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云端（GL）》青琦

9、崖前一对峙

　　导游集合旅游团，叶雨初本就是散客，旁人也不在意，她不向索道走，反而向管理站方向跑去，走进去后，才找了个人低声问：“打扰，请问这里领导在吗。”管理员是个小女生，瞥她一眼没理，自顾自玩儿。

　　叶雨初一狠心：“我要投诉。山顶上饭馆宰客！再不理报警了，不想闹大吧？”

　　她开始沉下脸拨号，小姑娘也不想给自己惹麻烦，嘴上不饶人“发|票没得刮毒得很”，手底却麻利打电话。叶雨初也不管她抱怨，站在一边冷眼看她动作。

　　果然没几分钟，一个胖胖的中年人跑过来，边擦汗边笑着圆场：“女士，一看您就是和气人，您放心，您的损失，我们一定给个说法。”

　　叶雨初把警|官|证递给他，他脸色有点白。她却开口：“抱歉，我有急事想跟您说，只能找这个借口。”

　　他还恍惚，她已经继续快速道：“有三个游客在天子山失踪，我在查他们的下落。”

　　“啊？”领导反应过来，“失踪？怎么会！”

　　“我希望能掉一下入口监控，如果是搞错了，我给您赔礼。”

　　站长本来觉得她无理取闹，之前被投诉整得一口气还没缓好，这又开始失踪，有点哭脸：“不是开玩笑？”

　　叶雨初摇头：“越快越好。19号，大前天晚上8点到9点之间。”叶雨初把自己预计的时间范围缩到最小，领导吩咐人看监控，四个管理员分别对着照片查，果然找到他们——大约八点五十，有四个人过了检票口。其中三个身形和照片里显示地很像。领导脸色不好，叶雨初的神色更加阴沉。

　　多出的第四人，是江源！

　　江源当晚真的和他们在一起。录像中，他确确实实、进了检票口。

　　但第二天晚上也差不多是这个时间，他的尸体出现在两百五十多公里外的河里，另外三人踪迹全无！

　　“他们的票是大前天的，现在过期了，人肯定不在天子山。”领导断言。

　　叶雨初没有附和，反而冷静开口：“我也希望如此。但现在这四个人里，有一个已经确认死了；还有三个失踪48小时以上。任何人都联系不上、任何地方都找不到。”

　　领导哑口无言。

　　“如果可以，希望您能调出昨天的出口录像确认。另外，请联系下森林公园、武陵源和杨家界入口的管理站，把照片给他们。”她的声音沉下去，透出冰一样的静冷，“希望是我们想错了。”

　　叶雨初看着不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峰，陷入沉思：江源死前先与父亲发生冲突，紧接着就和朋友跑到张家界，究竟为什么？

　　目前最好的奢望，就是王洋三人还在天子山上。

　　突然有个管理员小妹嘟囔道：“人要搁老屋场歇哈子，啷个找地到。”

　　叶雨初抿唇：“这边麻烦你们了，我进山看看。”

　　她坐在索道车里，临车要开走，突然挤进个人来。叶雨初抬眼，居然是云络。叶雨初有些惊讶：刚刚在管理处那边耽搁快半小时，她怎么也没走？

　　云络笑眯眯的：“我去了趟厕所。导游他们走啦，只好自己排。怎么你也这么晚？”

　　叶雨初低声道：“有事。”

　　云络似是明白地点头，居然在索道车里打开笔记本，噼噼啪啪不知敲什么。

　　索道呼啦啦升空，一瞬扎进云涛雾海里。天子山最有名的就是云雾，云生波澜，如飞瀑天流，奔腾席卷，不知其何所来，不知归所踪。

　　十万峰林翠色渐隐，红黄层染被云雾温润遮掩，明灭其中。天柱雄威，天风浩荡，天雾缥缈，恍然不识人间几世。

　　云络突然开口：“叶子，你想先去哪儿？”

　　叶雨初不想透露行踪，只道：“我随意走走。”

　　云络也不为难她，离开索道，她朝她一挥手：“那再见咯。”看着她慢慢离开，叶雨初找到之前管理站领导联系的旅店，要了辆摩托。旅店老板是个中年大叔，肚子胖大，为人热情。看到叶雨初一人，有些担心：“真的不要导游？”

　　叶雨初点头，笑了笑：“不用。我一人惯了。”

　　老板叹口气：“西边老屋场那不好走。这车油够，你绕不出来多问问路，实在不行早点返回，搁我这歇一晚。”

