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竹马卷--酒肆初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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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末元初，其时大局已定，大半江山易主，但诸多中原爱国义士却不肯食元粟，服元服，据守南方，谋图光复赵氏江山。
熏风酥软，正是晚春。汉江边上，一位年老穷儒盯着滚滚江水，满脸愁苦，“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啧，就是这些穷酸污了这大水！！”他身后不远处的林子里，一个默立了许久的黑衣人听了这诗句沙着嗓子低骂了一声，袖袍一甩，惊得旁边的树上簌簌落花，一只鸟突然窜上天去，凄厉地啼鸣。
那老儒虽然见景伤情，这时也从中惊醒，回头一看。只见不远处的草垛里蹲伏着一只庞大的黑影，两盏幽幽的绿光和他的目光正巧撞上，吓得他一颗心扑通乱跳，再定睛来看，却不见半个影子。他两腿打战，尖叫着转身欲逃，却一脚踩空踏进江水里。
这桃林不远的酒肆里，打呵欠的伙计们听到这一叫都精神了些许，猥琐的相视一笑，知道这大概又是住在村子最偏僻的茅屋里的叶老头。
“长夜漫漫，叶老头也真是难捱喔。”“哼，要不怎么说百无一用是书生，读了那么多书，连自个老婆都看不紧！”
“得了得了，别在这嚼舌根了！我们连个婆娘都讨不起，臭穷酸窝囊也起码尝够了鲜！”
“哎，客人是打尖还是住店？”最外边抠脚丫的汉子首先看到了人，撩起眼皮懒洋洋的说着，定眼看去却扳着脚张嘴结舌说不出话来。
“别傻傻杵着了，哎，您几位请！”另一个机灵的跑堂挤开他，把光鲜亮丽的三男两女迎进来。一面也忍不住打量他们。
要说这客人确实是往常见着最好看的了。那个子高挑的男人着白衣，虽然颜色素静，可是用料绝对不菲，人长的也是浓眉大眼，精神无比，难得的是居然在青年就一身精光内敛，毫不倨傲。跟在他身边的女子也是艳若桃李，气度雍容。另一个灰衣男子垂眸缀在后方，应是小厮却也不卑不亢，更衬得这几人来历不凡。
还有一对男女却还是少年模样，同样女的眉目如画，男的神采飞扬，气度不凡，细看之下却能发现他眉目间有郁色，应是心事未解。
“云殊，你是不是不想要小平跟着？不然为何既已办完事又脸色不佳？”
少年身边的小姑娘不乐意了。表哥一路上都没怎么理会她的说笑，豆蔻少女又怎么会乐意唱独角戏？
“你说话呀！”“我不想说些家里长短，不如我们谈谈轻功和剑法？”云殊揉揉眉心，再退一步。文萍姐似笑非笑的眼神他看在眼里，只得一路包容。可是少女情怀一个武痴又怎懂顾及？
尤其是此行他还身负密任，更是无心哄人。
云殊乃是江中大侠云万程的爱子，但是从小家教甚严，凡事教以大局为重，不分场合的儿女作派让他甚为不喜，韩晓平完全是媚眼抛给了瞎子，兄姐不忍打击她，也知她定会无功而返。
韩文萍旁观者清，不由得好笑。这个妹妹眼里只有情郎，没有国家大义，本来云叔开群英盟大会不应带着她来凑热闹，可是家里二婶也无法管住她，只得携了她同往，拖拖拉拉还慢于父亲一步出发。后来又得知云殊在汉江附近，更是央他同行，“司马昭之心”让两个兄姐都无可奈何。
这白衣男子正是韩家大哥，韩愈流。任他们瞎闹，韩愈流侧耳细听嘈杂大堂里那些有用的信息。
群英盟渐近，放眼看去，目露精光孔武有力的人遍布整个酒肆，且不说那些城府深的人，隔着一桌的这五六个汉子就没有特地控制说话的声音。
一个虬髯汉子哗哗的往海碗里倒酒，一碗倒满，浊液四溅，酒坛被哐地扔到一边，震得满桌碗碟乱跳。
