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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儒门之龙 ...

  •   中原佛、道、儒三教在武林上各有定位,或救世普生,或体悟天理,或自修其身,不一而论。其中佛道之徒涉世者众,儒教虽然幅员广布天下,多以不介纷争之态自立。

      巍峨壮丽的牌楼连接长长一道千步阶,拾级而上,及目一座巨大石龙盘据,龙爪狞然,睥睨天下。

      雄踞天下儒教者,儒门天下。

      华房美廰,大气中不失雅致;庭园依时序和种类分隔出数个莳花区,此时正逢初春,各类春花结出小小的花蕾,尚有点寒冽的空气中透出淡淡的生机。

      一身华贵打扮的儒雅女子穿过阵阵规律的朗颂声和悠扬的乐音声,往后阁走去。那张书香熏陶过的容颜优雅清艳,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端庄气质。她身后跟着一名绿衫少年,每个跨步不大不小,不慌不忙,总是和她身隔三尺。

      人声乐声慢慢遁去,两人来到一处华阁,门外两旁站着的婢女男仆见到女子即恭敬地行了个礼,女子点头回应,在门前开口:“龙宿,是我。”

      只听见一声声轻短的悬物碰击声传来,一名紫衫人悠悠然走出,华丽逼人的衣着衬得那张噙着浅笑的面容令人移不开目光,那人微微弯身行礼,道:“龙宿见过教母,教母今日好兴致。”是儒门的奇特口音。

      那名女子名唤楚君仪,儒门人称教母,专司调教儒门天下各派之首应有的格调气度一职。她微微一笑,道:“近来门里繁忙,岂有时间来与你私下叙旧。”

      疏楼龙宿领着楚君仪进阁里入座,婢女送上一盅香茗。

      “那便是为公事来了。教母是来看吾比试准备得如何吗?”

      “三贯比试尚有三月之余,你自己不担心,又何须旁人来为你焦急?”

      “龙首”乃儒门天下最高主事的职位名称。儒门天下人员众多,虽师出同门,各人于处世理念却难免不同,因此明为大家庭,私下却分为两派:“剑派”主张积极干涉武林世局,藉以扩大儒教势力;“琴派”主张敦修自身涵养,韬光养晦。

      儒门天下代代龙首皆由两派各推出同辈最出色一人,以三贯之试考验,三贯乃指文、武、谋三事,胜出者登龙首之位。

      前任龙首于月前猝逝,门内各务暂由三司代为管理,并订三个月后进行遴选,疏楼龙宿即为琴派候选人,也是上一任龙首的学生。

      疏楼龙宿轻摇华扇,道:“那还会有什么公事得劳驾教母前来?”

      楚君仪揭盅啜了一口茶,道:“我此行是为你带来一位随侍,让你专心准备三贯之试。”

      儒门天下人人心知肚明,每到龙首遴选,两派内总会发生针对候选者的阴谋事件,不至于危害性命,其目的是让候选者于三贯无法发挥实力。这类小动作通常进行得十分隐密不留痕迹,防不胜防,儒门上位者除了防范,也无计可施。

      “吾不需要。”

      “龙宿,”楚君仪说道:“我知道旁人伤不了你,也明白你的能力,但龙首之争何其重要,总是谨慎为先才好。再者怀河也挑了随侍在侧,你也置一个,公平的条件下做事较为方便。”

      疏楼龙宿冷哼一声,道:“在不公平的情况下胜出,更能证明吾的能力。”

      “身为教母,我的心不能有所偏颇。龙宿,你莫让我为难,我希望你与怀河能站在同个起点。”

      疏楼龙宿微一沉吟,视线射到楚君仪身后的绿衫少年身上,道:“两位随侍是由谁所选?”

      “是雁轻鸿雁武官亲去敦武馆挑出的前两名武生,武功德性都是上选。”顿了顿,颇觉难以启齿:“本该让你和怀河同时决定随侍的,但雁武官却先将另一位过给了怀河……”

      “无妨,”疏楼龙宿艳红的眼珠冷冷地读不出思绪,“身为师长总免不了为自个儿的学生打算。”

      楚君仪嗯了一声,不再言语。静静地喝了茶,离座说道:“那么我不打扰你了。”对绿衫少年道:“你便留下吧。”

      绿衫少年微一颔首,目送楚君仪离去。

      楚君仪走至门口,转过身来低声说道:“龙宿,明眼人都知道龙首之争将由谁脱颖而出,你的考验不在三贯,而是在此三个月,好自为之。”

      疏楼龙宿立在开敞的扇窗前盯着外头的荷花池一会儿,才转身回到书案前提笔继续方才未完的画作。良久,余光观察着的绿衫少年依旧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疏楼龙宿抬起头迎向他的目光。

      两人对视半晌,疏楼龙宿开口:“汝来儒门多久时候了?”

