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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第四章

      玄甲军凯旋当日,宣文帝亲自率百官于王城十里外相迎。

      容琼早已习惯这种场合,只是恭谨淡定地与诸位前来道贺的官员问候几句,转身便忙得昏天暗地。他要安顿军队,收押俘虏,率领众将士进宫接受封赏,从皇宫出来时连盔甲都来不及换。

      他早已位极人臣,手握军印,对赏赐也不甚上心,唯一挂念的倒是皇帝会如何处置这批俘虏。

      谒丹作为塞外第一大族,疆土辽阔,民风彪悍,骑兵更是天下闻名。这次定雪关动乱,图罕率领的军队仅在三月之内攻破防线,一路打入华津,夺取衢山,逼进定雪关。定雪关总兵熊烈也曾是名悍将,竟也在短短数日后倒在谒丹人铁蹄下,被图罕斩落头颅,此后若不是容琼亲自率兵镇压,还不知要被他们占领多少土地。

      自容琼十四岁那年踏入战场起,他打败过多少对手自己都不甚清楚,能让他记住的也仅有数人,图罕就是其中之一。这位谒丹大皇子在孩童时已随着他父亲征战四方,领兵打仗的本事更是青出于蓝,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过自负。行军途中容琼与图罕日夜相对,发现对方倒不像他想象中那般粗鲁野蛮,盛气凌人,反而颇为有趣,若不是两人身份迥异,容琼还十分乐意同图罕交个朋友。

      归京后容琼将对方暂时押入天牢,又命人交代过狱卒,这才稍微安心。

      几日后,他奉命入宫,去见自己身居皇位的长兄。

      京城在连日大雪后,终于放了晴。容琼踏入御花园时,皇帝正靠在一把铺着厚厚皮毛的花梨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卷书,十分悠闲地晒太阳。

      容琼刚要下跪,宣文帝蓦地抬起手来:“免礼。”他撑起身,懒洋洋地开口:“其他人都退下吧,赵士元,给郁亲王拿把椅子来。”

      “遵命。”赵士元微一躬身,领着其余侍从一道离去。

      容琼走到对方身侧,犹豫片刻,唤道:“皇上。”

      宣文帝却恍若未闻,低头将书翻过一页,似是正在仔细阅读。

      “皇兄。”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容琼小心地换了一个称呼。

      对方仍不理他,却把头侧到容琼看不到的角度,微微勾起嘴角。

      容琼没有办法,只好认输:“大哥。”

      “这才像话。”容珍终于肯抬头看他,目光慈和,脸上的笑意愈发深刻:“记得上一次朕如现在这般,在京城等你得胜归来,已是六年前的事了。”

      赵士元恰在此时领着几人抬来一张椅子,放在容珍身侧,又对两人一礼,安静无声地退开。

      “劳烦皇兄一直记挂微臣。”容琼也是一笑,不禁自嘲:“也只有打仗的时候,微臣才能替您分分忧。”

      容珍年长容琼整整三十岁,眉目依稀与容琼有几分相似,但眼角已被岁月琢出数道深刻的纹路。两人说是兄弟,相貌倒更像父子。他自小就极溺爱这个弟弟,此刻听容琼这么说,当即朗声大笑,叹道:“你把自己贬到哪里去了,朕若是没有你,也不会有今日的天下,朕不知多庆幸有你这么一个弟弟。”

      “自你离去后,容廷日日都要缠着朕问东问西,唯恐战场上刀剑无眼,伤着他的十三叔。”提到爱子时,容珍神色颇为无奈,又问:“朕也听闻那谒丹王子骁勇善战,熊烈在他面前两天也撑不下去,此次他与你对阵,可曾伤到你?”