“有道是，人名儿，树影儿！那‘没风拳’，‘扛鼎神’是什么角色，一见云大侠的帖子，都说不出的恭谨，就连我韩铮一个递帖子的，也跟着沾了不少贵气啊！”
不等他仰头一饮而尽，一个精瘦的汉子就接口道：“本想淮安去后，世间再无英雄。云万程召集这个会，也算给这世道添了几分豪气！”
虽然说被教导宠辱不惊，喜怒不形于色，云殊还是掩不住嘴角的弧度。
“群英盟上有‘狗熊杂耍’吗？”突然，一声脆生生的童音撞了进来，打断了江湖人的豪言壮语，也把少年从英雄气概里恼怒地拉扯出来。
不知何时，那一桌旁边站了个比桌沿高出一头的小孩，正仰着白嫩的脸，眨巴着乌黑狡黠的眸子，好奇地看着这一桌江湖草莽。
“他妈的，哪来的小猢狲看打吗？！”那汉子许是有些醉意，被童言无忌一点就炸，捋起袖子就站起来。
那孩子只是退了一步，不晓得在打什么坏主意地思索了一下，就把嘴一扁不满地冲后头喊道：“娘！——都是你说有狗熊杂耍的啦！这人要打我哩！”
不管有没有，你翻来覆去把‘狗熊杂耍’几个字咬得清晰无比，哪有悔过之意，倒有些可惜……
云殊的脸黑沉得跟锅底似的，拳头紧了又松，还是咽下了这口郁气——君子动口不动手，总有人收拾这小孩！
就这一会儿又有变化，一道白色的身影抢上前来捉着那小娃娃的腰，放在膝上雷声大雨点小地拍了几下他的屁股——“小混蛋，胡说什么呢？”
这呵斥同样悦耳动听，引得众人望去，不由得怒气暂遏，眼前一亮。
那是一个荆衣掩不住气质的美妇，丝毫没有被江湖草莽的凶恶气场吓住，细看之下就知道与那小孩有亲，眉眼一线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他们后头还站着一个温和的中年男子，应是一家三口。
云殊如此推断。
其实平心而论，这个小孩也是说不出的白嫩可爱，但是先前他口无遮拦，童言无忌给他形成了一个不好印象一直在作怪，让他讨厌在他身上倾注过多注意力，于是，他也不知道曾经他离任务有多近了。
那个男子看母子串通一气，甚觉无奈，冲韩铮拱手道：“童言无忌，请好汉见谅。”
韩铮的脸色还是不好看，这时那小孩子又作怪了：“连这个都没有，那会还有什么好看的，早点去漠北得了……”
这孩子从住了十年的地方离开，竟也没有丝毫伤怀，只听说母亲住的漠北有她使用的那些功夫，就乐的待不住，要不是旅途确实疲劳，他还能欢实一些。
谁也不知道眼前这一家人就是名誉天下的“淮安王”一家。
当年战事暂了，梁文靖终于可以卸下重担，携手萧玉翎归隐。次年甚至更添爱子，取名梁萧。大概有大漠王室血统影响，梁文靖煞费苦心想把梁萧往文人之路上拐，可是私塾先生却把儿子给退了回来；想教他君子谦谦如玉，修习内功修身养性，他和母亲学萧氏掌法，出去收‘喽啰’和邻里打架……于是梁萧只学了外功皮毛，不识内功好处，静不下心来修习内力，反倒让梁文靖舒了一口气，好歹避免了一个“魔头”出世呵！
韩铮色变，冲梁文靖冷笑，那眼刀不时往梁萧身上扎：“这哪里是童言无忌！这小孩分明是骂咱‘群英盟’是‘狗熊会’，子不教父之过，你这个爹是怎么当的？”
萧玉翎见丈夫受辱，柳眉一竖就要说话，梁萧却从父亲身后走出来双手叉腰地说：“你少唧唧歪歪了！没有就没有，你干嘛老说自己是狗熊？而且，我说的就是我的事，和我爹完全没关系，要找就找我好了！”
众人一下子被这个小娃娃说得一愣，再怎么发作都好像是往自己身上泼屎。
云殊亦是惊讶地看着那小孩，虽然不喜，可不能不承认这个孩子的意气已经略有小成。倒是一众“英雄好汉”落了下风，斤斤计较。
“哼，师兄你瞧，世道变了，一群狗熊草包，却偏要称英雄豪杰，今天打这个，明天打那个就算了，还和小娃娃争英雄，真是光屁股打老虎，又不要脸不要命！”
