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叶延

1、第 1 章

　　“我们真要过了很久很久，才会真正发现，自己所念所想的，究竟是怎样的人、怎样的事。”
　　流歌很喜欢扉页上的这句话。
　　倒也不是因为触及了什么旧情，单纯喜欢这样澄澈如水的心境。如果可以将脆弱的感性活成洒脱的理性，身处之地，即为天堂。
　　咖啡氤氲着香气。散落的纸张，合上的钢笔。
　　本来是想写歌词的，可不知怎的又陶醉在书里了。流歌笑笑，自己最近似乎很喜欢这样子找借口呢。她看向窗外，雨似乎渐渐大了起来。
　　原本一滴两滴汇聚成束的水滴倏然变成了一道道斜斜的水流，虽然略显粗犷，但就像异国男子低声吟唱的民谣一样，能让人不可思议的静下心来。
　　所谓的懒散，就是在这样的一个阴雨天里，躲在小小的咖啡厅，看书喝咖啡。
　　独立生存也有一些年头了。最初在选择住址地的时候很多人不推荐这里，一方面这里的租金偏高，另一方面比较偏远，交通很不方便。而且一个女孩子家在这种地方很容易有危险。但是流歌看上了这里安静的气氛，灯光下的花园，小区内自配的咖啡厅，很适合她这种以捕捉灵感为生的词人生活。
　　而这家咖啡厅是她特别偏爱的。并非咖啡的口感有多么多么的上乘，而是店长的讲究。简单朴素的装潢，欧洲仿古的木质桌椅，随处可见的银质餐具，既有舒心的归属感又有惬意的历史气息。而且每当店内的人数接近三分之一时，他总会在门口挂上“人满”字样的牌子。
　　满字，并非指拥满，而是指饱满。
　　因此每当有友人来的时候，流歌总喜欢带她们来这里坐坐。当然，毫无例外，每个人的评论都不外乎“死气沉沉”这类的遣词用句。
　　焦糖玛奇朵和蓝莓布丁，前者甜腻之中夹杂苦涩，仿佛初入人世般的朦胧纯粹；后者浅尝辄止的甜与清清爽爽的滑又好比出世般的禅静。
　　这也是，流歌每次必点的。
　　不如说，只点的。
　　她注意到有一个紫发的男子正拿外套做伞向这里飞奔，她也注意到店长正拿着“人满”字样的牌子向门口走去。
　　“不好意思。”
　　流歌告诉店长，外面那个男子是自己的朋友。颇上年纪的店长和蔼的微笑，暂时放下了手中的牌子，转身去拿了一条宽大的毛巾。
　　流歌喝口咖啡，开始将桌面的纸张稍作整理。至于为什么会去帮助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男子，她也说不清楚。
　　或许，正如她所读的那句话一样，只有过了很久很久，才能真正看清吧。
　　湿漉漉的男子一脸的狼狈，接过店长的毛巾后，稍微做了几句交谈。
　　流歌低下头，不用说，他现在一定是一脸的诧异，但同时又向这边走来。
　　我想，他第一句话说不定是“谢谢”吧。
　　如果他理解的话。
　　流歌傻傻的笑了。
　　“谢谢。”
　　轻柔的语调，沉缓的语速，偏高的声线。
　　她抬起头，对方唇边绽放了一个羞涩的笑意。外面下着那么大的雨，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任谁都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心境吧。
　　流歌摇摇头，继续沉浸在书本中。
　　雨似乎更大了。
　　他下过单后，就一言不发地侧头看向窗外。眉头皱起，嘴唇翕动，想必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做吧。但在这交通不便的地方被雨水困住，他也终于无计可施。意识到店内有不少女性正有意无意的看向他的时候，流歌心里忽然涌上一股罪恶感。就好像小学的老师分桃子时，自己拿了最大的那个一样。
　　不自觉的笑意，下意识的视线，流歌用书本将它们统统挡住。
　　对方似乎注意到了自己的异样，他回过头来。
　　“怎么了吗？”
　　流歌突然觉得有些害羞，再度摇摇了脑袋。
　　书中的文字悠扬曼远，一旦被吸引，就好像乘上了一辆不知终站的列车。车厢摇摇晃晃，阳光熙熙攘攘，眼看着乘客一个个的下车，却不知自己目的所在。一边缠绵悱恻一边踌躇不决，终于在阳光消散之际不得已终止了旅行。
　　如果一开始就知道结束后的流连，或者提前下车更为明智。因此虽然孩子气，流歌总不喜欢看完一本书。总是留下几页不看，因为这样就不必目送列车驶进终站了。
　　“您的浓缩黑咖啡和提拉米苏。”
　　皱起了眉头。黑色咖啡特有的涩和浓缩咖啡特有的苦，交织的二者在划过味蕾后留下的空白是给痛苦挣扎过的人追思的空间。提拉米苏那不经人世的松软以及本身具有的故事背景，是那些陷入热恋的少女的最佳选择。这种流歌最不擅长应付的组合居然是他的选择。
　　他切下一刀提拉米苏送入口中，随即送上一口咖啡。没有犹豫，没有停留，就像寒冬中的穷人渴求温暖一样。
　　“只是为了寻找一点点温暖。就这样不断的告别。始终找不到自己心里幻觉中的东西。他们就像旅行夜车上的乘客，起起落落，失散在未曾天亮的村庄。”
　　书中的这句话应该是对他最好的概括。
　　她合上书，静静地趴在桌子上，侧身看着窗外的雨滴。
　　虽然心中有无数个问号，但对于这个男子，她保持沉默。既然素未谋面，又何必嘘寒问暖？终落个百般不是，不如视作初相见。
　　漫长的人生轨道中，短暂的相遇罢了。
　　不知不觉，流歌就然安稳地睡熟了。

　　醒时天已黄昏，曾经笼罩一切的雨水也已不见踪影。
　　未吃完的布丁和咖啡被一个精致的食物罩罩着，因为有保温，所以仍然冒着热气。男子早已离开，就像来时一样无声无息，但又彬彬有礼。
　　她想，他和她，说不定是共通的人。思考着相同的事物，维持着相同的处事原则，说不定会成为知心的朋友。不过，浓缩黑咖啡和提拉米苏还是免了。
　　“嗯？”
　　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单薄的衬衣外，居然有一件外套。看起来对方烘干后给自己盖在了身上。也是，既然雨都已经停了，也没有必要再拿这个当伞了。
　　标签上缝有名字。
　　“神威……乐步。”
　　流歌笑笑，拉进了那件外套。
　　清香，紫罗兰。
　　像是熟知她不喜欢苦涩的咖啡气味一般，用上了香水掩盖。
　　又或者，是他无心而为之？
　　曾几何时，她的脑海里已经被他占据。
　　“我们真要过了很久很久，才会真正发现，自己所念所想的，究竟是怎样的人、怎样的事。”
　　再读扉页上这句话，唇边蔓延开了不同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