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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新房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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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房客
冬天来了,喧嚣的海也静了下来。
一个夏天,看海的人来了又走,我的小木屋始终客满,忙得我连看风景的时间都没有。幸好天气慢慢地冷下来,来海边的人渐渐地绝迹,我才有时间把小木屋好好地收拾一下。
这天天气晴好,王老五抖落着一身皮毛在晒太阳,我则躬着身子象一休和尚那样在擦地板。旁边的小木屋都关门了,我准备在彻底清扫之后也挂出停业的牌子。
每次做扫除的时候,我的心情都很好,今天也不例外。我哼着歌儿,快速地从地板的一头冲向另一头。正擦得起劲,突然擦到了一双鞋子。
我抬起头,看鞋子的主人。阳光刚好打在他的身后,我微微地眯了眼睛。
“请问,这里有房间出租,对吗?”
“可是,我们要关门了。”我站起身来,说。
“嗯,那我到别处看看去。”他笑了笑,转身要走。
或许是因为他的笑容,我叫住了他:“你要住多久?”
“一个星期左右。”
“好吧。”我自己也奇怪,为什么答应得如此痛快。
他交了押金后,把行李也拿进来。不多,只有一个小小的箱子。
然后他说要出去转转,在门外,王老五低低地叫了几声,他走过去,摸摸它的头,王老五很受用地呜咽了几声。
我看见他在海边孑行着,渐渐地远了。
电话丁丁地响了起来,我拿起了电话。
“喂,哪位?”其实我知道,一定是迈克的电话。
“兰花花,是我啊。”这个洋鬼子把中国话说得满流利的,如果不看面孔,基本上可以冒充国人了。
“什么事儿?”我故意冷淡他。
“我今天遇到一个,那个,雨中打着伞,象,象---”
“---丁香一样结着愁怨的姑娘吧?”我接过他的话头说。
“对呀,兰花花,你真是那个,解语花呀。”
“少贫!”
“咦,你今天心情不好呀,是不是因为我遇着的那个姑娘?”
“别臭美了!”
迈克是位留学生,但是我觉得他更象是个游学生。夏天他流浪到这里之后,停驻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我知道迈克喜欢我,但是我一直没有接受他。也许是因为我们之间缺少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后来迈克重新开始流浪,但是他每到一个地方都会打电话给我,他说,他在等我请他停下的那一天。
“兰花花,为什么不说话?”
“没什么,你平安就好,挂了吧。”我说。
远远地,他沿着海边回来了。
他住在我的房间隔壁,原来是迈克住的房间,迈克走之前交了房租,要求我不得将这个房间租出。迈克走后,我一直恪守诺言,即使最繁忙的时候,这个房间也空着,今天却鬼使神差地将他安排了进去。
他一直很安静,早晨很早就出去了,晚饭时间才会回来。大部分都是一个人呆呆地在看海。王老五这家伙意外地跟他亲热,所以有时候,一人一狗静静地趴在海边。
“搞什么呀?这个人?”有时候他走得远了,我就和王老五说话。
“你说,他为什么这么落莫啊?”王老五呜咽几声,算作回答。
“王老五,你说,为什么我一看见他,就觉得特别熟悉呢?”这次王老五抬起他的狗头,用他的狗眼看了我一眼。
他住进来的第四天,迈克打电话给我。
“兰花花,天气要变冷了,你怎么还没关门呢?”他问。
“过两天就关。”我说。
“再等两天该下雪了,还是早点关了吧。”
“嗯。”
正说着话,他走了过来,看见我在接电话,他停住了。
“下次再跟你说,挂了。”我飞快地挂了电话。
他站在我面前,他微笑时上扬的嘴角让我眩晕。
“什么事情?”我问他。
“嗯,是这样。我想问一下,附近有没有可以上网的地方。”
“你上网做什么呀?”话一出口,我就觉得唐突,感觉自己的脸红了一下。于是连忙说:“一直向前走,前面的小镇上有网吧。”
他道了谢,转身要走。我忽然又改了主意,叫住了他。
“我房间里有网线,也有电脑,要不然-------”
他拿了一个笔记本过来了,连上网线。我知道自己应该退出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脚却不听指挥。我呆在一旁看他十指如飞,直到他合上电脑说:“好了。”
他浏览了一下我的房间,忽然指着我的窗台问我:“那上面,种的是什么?”