众人循声望去但见角落里坐着一黑一白对比鲜明两个道士。那出声的正是那黑脸大嘴的道士，另一个白面无须的虽然附声应和但是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一双招子淫邪地在那美妇脸上打转。萧玉翎冷哼一声，暂时忍住发作。
韩铮一腔怒气正无处发泄，闻言绕过桌子，厉声道：“臭道士！你再说一遍！”
“歹！老子倒忘了狗熊听不懂人话，再说一百遍一万遍，它也未必明白吧！”
韩铮早已按捺不住，纵身扑过去，一拳直捣那道士左胸。黑脸道士安然不动，一手卸开来势，另一只手径自端碗徐徐啜酒。
韩铮面色一紧，侧身上肘，撞他面门，被黑脸道士一手轻描淡写拨开，他笑嘻嘻地说：“就你这三脚猫功夫，也守什么香阳臭阳？！回去守着你媳妇那张床吧！”
韩铮惊怒之下，手脚连出，扫断他凳子三腿，大喝一声“给老子起来！！”然而众人看时那道士却依然安稳如山地坐在那里…不，是牢牢地扎了个马步！
韩铮又羞又怒，知对方武功高自己太多，但此时实在骑虎难下，只能咬牙去扫他的双腿，那黑脸道士胸一含，不知道怎么就闪过那一击，而等他出腿的时候，韩铮奇异地好像自己送上胸膛给他踢似的，一个眨眼的功夫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口中狂喷鲜血地倒飞出去。
“韩兄！！”
那先前搭话的精瘦汉子正是七年前历经淮安一役的守城义士罗断石，此时怎么安坐，放下韩铮就提拳攻了上去，那黑脸道士哈哈大笑并不正面迎击，让了又让，罗断石招招落空狼狈不已，又一次被那道士侧身绕过后，他猛地往罗断石屁股上一踢，罗断石一个踉跄，咬牙抓住眼前的板凳往地上一砸阻住去势，生生扭过身来。那架势比卸驴打滚还狼狈。
士可杀不可辱！罗断石两手都提了一条长凳往黑脸道士砸去，紧跟着自己也扑上去。黑脸道士满脸不屑，一手粉碎一条长凳，伸手就往前面一抓，就要把一个七尺汉子提到自己眼前。
仓促之下，入手居然比想象中要轻得多，难得愣住，黑脸道士定睛看去，却被一个漆黑的脑瓜迎头撞在额头上，直击得眼冒金星，反射性地低下头来，这时心中突然警铃大作，头往旁边一撇，只在眼眶子边上被一道锋锐的力道割过，霎时鲜血飞溅，模糊了眼前。
“师弟！”不等那白面道士提醒，黑脸道士也猜到了提在手里的这个是什么，心头火起就要捏死这小畜生，手掌边上突然被狠狠咬住，还撕扯了几下，应是意外的不知碰到了哪里，黑脸道士突然心口剧痛，手里的劲道也松了。‘劳宫穴？！’
梁萧当然趁机脱身，那白面道士已经掠了过来，没法有多余的动作，只得趁将要落地的时候再次头击在黑脸道士的腰间，然后一溜地跑到母亲背后。
“萧儿！”梁文靖无奈的收回打算出手的右手，头疼多过于警告地呵斥了梁萧一声。
“你这小王八……”白面道士一检查就知道师弟伤势不重，但是却生生给了他们一耳刮子。把两个大汉玩弄于股掌之间，却在一个小崽子这里栽了跟头，他恨不得把这小崽子杀了下酒！
“娘，他们是不是眼神不好啊？”梁萧怎么肯在得罪了人之后轻易服软。萧玉翎心中清楚，眼珠子转了几转自然配合起儿子来。“为什么这么说？”
“明明是他们没看到我好端端的站在那，抓错了人，又那么凶，萧儿只是想自卫而已，谁知道他居然还不道歉还要杀我，你说他是不是年纪大了看不清楚啊？”梁萧脆生生地回答，眼里闪过一丝委屈和狡黠。
白面道士按下师弟痉挛的拳头，心中冷笑，这小崽子不简单，明眼人都可以看到他手握筷子是直冲师弟的双眼而去，行事干脆，毫无怯意，现在却又像个受惊的小子一样把责任一推，还口口声声他们眼神不好，讽刺味儿十足。
可惜，还是嫩了点。
梁萧环住母亲的脖子，冲双亲眨了眨眼，轻声道：“是不是啊，娘？”萧玉翎最清楚儿子肚子里的小九九，黑脸道士仗势欺人是让人看不惯，可是萧儿明显还借此一报先前白脸道士管不住眼乱瞟之事，也不由得扑哧一笑，心里一阵暖意。
萧儿行事干脆果决，恩怨分明，并不忌方式手段，其实颇有萧玉翎之师——萧千绝之风。
