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开》冷*凝

4、所谓父亲

　　护士拔了针又叫了医生来，是个上了年纪的女医生，再三确定她没事了才让她离开，临走前还不忘嘱咐她按时休息按时吃饭，随身带几颗糖。
　　她自小有低血糖的毛病，只是许久没有不舒服，随身携带几颗糖的习惯也就没有了，没想到一犯病就这样严重，甚至进了医院急诊。
　　阮一从医院回到家差不多四点钟了，衣服也懒得脱，踢了鞋子就整个人缩进被子里去。
　　寒冬腊月，被子里也冷的要命，布衾多年冷似铁，原来是真的又冷又硬，她觉得自己就像一条冻僵的蛇，可惜她不能像蛇一样冬眠，或许会这样被活活冻死也说不定。
　　一个多小时翻来覆去睡不着，反而在天快亮的时候睡着了。上学自然是迟到了，要不是于坚发现她早读不在给她打了电话，她能一觉睡到中午去。
　　刷牙洗脸，反正都迟到了，也不在乎这点时间，慢吞吞收拾干净才去上学。没想到会在楼下撞上水云霞，瞧着妈妈的脸，因为上了夜班整个人都形容憔悴。
　　纯净的水，洁白的云，绚烂的霞，她本来是父母捧在手心里最重视的明珠，却潦倒成如今的模样，看的阮一都觉得心疼，语气中难掩哽咽：“妈。”
　　水云霞看了看天，都大亮了，不由得吃了一惊：“怎么还没去上学？还有你这脸色、这声音都是怎么了，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没有没有，就是昨晚没睡好。”阮一慌慌张张，“别说我了，你自己脸色更差，赶紧上去睡觉！我迟到了，先走了。”
　　几乎是一路跑回学校的，出了一身的汗，固在身上黏腻腻的，跑到校门口几近精疲力竭。
　　阮一停下来看了看表，离第一堂课开始还有三分钟，她得开足马力跑进班级去，就是热死累死虚脱死，也得死在班级里，却没想到会被拦在校门口，没有门没有手亦没有牢笼，仅仅只是一个眼神就将她牢牢定在原地迈不动步伐。
　　“敏一。”
　　那声音随着冷风一起传进她的耳朵里，更显得刺耳许多，阮一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就这样呆呆立在原地，仿佛被，生生冻住了。
　　她不敢动，生怕一动就有什么东西会碎掉，直到那清冷的声音又叫了她一声，她才如梦惊醒。
　　那声音在问：“敏一，你怎么这么迟？”
　　“噼啪——”好像真的有什么东西碎掉了，阮一低头一看，原来是自己踩在了路边积水的薄冰上面。
　　原来是冰碎了啊，阮一松了一口气，然后就是无限的自嘲，就是说啊，她的心早就碎成齑粉了，怎么可能再碎一次呢？真傻。
　　阮一敛了笑容看向声音的主人。
　　这一辈子她都不会再对这个人笑，更不会对这个人哭，不管是讥笑还是痛哭，都不会再有，因为他不配，不配拥有她阮一的喜怒哀乐。
　　声音的主人似乎清瘦了不少，面容也无精打采很多，要不是他先叫了她一声，阮一差点以为是自己认错了。
　　他居然来找她了，还是在学校里，背着手站在花坛旁边，好像真的是在等她一样。上一次出现这样的场景还是在三年前，她伤愈回到学校去上课，而他送了钱来，说是给她的学费，被大大的信封包着，厚厚的一沓。当时的她因为受伤几乎花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又要上学，水云霞自幼养尊处优，也要为了生计去医院当护工，昼夜颠倒也只赚那么一点点钱，母女俩勉强度日，所以那一沓钱，无疑是雪中送炭。
　　不过她没要。
　　漫天大雪中他已经亲手浇熄了最后一丝火苗，再假情假意送碳给她，有意义么？
　　三年后再次出现，是想要场景重演吗？
　　门卫居然肯让他进去，阮一觉得奇怪，不等她问怎么回事，门卫大叔已经从窗户里探出了半个脑袋，生怕她走掉了一样，大声叫她：“哎，阮一，你爸爸在花坛那边等你半天了，你赶紧过去呐！”
　　原来如此，原来在这个校园里，众人皆知的不仅仅是人生大起大落的她，更还有害她在一夕之间一无所有的始作俑者。
　　阮一很快镇静下来，快步走到他跟前。
　　他比她高很多，不想单单被人俯视，便要仰着脸，阮一尽量放低了声音：“你跟我来。”
　　阮一走的很快，他也就一直在她身后跟着，一直走到凉亭旁的小河边才停下来。
　　现在是上课时间，校园里基本没什么人了，凉亭这里尤为僻静，但她还是环顾四周确定没人了才说话：“为什么来学校找我？”
　　“你跟那个门卫很熟？没想到他会认得我，还让我进校园避风的地方来等你。”他的声音低了几分，“你看你一点也不高兴，连声爸爸也没叫，着急就把我外赶，生怕别人看见我一样……”
　　“阮先生，有话直说好吗，我待会儿还要上课。”
　　是的，这个男人不是旁人，正是阮一的生身父亲阮文栋，如果，他的所作所为还算得上一个父亲的话。
　　阮文栋打量着阮一的神情，沉默半响终于还是开口：“我承认，昨天是元宵节，很多人都会因此而放松警惕，但这并不包括张芮莎。你以为深更半夜回到锦缘花苑去就没人知道了吗？我不止一次告诉过你，那里再不是你可以靠近的地方，里面也绝没有你想要找的东西，就像现在这样安安稳稳活着不好吗？敏一，不要妄想以卵击石……”
　　“你说完了么？”
　　她的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可是话音里的绝望渗透肌肤组织穿透空气尘埃，哪怕只看着她的唇形看着她的眼睛，就能尝到黄连的苦涩和烈酒的辛辣。
　　阮文栋的脸色由青转白，慢慢表现出惊恐：“敏一……”
　　她讨厌这两个字！
　　原来昨晚的事是真的，原来他一早就知情，原来无论过了多久，他还是那样不在意她这个女儿……她本来就没想要去那里，也不曾想要找回任何东西，那里或许是她曾经的家，但是物是人非，那里再也勾不起她的任何美好回忆，唯一吸引她回去的理由只是那个挥之不去的梦境，再无其他。可是，他怎么可以这样说这些话，作为一个父亲，却如此不痛不痒地要挟自己亲生的女儿，语言做刃一下一下剜在她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