      容琼摇摇头:“这倒没有。”他停顿片刻,迟疑道:“不过……”

      见弟弟没有说下去,容珍还以为他犯过什么错事,不敢坦白,便温和地拍拍他的手背:“但说无妨。”

      “微臣不慎,将父皇赐下来的那块玉遗失了。”容琼双眉紧蹙,语调满是惆怅惋惜。先皇容敬在每个儿子六岁生辰时皆会赠予一枚玉佩,但容敬有九个儿子,如今只剩下三个。容琼时常藉着这东西怀念逝去的父皇与兄长,现今将它弄丢在战场上,自然有些心痛。

      容珍一怔,低声安慰弟弟:“就当作被父皇收回去了罢。”他稍一思索,便说:“若你实在舍不得,朕即日命人再替你做块一模一样的。”

      “不需如此,多谢皇兄好意。”容琼忙制止对方,他想起图罕,忍不住道:“皇兄,微臣还有一事想问。”

      容珍纵容一笑:“问吧。”

      提及公事时,容琼神色霎时严肃不少,恳切地看向兄长:“您打算如何处置这些谒丹人?”

      他从小在容珍眼皮底下长大,什么心思都瞒不过对方。但容琼也不怕被兄长看穿,容珍向来把他当做半个儿子看待,对自己几乎有求必应,这件事肯定也不会例外。

      果不其然,容珍随意摆摆手,不以为意地开口:“人是你擒回来的,要怎样处置自然都随你的意思,不必向朕请示,朕信得过你。”

      容琼刚谢过兄长,又听对方道:“云芝,此次你私自处斩襄宁太守,可是让老四气得不轻啊。”

      “他气什么?”容琼冷笑一声:“熊烈与襄宁太守均是由他一手栽培,结果却是两个不折不扣的废物。定雪关之乱未起之前,熊烈纵容手下官兵劫掠百姓,公然勾结当地匪首,就算谒丹人没有杀他,微臣也要好好与他算这笔账。”

      他领兵征战多年,自有一身从沙场上带下来的杀伐之气,此刻冷下脸来,纵使相貌清丽端雅,也像尊残酷无情的凶神,教人腿肚发颤。容珍心知这个弟弟脾气暴躁,也拿他毫无办法,忙出言安抚:“朕不是在怪你,这两人确实该杀,只是下次动手前须先向朕禀报一声……也罢,想必你也是忍不住的,老四那边朕替你担着。”

      两人讨论一阵公事,容珍本就体虚乏力,又年事已高,渐渐显出几分倦意来。容琼担忧兄长身体,便随便找了个借口,起身告辞。

      出宫后,他记起关在天牢中的图罕,这几日事务繁重,他还未来得及去看对方一眼。容琼见此时天色尚早,干脆调转马头,打算去探望一下这位身份特殊的俘虏。

      自宣文帝登基后,天下太平,风调雨顺,牢狱内自然也冷冷清清。容琼循着长而幽深的石头阶梯踏进这个颇为陌生的地方,身后一众狱卒忙着给他提灯照明,这群人数次欲言又止,似是有什么话想说,最后还是没敢开口,把话硬生生地吞回肚里。

      天牢位于地下,潮湿阴冷,墙壁上爬满青苔。好在狱卒听从容琼命令,把此处打扫得干干净净,并没有什么难闻气味。容琼满意稍许,刚要赞赏身侧当值的狱官几句,下一刻他们拐过狭窄道路,瞥见牢中景象后,容琼脚步一顿,面上笑意瞬间消失。

      在监牢灯火昏暗的入口处,聚集着不少侍卫,他们或立或坐,均是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一名坐着嗑花生米的青年发现容琼,当即吓得险些从凳子上仰翻过去。他将瓷碟扔到旁边,几步冲到容琼脚边,扑通一声跪下:“叩见亲王。”

      他话音刚落,诸名侍卫霎时大惊失色,跟在青年身后,扑啦啦地跪下一片。

      此人是三皇子容远的贴身随从,容琼见过他几面,皱着眉问:“你在此处作甚?”

      “回禀殿下,三皇子他……他正在此……”那人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容琼等得不耐烦,干脆直接绕过他往里面走去。

      对方一把抱住容琼足踝,恳求道:“殿下,您先在此等候片刻,容我先向主子通报一声。”

      “滚!”他怒气冲冲地将那人踢开。

      容琼对这个侄子再了解不过,容远自小张横跋扈,被他生母宠得无法无天,如果没人看着,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只是他没料到这小子胆大包天,竟把主意打进了天牢里!