      少年启唇:“一年了。”声音微低清亮。

      “那汝该上过礼课才是。不知目不转睛盯着人看十分无礼吗?”语气淡漠,倒听不出怒意。

      不料少年却道:“我若无礼,你也无礼了。”

      儒门甚是讲究上下礼仪,疏楼龙宿向来自傲,面对长辈却也不曾失却过该有的礼节,此时听见一名小小武生竟出口顶撞,虽然语气并无狂傲之意,较像是陈述事实,但听着就像刺在耳膜上的噪音,令他忍不住皱眉。

      疏楼龙宿搁下笔,慢慢踅到少年面前,仔细打量着他。腰悬长剑,身形修长,只及他下巴高度,但稍嫌单薄,该是南方人吧?南方男子来说算是高了。长发扎成一束系在脑后,长相称不上好看,总之是干干净净、眉清目秀的一张脸;那双眸子却甚是出色,没有半点杂思,像是罩上一层水雾,有若两汪澄澈无波的清泉。

      少年丝毫不见慌张害怕,只是定定地仰头看着他。

      “汝在想什么?”

      “什么也没想。”连声音都毫无情绪。

      疏楼龙宿颇佩服他的面不改色,道:“汝叫什么名字?”

      少年道:“慕容绝。”

      “慕容绝?嗯。”

      “你呢?”

      “吾什么?”疏楼龙宿道。

      “你的名字。”

      “唔?”疏楼龙宿走过他身边,慕容绝跟着他转身,“吾以为汝是吾的随侍。”

      慕容绝道:“随侍不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随侍少有汝这般大胆无畏。”

      慕容绝垂下眼皮默然片刻,方道:“属下逾矩了,请……主人原谅。”

      疏楼龙宿摆摆手道:“也罢,有个与众不同的随侍也不是坏事。”便说了自己的名字。

      慕容绝喃喃跟着念了一遍,又将眼睛定在他身上。疏楼龙宿忍不住说道:“汝可以看屋内陈设,可以看窗外花塘,为何却一直看吾?看吾够不够格成为汝的主人吗?”

      “我方才以为你是女人。”

      立于门外两侧的婢仆互相对望一眼,彼此眼中闪过惊讶之色。该说他出生之犊不畏虎,还是语不惊人誓不休?

      疏楼龙宿勾起嘴角,颊上梨涡浅现,缓缓道:“汝何以见得?”

      慕容绝依旧面不改色,清眸波澜未起,说道:“你长得比女人还美。”若非高人一等的身材和低沉的嗓音,他真要以为眼前之人是位美裙钗。

      疏楼龙宿哈哈大笑,道:“吾该说汝口无遮拦,还是坦白无讳?”

      慕容绝眨了眨眼,眨不去眼中的纯然,“我只是实话实说,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吾亦厌恶拐弯抹角。”疏楼龙宿走回书案前,见砚上墨汁已干,便道:“汝会磨墨吗?”

      慕容绝点头,走到书案右首拿起墨条,在砚上滴下清水,专心磨起墨来。

      笔在纸上龙飞凤舞,疏楼龙宿抬手挥洒间总带着随性慵懒,他停下笔,问道:“汝看得懂吾画的是什么吗?”

      慕容绝仔细揣看着,道:“山水罢,这是树。”

      “嗯,汝觉得这幅图如何?”

      慕容绝看不出个所以然,摇头道:“我不懂画,不知道。”

      “汝真坦白。”疏楼龙宿一笑,也不在意,瞥眼见到慕容绝正盯着笔架看,遂问:“怎么?”

      慕容绝指着一支悬吊着的玉管毛笔,道:“这笔倒很别致。”

      “此乃数年前位于中原南方的南歌世家晋献予前任龙首之礼,龙首转赠于吾。此笔乃以上等汉玉和狼毫所制,玉上所刻为凤,因此又叫凤鸟纹玉笔。”见慕容绝一瞬不瞬地盯着玉管笔,便取了下来放在他手上。

      慕容绝细细审视着玉管毛笔,手指顺着刻痕线条抚过,把玩了好一会儿才放回原处。

      一个下午,便在书阁里消磨去了。

      慕容绝很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仆人送来三餐,他必先而尝之。疏楼龙宿邀他共餐而食,命人多送上一份碗筷。

      慕容绝入门时间虽不长,但也颇知规矩,道:“这样不妥。”

      “如何不妥?”

      “主人和下人不能同桌而食。”

      疏楼龙宿闲适地坐在桌前,道:“汝是随侍。”

      “随侍也是下人。”

      “随侍便该寸步不离保吾安全,现在汝看吾吃饭,等会儿汝暂离片刻用膳,若在此时有人袭击吾,那汝不算失职吗?”

