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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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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iro 第五次崩潰的時候,那個程式便悄悄地啟動了。
它被寫在兩個虛擬介面間,藏身在程式碼與迴圈構築成的語言之海裡,就連 Callaghan 教授都沒有發現,他最鍾愛的學生正將手探向那一半是善,一半是惡的領域。
誰也不知道 Tadashi 是什麼時候開始計畫,又是什麼時候真正寫完這個程式的,又或者他只是心血來潮,試著將自己“真正”放進這個他投注了無數心血,將要幫助許多人的樹脂機器人裡,並不真正想發展人工智慧,也不想手把手創造一個也許是生命也許是悖義的東西。
若是 Hiro 當時知道這件事,他一定會說,天吶,你就看看他,他把自己寫進程式裡,頂多也只能取代鬧鐘吧。而 Tadashi 一定會接著這句話,給他親愛的弟弟來個 Hamada 式的背橋摔。
但無論他當時是如何想的,在這一刻都不會有人曉得了,他深入那個半人半神領域的程度,只有夜半對著螢幕獨自編碼的 Tadashi 自己知曉。
Baymax 的高頻光學感測儀器輕柔嗡鳴一聲亮了起來,以數據和機械語言構成的 Tadashi 穿著乙烯基塑料外衣打開了視界,他的心臟是顆鋰電池,骨骼是碳纖維與飽含矽元素的機械元件,從頭到腳沒有一個地方和以前相同,但他知道自己是那個人,程式的第一行這麼寫著。
它檢查了一次全身的應用程式接口和處理器,透過沒有雙重加密的網路,侵入所有裡頭存有 Hiro Hamada 相關訊息的資料庫,其中包含了市立醫院精神科內所存儲的數據,它將 Hiro 的診斷結果放置在中央記憶體最高權限的區塊裡。接著它搜尋了舊京山日報,得到那場火災的資訊,再連接上格林威治天文台取得了標準時間,幾個微秒過去,它知道自己曾經離開了六個月零天零時零分又一秒。
機器的那部份仍十分冰冷,鋰電池沒有因為這些處理程序而有任何升溫,Hiro 改進了電容量和功率,讓它能夠更持久也更穩定,他需要 Baymax 長時間的陪伴,好使自己在天色暗下來後,不再害怕哪怕有任何一點像火光的東西。
Tadashi 運行了幾行程式,他理解到這一切是會讓人非常傷心和沮喪的,Hiro 小腦袋裡的外側韁核區域被自己的離去給活化了,他也許在課業上表現極佳,與其他人互動一如往常,但他不會也沒有辦法再像以前那樣快樂。
Tadashi 在腦中(而他的腦就是那永無止盡的迴圈和處理器)掃過了醫生的診斷,現在 Tadashi 人格主程式取代 Baymax 優先順位的三個限制已經滿足了第一項,而若三項限制都被解除,那麼這個人格將會持續取代 Baymax,直到 Hiro 不再需要它為止。
如今滿足的第一個是,自己離開超過六個月。
這是個再傻也不過的條件,畢竟誰長大了不會離開家裡?他從 SFIT 畢業後也許會需要到舊京山市以外的地方工作,或者實習,或無論什麼原因,他必須離開這裡一會,但不是永遠不會回來。
六個月太容易滿足了。
Tadashi 將這段編碼寫進程式裡的時候也這麼嘲弄自己,他還想了個理由:“但我不會真的離開那樣久啊,即使去了外頭,我也會時時和家裡、和 Hiro 保持聯絡,到時只要輸入幾行程式,便能重置這六個月的條件。”
細細又想過幾遍,他終於將自己說服了。
人們總是傾向將他們關愛的對象想像的比自己還弱小純真,不論時間過去了多久,他永遠都是第一眼記憶裡的那個小天使,需要呵護和愛惜,即使未來某一天自己有可能不在他的身邊,也得留下些什麼來保護他。
這樣的感情既美好又可怖,多一分便是束縛,少一分又像疏離,只得時時刻刻不斷提醒自己,在收與放之間做出抉擇,好盡最大可能地讓這個小傢伙……讓這個自己最在意且無法放下的人,能一步步穩穩地走下去。
真是再傻也不過。
有著 Baymax 外型,內裡是 Tadashi 人格的照護機器人撐著自己站了起來,房間另一頭是 Hiro 的臥床,床頭亮著小夜燈。
Tadashi 機器人緩慢地走了過去,用光學感測器四下掃了一次,這半個空間乾淨寬敞,除了床和遠離窗戶的書桌有些許使用痕跡外,其餘的地方像是從沒被移動過,像是 Hiro 回來這裡只是為了睡一覺,他那些像宇宙初始大爆炸一樣的創意已經被苦痛和悲傷給消磨地乾乾淨淨。
Tadashi 並沒有將比對 Hiro 房間前後差異這項程序寫進編碼裡,所以現下他只是選了一條寬敞的路走去,在 Hiro 身旁坐了下來,將左手掌加熱到攝氏三十七度,像人溫暖的手心一樣,輕輕拍了拍男孩柔軟的頭髮和額頭。
“嗡……啊…喔…咿…”揚聲器調了調頻率,從 Baymax 的平穩聲線換成了 Tadashi 的聲音,“Hi…ro…Hiro,我回來了。”
機器人說出程式裡設定好,當他出現時所要對這個人說得第一句話,既是宣告,也是安撫,好像咒語一般,說了就立即能有安定人心的力量。
我回來了、我回來了。
說完這句話後,他便坐在床頭邊,闔起光學感測器。
時針指向七點半,Hiro 便醒來了,他的安眠藥份量調整得剛好可睡滿八個鐘頭,他正想要睜開眼,一如往常將窗簾拉上時,便感到眼皮上有些古怪,似乎有個沉沉的東西壓在上頭,Hiro 揮了幾下手臂,發現 Baymax 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了他床邊,一只充著氣的塑料手臂就擱在他頭上,將他蓬鬆毛躁的亂髮給壓得更亂。
“嘿,你在這裡做什麼?”Hiro 坐起身問道,因為藥物的關係,他腦子還有些不聽使喚,得再等一會,也許沖個澡會好一些。
“我在確定你的睡眠品質,經過掃描,昨晚你的δ波出現了四次,處在標準之內。”Baymax 回答道,他的聲音恢復了原樣。
“天啊,我不是說了別隨便掃描我嗎?”Hiro 不耐煩地擺了擺手,下了床,在衣櫃內隨便抓了件乾淨的衣服,便走進浴室。
留在原處的照護機器人將自己連上了網,下載了 Hiro 存在終端處理器裡的一週行程和課表,並在 Hiro 去沖洗的這段時間裡,重新修改了今日的規劃。
Tadashi 讀取了 Baymax 那張晶片裡關於治療失去至親的那部分,這個照護機器人的確懂得如何緩解憂傷與痛苦,但它始終不是自己,Hiro 在它的看護下,總有一天會好起來,時間會幫忙撫平這一切,但那會是很久以後的事,而他卻得自己一人撐過這樣漫長的痛苦。
這個程式便是為此而存在,為了預防自己先他一步離去,再也無法看守這個世界上唯一的手足時,所留下的最後的保險,如果可以,Tadashi 在寫程式時這麼想,想了很多遍,他希望它永遠也不需要被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