      与此同时,容远正手忙脚乱地指挥手下拿住图罕。几名身体强壮的士兵分别摁住图罕四肢,不消片刻又被他挣开,图罕怒喝出声,把一人踹得飞退出去,撞在墙壁上,捂着小腹痛呼不止。

      “你们这群饭桶,怎么连个蛮子也制不住!”容远一边眼眶乌青泛紫,暴跳如雷地吼道:“都给我上,今日不给他个教训我名字便倒过来写!”

      一群侍卫蜂拥而上,终于将图罕摁住。容远阴笑几声,踱至图罕面前,俯身与那双饱含怒气,宛如烧成两团绿火的眼睛对视:“你敢打我,你且乖乖等着,看我怎么治你。”

      图罕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朝他龇了龇牙。

      容远对他野兽一般的神态颇为忌惮,当即后退几步,招手唤道:“把药给他灌下去。”

      见手下拿出一只玉白瓷瓶,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里面的东西倒进图罕口中,容远心中极为畅快,得意洋洋地开口:“待会药效发作,我叫你如何你就得如何,保证让你服服帖帖……”

      他话还未说完,给图罕灌药的人忽而惨叫起来,凄厉的声音在牢房内环绕不止。

      他被图罕咬住一截手指,怎么挣扎都无法使对方松口。等到其余人强行掰开图罕下巴,他那根手指已被咬得血肉模糊,仅靠一层皮肉连着,竟被图罕生生咬下半截。

      容远又怕又怒,刚要让人教训图罕一顿,忽听身后有人沉声问道:“你们这是作甚?”

      众人应声扭头,就见一身黑袍的容琼站在门口,脸色铁青,目光锐利,刺得他们打了个激灵。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容远,他不慌不忙地冲叔父一笑:“玩玩而已。”

      “胡闹!”容琼简直一头两个大,斥道:“此人是谒丹王子,岂是你们可以随意摆弄的,还不放人!”

      容远折腾半天,好不容易才得手,现在被容琼喝止,心中万分不甘愿。他眨巴几下眼睛,转而提出一个建议:“女人玩腻了,反倒觉得这棕发绿眼的蛮子更有味道,不如小叔叔也来试试?”

      容琼怎么也想不到侄子竟会如此荒唐,气得简直想揪着容远给他几个耳光。他五指松了又紧,最终还是没有忍住,气势汹汹地走到容远身前,一脚把他踹得跪倒在地。

      “你堂堂一个皇子,整日游手好闲也罢,脑袋里琢磨的都是些什么东西!”他劈头盖脸地训斥侄子一顿,目光转向按着图罕的一众士兵。对方忙不迭地将图罕丢开,两股战战地跪在地上,容琼暴怒时连皇子都敢打,何况他们这帮仆从。

      图罕起身,抹去嘴角不属于自己的血渍,沉默着望向容琼。

      他表情虽然堪称平静,但一双眼睛冷得像是裹在翡翠里的冰,望向容远时冰面微微浮动,现出底下暴戾的怒气。

      在他面前,容琼也有些惭愧。他把侄子赶出天牢,郑重对图罕一礼,道:“我是这小子的叔父,没有管教好他,先代他说声抱歉。”

      “若我有个这样的弟弟,”图罕嗓音低沉,缓缓舔去嘴唇上的血迹才续道:“在我面前做出这种事,我一定会打断他的腿,让他再也不敢乱来。”

      容琼心知他在气头上,也没有反驳。现下怎样处置图罕是一大难题,依照容远不依不饶的性子,这次失手难保不会有下一次,图罕绝对不能继续关在天牢里。

      正当容琼思索对策时,站在他身侧的图罕忽然低喘一声,伸手撑住身侧的墙壁。

      “那小子,给我吃的是什么东西?”只消片刻,图罕额上已渗出汗来,他面色潮红,呼吸一声比一声急促粗重,全靠倚着墙才没有倒下去。

      容琼也是满头雾水,还以为是侄子什么捉弄人的把戏,便道:“我去问问他。”

      谁知刚迈出一步,他的手腕忽被图罕攥住。对方抬起头,发丝被汗水黏在脸颊两侧,碧绿的眼珠颜色加深许多,神情压抑,仿佛在强行按捺着什么。

      容琼心头一震,顿时明白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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