“薄荷草。”
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然后冲我笑笑,走掉了。
这是他同我讲的第五句话。
晚间迈克又打电话来,我忽然间莫名地烦燥,于是冲他发火。
“烦不烦啊,总打电话来,为什么?”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迈克的声音有些焦急。
“没什么,就是心情有点糟。”
“是不是想我了?”迈克故意逗我。
“才不是呢!”被迈克这样一打岔,心情终于好了点儿。
日子又过了几天,这天早晨他对我说:“明天我就该走了。”
“这么快?!”屈指一算,没错,他住了七天了。
我嗫嚅了一会儿,想说点什么,终于还是没说。
晚间开始刮起了风,天气预报说,明天可能有一场雪。听到这个消息,我竟有点高兴,老天爷也在帮我留客吗?
吃晚饭的时候,他意外地问我:“今天是什么节日,做这么多菜?”
“呵,就不告诉你。”我冲他眨眨眼。
他爽朗地笑了几声。
吃过饭后,我们之间一时没了话题,我拿了几个橙子出来,切开。
他接过橙子,却没有马上吃,忽然说:“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
“什么?”我呆呆地接了一句,突然意识到他在说我,一时间羞红了脸。
正在尴尬的时候,日光灯忽然闪了几下,不亮了。
“啊-----”我一下子切到了手。
“怎么了?”他问。
“没什么,”我捏紧了手,开始找蜡烛。他也掏出了打火机,摁亮了。
八百年没停过电了,到哪儿找蜡烛呀。幸亏去年过生日的时候买了一个工艺蜡烛。虽然舍不得,也只好拿出来了。
蜡烛点亮后,我和他相视一笑。
“切到手了吗?让我看看。”他不由分说地拉过我的手。
“等一下,我的行李里有纱布,我给你包一下。”
其实我身后的抽屉里就有创可贴,可是我没说。
窗外开始起风了,随着风,雪也落了下来。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得比预报的还早。
对着迷离的红烛,我们俩个开始闲闲地说话。
“开始下雪了,明天,你还走吗?”我试探地问他。
“不管天气如何,明天我一定走。”他的语气很坚定。
“能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起身去了他的房间。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瓶酒。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他冲我摆摆手中的酒。
我拿了两个杯子出来,说:“我陪你喝。”
红烛摇着,把我们的影子映在墙上,一忽儿大,一忽儿小。他开始讲他的妻子,他们相识于患难,她一直不离不弃。可是到最后,她却永远地离开了他-------。他不停地往杯中倒着酒,然后喝下去。我则陪着他,酒到杯干。我也奇怪自己为什么忽然间酒量变得如此之好,一瓶酒让我们喝完了,可是我仍然双目炯炯。
墙上的钟敲了十下的时候,他摇摇晃晃地起身告辞。
“谢谢你,听我讲这么多。”他说。
他转身要走,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一下子抱住了他。
“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最后两个字已经细如蚊蚋。
他背对着我,我感觉到他的胸膛在剧烈地起伏,半晌,他艰难地说:“明天,我就走了。”
“我知道,----我不管。”我紧紧地抱着他,把脸贴到他的肩膀上。
他猛地转身,抱住了我。
红烛扑地一声,灭了。
第二天我睡得迷迷糊糊地,被敲门声惊醒了。我猛地醒了,环顾四周,只有我自己。昨天晚上,难道是场梦境?
我急急地跑去他的房间,他不在,行李箱也没有了。桌子上有三个字:我走了。
“开门,兰花花。”是迈克。
门外,是雪人一样的迈克。看见我,他咧着冻得通红的嘴,笑了。
“生日快乐,兰花花。”他向我张开了臂膀。
“是你!”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泪一下子落下来。
“别哭别哭,本来想昨天回来给你一个惊喜的,可是没想到下雪了。---是我不好,别哭别哭。”
我哭得越发大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