      慕容绝想了想,觉得有理。

      疏楼龙宿又道:“再者,与吾一起用膳汝也不用狼吞虎咽只为了早点回来,可以放松心情好好品尝食物的美味。”

      点点头,慕容绝不再拒绝。

      算了算,除了沐浴和大小解,慕容绝连睡眠都不得离开疏楼龙宿一步。

      夜里,慕容绝一直伴随在侧,疏楼龙宿也许看看书,也许弹弹琴,他不就寝,自己也不能合眼。等疏楼龙宿睡了,他才睡到寝房外厅新搭的床榻上。

      这晚,慕容绝立于寝房门口,疏楼龙宿坐在铜镜前拆解发上钗饰,满头银紫长发披散,正面背影皆有女人的错觉。

      一支象牙簪和后面小绺长发缠得难分难解,慕容绝见疏楼龙宿拆解得辛苦,走上前要帮忙,才碰到发丝,疏楼龙宿空出一手格开他。

      “没有吾的允许,不准碰吾身上任何地方。”

      铜镜上疏楼龙宿的脸孔神情难辨,慕容绝答道:“是。”退回原位。

      疏楼龙宿慢慢解开簪发相结,以玉梳细心梳理一番,取过一本书卧在置于窗台前的躺椅上阅读。躺椅上虽铺了一张白虎皮,但初春的夜里仍甚有寒意,疏楼龙宿内功深厚,不畏此等寒冷,慕容绝却抱胸而立,瞧来颇添威严,事实是藉此取暖。

      亥时末,疏楼龙宿将书本随手放着,自躺椅起身,道:“吾要歇息了。”移身躺上檀木大床。慕容绝上前解下床幔,吹熄烛火。这类杂事本属婢仆份内,自慕容绝成了他的随侍后,过了晚膳疏楼龙宿便遣退其它人独留他俩,慕容绝自然就得接手此类小事了。

      慕容绝走到外厅床榻上躺上,却冷得无法入睡。瞄了一眼内房,从床下取出小火炉点上,将手脚就火一烤,这才通体暖和起来。悄悄推开窗门,仰望淡黑云层半遮的月亮,思潮迭起,一双眼眸依然不见涟漪。

      儒门天下形制尊仿一国,分文、武两制,文官主掌门中要事,又分三司,乃御史大夫、中书令、门下侍中;武官佩兵器以保安危。龙首每日必与三司询看儒教之事,而今三司暂代龙首之职,三贯在即,两位候选者自也得一旁见习。

      慕容绝尾随在疏楼龙宿身后,前往正龙厅参与朝会。行至门前,一个黄衣儒衫男子迎面而来,腰挂青玉,发系儒巾,一派儒生温雅。那人见了疏楼龙宿,微笑点头道:“疏楼兄,久见了。”

      疏楼龙宿嗯一声,闲闲地回了个礼,道:“苏兄久见了。”

      此人便是剑派候选者苏怀河。两人无甚交情,打过招呼便算了,苏怀河入厅,一名配刀的魁伟男人随在他身后进门。

      疏楼龙宿看了那壮汉一眼,又回过头望向显得瘦小的慕容绝,轻笑两声,走入正龙厅。

      中书令见众人到齐,看了看疏楼龙宿和苏怀河身后两人,道:“随侍不必在此,退下罢。”两人弯身行礼,退出正龙厅。

      慕容绝走到回廊等候,站着无事,便坐到一旁栏椅上,随手摘了片花叶把玩。那壮汉在另一边待了一会儿觉得无聊,晃到慕容绝身边,问道:“疏楼龙宿人品如何?”

      “不如何。”

      那汉子哼哼两声,道:“那倒好。”

      慕容绝看他一眼,不说话。过得片刻,那汉子又道:“我听闻他疑心很重,真的吗?”

      “我不知道,大概罢。”

      那汉子皱皱眉,又问:“他武艺很好吗?人人都说他剑术是儒门第一,连前龙首也赢他不了。”

      慕容绝道:“没见他使过,不晓得。”

      “一问三不知,你真的是他的随侍吗?”那汉子瞪着他面无表情的脸孔道:“要知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啊!”

      慕容绝回望他,眼中是一股清澈,有神却不慑人:“他人品武功什么的都不是我份内之事。”

      “你确定?”

      此时厅门打开,疏楼龙宿和苏怀河率先走出,正巧看到两人对峙的场面。苏怀河一声低叱:“玄雪!”

      玄雪赶紧回身,走到苏怀河身后。疏楼龙宿微微一笑,道:“两个随侍也许在交流主人的优缺点,苏兄,吾等可得好好对待他们呀!”

      苏怀河顺着话道:“是啊,免得落下人口舌,于咱们面上可挂不住。疏楼兄,小弟还有事,先拜别了。”当下拱拱手,领着玄雪离去。

      疏楼龙宿看着慕容绝,道:“杠起来了?”

      慕容绝摇头道:“没有。”

      “那是他乱吠啰?”

      慕容绝瞪大眼睛,道:“你说他是狗。”

      “吾有说吗?”

      慕容绝看着他,不知作何反应。

      疏楼龙宿嘴角微挑,道:“回书阁罢。”

      路上,疏楼龙宿问道:“汝认识苏怀河吗?”

      “知道他,但不认识。”

      “那么玄雪呢?”

      慕容绝道:“敦武馆的同修,认识不深。”

      疏楼龙宿哦一声,道:“来此一年,难道没有一个深交的朋友?”

      慕容绝垂下眼,低声道:“没有。”

      “为何?”

      慕容绝不语,疏楼龙宿看在眼里,心中沉吟,也不再多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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