　　她微微颔首，也不多话，背包一甩，踩离合冲上了路。

　　老屋场在天子山西麓，是一处没有开发的景点。路上坑坑洼洼、崎岖不平，叶雨初开得飞快，衣领猎猎作响，冰凉山风裹挟水汽，直接灌进她衣衫里，似要将她掀入天际。

　　——凑足人也不是不可以跟团去，但她已没有耽搁的时间。

　　管理员的话提醒了她，如果他们没有出去，票也过了期，还有一个可能：人在空中田园。摩托一个急拐，刹车，叶雨初拿下头盔，空中田园近在眼前。

　　对面袁家界天梯从苍穹直插深谷，眼前却如神斧横辟一片平川，梯田堆叠，水泽漫布，是名副其实的世外桃源。她走上前，周围还有三三两两的游客，看到一个女人骑摩托过来，都有些惊讶。

　　台地三面临渊、凌空而起，周围也没有护栏，游客们都小心地远离边界，唯恐一着不慎交代此地。叶雨初看到有当地人走过来，上前拿出照片，用刚学的蹩脚方言询问，对方直摇头，说没见过。

　　她眉头轻皱，正想亲自打探，背后突然被人轻拍了一下。回头，居然是之前分开的云络，眉眼弯弯地笑看她。饶是叶雨初脾气再好，此刻也忍不住有些烦闷：没法对她说真相，又不能推开。

　　看来在云络找到“网友”之前，她们当真得黏在一起。

　　真希望她说的网友能快点来。叶雨初无奈地想。

　　*

　　见到第二个警察时，管理站领导内心是崩溃的：今天是出门没看黄历么？！

　　眼前女人眉眼生得十分漂亮，比之前那位还胜三分，可惜冰冷气息太浓，靠近一点都觉背后阴寒。她上来单刀直入：“你好，有没有见过自称叶雨初的警察？”

　　嗓音泠泠似玉，陡生无孔不入的压迫感。那种看不见的威压逼得你点头——强硬、无法反驳。

　　领导眼皮直跳，觉得要被审出心脏病了：“你要来查案子？她进去了，一小时前的事。”

　　“她让你查什么？”

　　“三个失踪游客，她说可能还在山里。”

　　姬云都面无表情：“她在哪个位置？”

　　他当然答不上来。姬云都也没逼他，寡淡目光扫过一旁闷声瑟缩的管理员，小姑娘抗压能力明显弱些，登时软绵绵地：“她，她可能在老屋场。”

　　*

　　“你怎么来的？这边车还没回去。”

　　叶雨初言简意赅：“骑摩托。”

　　云络眼眸一亮，上下打量她，笑盈盈地：“看不出来。”

　　她拉着叶雨初在空中田园转悠，不时的说自己和网友的趣事，有时也随处指着草木，说些博物趣闻。平心而论，云络挺有见识，人也幽默温和，又不失俏皮，是很好的旅伴。如果不是因为叶雨初心事重重，也不至于感觉不舒服。

　　见言谈甚多，叶雨初还是神色寡淡，她也渐渐识趣，收住话稍：“叶子，你哪里不舒服？”

　　“不好意思，我其实有点私事，没时间散心。”叶雨初想了想，委婉挑明不如单刀直入，决定不再遮掩，“没法陪你玩。”

　　云络有些惊讶，听出了她语气僵硬，转而微笑道：“哪里的话，本来也是我拖着你。其实我是觉得咱们今天老能碰到，想和你拍张照纪念一下。”

　　叶雨初不吭声，云络见她一时无话，拿出相机：“拍张照的时间，有吗？”

　　她唇角抿紧，望着那些当地人走进林子里，越来越远，登时有些心急：“抱歉，我……”

　　“那是什么？”远处突然传来叫声，是旁边一些游客，指着田园尽头，没有护栏，前方是深不见底的空谷。尽头的低灌木上好像挂了一个红色的东西。

　　有人大胆地往前凑了凑：“帽子！应该是红帽子！”

　　“谁的帽子？怎么会挂那儿？不会掉下去了吧？”

　　议论四起。

　　叶雨初顾不得别的，跑上前，果然是帽子，而且这个红帽子还有点眼熟。

　　她又想上前，云络一把拉住她：“不能再往前了，危险！”

