團二少，身分上來說也是他們的小老闆，唐竟嘴上罵著，臉上仍是笑得牲畜無害，好像這是一件眾所皆知，再正確不過的事情。

　　他清清嗓子，視線掃過面前四人，緩緩說道，「新企劃的內容，是採訪Sky。」

　　「哇喔！」尹一帆誇張地挑了一下眉毛。

　　「真的嗎？Sky肯接受我們雜誌的採訪？」童梓青睜大眼睛，不敢置信地問。

　　「這個專題，不好處理吧。」鍾維樺推了下眼鏡，冷靜地下了評語。

　　唐竟的視線巡了一輪，回到坐姿端正的高羽禛身上，「羽禛，這個專題我想交給你。」

　　高羽禛還在狀況外，被四雙眼睛齊齊盯著，放下手中紙杯，猶疑地開口，「呃……請問，誰是Sky？」

　　這下全部人都和童梓青一樣的表情，尹一帆更是拍了下額頭，好像見到稀世珍寶一樣看著高羽禛，「不是吧大佬？你進這個部門快半年了還不知道這號人物？」

　　高羽禛並不是沒當過新人，只是沒想過自己跑了四年多的社會線之後，還會有那麼一天，表現得像個新人。被尹一帆這麼一質疑，他就有點說不出話來，覺得自己還不夠專業。

　　鍾維樺在尹一帆身上狠狠架了一個拐子，唐竟轉身從檔案架上抽出一張DVD，「喏，就是這個人。一年前竄起，現在正當紅的GV男優，Sky。」

　　他的手指在封面上敲了兩下，高羽禛的視線也不得不跟著放在那個裸著上半身的男人臉上。

　　再怎麼沒有接觸，GV這個詞還是聽過的，只是的確沒有看這些片子的習慣，自然也不知道什麼當紅不當紅的演員。但是這段時間的磨練，已經令他習慣於接受各種從未想像過的採訪內容。

　　「我知道了。那麼，採訪的主題是什麼？篇幅多大？幾號要交稿？」

　　唐竟對他沒有一絲遲疑的態度頗為讚賞地看了一眼，摸摸下巴，「這個嘛……初期預計先做個10個page的專訪，專題內容由你訂，這個月15號交稿，可以嗎？」

　　高羽禛還沒做過這麼大篇幅的報導，幾乎能算是小型特刊，日期又卡得很緊，不過一個星期的時間，即便之前在社會新聞部也不曾有過這樣的經驗，儘管如此，他仍是沒有一點異議地答應下來。

　　散會之際，唐竟忽然又想起什麼，叫住高羽禛，「對了，我忘了說，這個月有幾個報導等著一帆外拍，所以這個專題…你恐怕得自己身兼攝影師了。」

　　充當攝影師，其實不是難事，好的畫面是不等人的，所以當社會記者時他偶爾也得要搶拍新聞現場。不過唐竟這幾句話的意思，便是說這個專題，只有高羽禛一個人做。

　　辦公室裡，在屬於早晨剛開工的聲響中，忽然走了神。想起第一次跑現場，就是嚴翊廷帶他的。

　　後來他進了公司才知道，原來嚴翊廷是從國外留學回來，讀的是赫赫有名的新聞研究所，公司裡有這麼漂亮學歷的人不多，頂著這樣的光環，再累積幾年經驗和實際表現，很快能升上去。這也是為什麼嚴翊廷年紀和他差得不多，卻已經做到一個小主管的位置。

　　這樣的人，卻主動提出要帶他，高羽禛當下也有些惶恐，不知道是福是禍。然而，經過幾次採訪，嚴翊廷總是認真細心地教導他，沒有一點找碴挑刺的意思，採訪或稿子出了紕漏，也會竭力周全地護他，在主管背後溫和的向他笑一笑，把那當作兩人之間的祕密。

　　高羽禛才真正覺得受寵若驚。漸漸會覺得那個笑容溫暖得令他不想移開視線。

　　搭擋四年多，從來沒想過有一天他們會拆夥。沒想過有一天嚴翊廷會那樣皺著眉，不太耐煩的對他說”別纏著我”。

　　在位置上坐下，辦公桌隔板擋住其他人的視線，他才默默地，用手掌按著雙眼。

　　他到底還沒完全習慣自己一個人面對陌生的事物，陌生的環境。到底還沒能習慣身邊沒有嚴翊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