两个道士不肯闷吃亏，这时从隔壁一桌终于站起人来，收拾残局。
“晚辈江中云家——云殊，奉父之命接待各位，人微言轻，在此做个见证。”
“晚辈江南韩家韩愈流，受姑父云万程大侠之命赶往群英盟参与大会。”
客栈里立刻响起另一种意义的哗然，他们这些江湖草莽虽然自诩英雄豪杰来参加群英盟，其实在江湖也是位处边缘的中下层人士，得此机遇竟与江中云家和江南韩家如此接近，少不得一阵激动。虽然来得是此二家的年轻一辈，但也是某种程度的机缘。
众人都要站起身来见礼，韩愈流一一回礼，云殊却有些心不在焉。他一直用眼角瞟着那边的一家三口和两个道士。
韩铮踉跄站起，面上由愤怒转为了喜色，“少侠！”
“这二位可否给云殊一点面子，今日之事各有损益，能不能各退一步？”云殊思虑一下，终于开口。
那二人知今日之事最好在此打住，不是怕了几个小辈，确实是后面的云家韩家不好牵扯。瞧着那小娃娃，却都又是心有不甘。
“一码归一码，这草包之事可以揭过，但是……”
众人都知道他的未尽之言是什么，在他们看来，道士的威胁十分明显，那温和的中年男子与这美妇稚童简直就像砧板上的肉，不由得心下一阵同情。
虽然觉得可能事情不像表面看到的那样，但是云殊还是忍不住出口，“你们……”
“哇，这里都变成这样了，我们换个地方吃东西嘛！萧儿都饿死了——”
云殊额上的青筋一跳，果然，世事不会那么顺利。
“可是这些砸了的东西……”梁文靖一出口，本来指望他睿智一点的发言的众人绝倒。难道不是应该头疼孽子招惹的祸事，而寻求庇佑吗？
“你这呆子，这里的所有事情起因跟我们有关吗？”萧玉翎虽然习惯丈夫的性格还是嗔了他一句。
“嗯……好吧，那我们……”
“等一下，虽然这里离百丈坪已经不远了，可是往下走江湖人士愈多，这位大侠和尊夫人，我们的目的地相同，不如同行以便互相关照？”韩文萍也出口阻拦，女性心思细致，察觉到云殊这个一向冷静老成的表弟不想让这一家人就此离开，心下好奇，也不愿他们遭难，索性做个顺水人情。韩晓平面有不满，正要说话被姐姐瞪了回去。
云殊仍然面无表情，但是眼神却隐隐亮了起来。
梁萧这鬼灵精眨巴着眼睛把对面的两男一女逐个打量了，让云殊有点不悦的是那小孩的目光竟然在自己身上一掠而过，根本就没有看清楚似的。
‘小混蛋！’云殊恨恨地在心里骂了一声，转向那美妇，经过刚才如果他还不知道这个家庭谁真正做主他大概就白在外面历练了。
“……”萧玉翎本来对他们的所说的危险不以为意，如果说这世间有谁能威胁到他们一家三口，连一搏之力都没有。那么，她只能想到师父一人。
但是正如那个女子所说，如果横生枝节的话她和梁文靖总有分身乏术顾及不到萧儿的时候，而且这次去看群英盟，本来就冒了一定的暴露的风险，她不得不为萧儿想个万全之策。
“那就麻烦几位了。我姓萧，拙夫姓梁。”思虑再三，萧玉翎还是应下来。
“那这个小娃娃就叫梁萧了咯？”听到萧玉翎叫小孩儿萧儿，韩文萍饶有兴致地猜到，一手撑膝俯下身去摸摸梁萧的小脑袋。
梁萧吐了吐舌头，绕过女子的魔爪，偎到父亲身边。
“确实好记省事。”云殊抱臂环胸瞥了梁萧一眼，言不由衷地草草评论了梁萧的大名。
“萧儿，嗯，很好听哦。”韩文萍紧跟着笑眯眯地补充，她是真的挺喜欢这孩子的。
“不早了，定几间上房吧。”韩愈流转向柜台，韩晓平扫视客栈一圈，扁了扁嘴，还是没有生事。
……把房门关上，梁文靖绕到屏风后坐在那张八宝桌旁，萧玉翎瞄了梁萧一眼，小孩就滑下凳子溜了出去。
TBC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竹马卷--酒肆初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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