　　叶雨初边低声道“没事”，边挣开她的手，距离台地尽头只有两米，她终于实实在在看清了那顶帽子，而且也知道了自己熟悉的原因——那个帽子，和失踪的王洋头上戴的一模一样。

　　作为驻唱的文青，王洋把阿拉蕾剪了一个翅膀，搞非主流，所以帽子很好认。

　　叶雨初心下微凉：如果帽子是王洋的，难道他掉下去了？！

　　如果真摔下悬崖，生还几率可以断定渺茫。

　　可要是王洋死在这里，那就和江源案没了联系。

　　奇怪的叮铃声、水缸为什么突然砸入河里、死者伤口上奇怪的头发、医院废弃配电室里的人影、向她开枪的人、偷走江源尸体的是谁……所有线索都戛然而止。

　　而且还有李玮和洪连昌，依然不知所踪。

　　她站在台地尽头，山风浩荡，拂起她衣衫，冰冷湿润。云雾卷了又散，开了又合，将叶雨初的身影湮没在一片雾茫茫的空间里。

　　身后隐隐传来“危险”、“快退回来”的喊声。

　　叶雨初陷在纷乱思路中，站定。以至于有人已经近乎要贴在她身后，她也没能察觉。

　　“在想什么，嗯？”冰凉的气息拂过她耳畔，激得她一颤。条件反射地后退，撞入一个同样冰冷的怀抱。

　　居然是云络，她也跟了上来。

　　云络顺势自背后环住她腰，这个姿势让叶雨初极度不舒服——她的手指抚过她脸上的创可贴，突然开口：“还记得我告诉你的方子？”

　　“啊？”叶雨初还膈应在两人奇怪的姿势里，深深蹙眉，想不动声色挣脱。

　　云络弯起食指，作势敲了敲她额头。这个手势带着大人对孩子的无奈宠溺，让叶雨初更加不适应。

　　“米醋泡乌梅肉，敷在伤口上，可以祛疤。”

　　见她动手动脚，叶雨初不再顾及脸面，一把推开她，转身向后退了一步，神色冷冷：“谢谢。不好意思，我不习惯和别人靠太近。”

　　她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别再后退了，会掉下去的。”云络好似没听到叶雨初的警告，唇边噙了抹笑，兀自温声提醒她，“这里太危险，没人帮我们拍照了。”

　　叶雨初正色：“云小姐，我是警察，来这里查案的。而您是一名游客，现在请您遵守游客义务，离开这里回到安全区。”

　　云络微一挑眉，以示惊讶，不过明显没有真的被唬住。

　　她伸手缕住被山风吹起的鬓发，点头：“好吧。叶警官。”

　　但话音未落，她脚步非但没有后退，反而上前一步，“能否冒昧问一句，您在查什么？”

　　叶雨初拒绝：“对不起，无可奉告。”

　　云络突然无声笑起来。那是今天叶雨初见了许多次的、温和的笑。可是这一次，她感觉眼前女人的笑，既不是出于礼貌，也不是出于开心。

　　而是没来由地、无声的笑。

　　“我猜猜。”她又上前，与叶雨初面对面。云络甚至比叶雨初还要高一些，趁她还未后撤，微微低头：“你在想，王洋是不是摔死了？”

　　“什么？”

　　叶雨初猛然抬头，想确认她不是幻觉，刚刚在这个人口中好似听到了王洋的名字。

　　云络缓缓欺上，这一次叶雨初盯着她，没有阻止。反而目光灼灼，等她开口。

　　“没听清么？”她微笑，已经站到叶雨初身边。

　　叶雨初眉头微锁：“风有点大，你刚才是在说人名吗？”

　　云络自然上前，要靠近重复。她们差不多高，叶雨初出于警察的本能还想劝她离这里远点，她却微微错身，叶雨初只觉耳后掠过不太正常的风声。她想有所动作，还是晚了——云络说话的时候就先动了手、擒拿手利落劲狠，直接将她双手绞在身后，强硬将叶雨初掰转一百八十度、膝盖抵在她双腿之间！

　　两秒之内，断绝了叶雨初一切还手可能。

　　“你干什么？！”

　　“你在想，王洋如果是这样死的，那江源的案子岂不是无解了？”她附耳，不容拒绝，嗓音低缓，仿佛只是在喟叹，此地风景不错。

　　一字一顿，说得极慢极清楚。

　　“你在想，偷走尸体的是谁？放火的是谁？开枪的是谁？最后，杀了江源的是谁？”

　　“你怎么知道这些？”

　　耳边只有温软吐息声，隐约如笑。

　　“你怎么知道的？”叶雨初挣了挣，“放开我！”

　　“别硬挣，被人看见就不好了。我会被污蔑光天化日强抢民女的。”云络竟然还有心思玩笑，避重就轻躲开了她的质问。不过显然，她并不是害怕心虚，而是逗趣。

　　“是啊，”她嗓音里竟多了丝困惑，仿佛自己也很迷糊，“我是怎么知道的？呵。”

　　“要不你多喊两遍，说不准我就记起来了。还可能记得更多。比如，为什么当时那一枪没打准呢。”

　　她脸颊凑上来，微凉的唇险险擦过叶雨初脸上创可贴的位置。

　　叶雨初不再轻举妄动，瞳孔光泽渐深。低声道：“是你。”

　　“是啊，是我。”云络大方承认，低低笑起来，“我给过你机会的，叶警官。在凤凰的时候，你就应该乖乖听我的话，治好疤不再管这些；在大巴车上，我劝你权当来张家界旅一次游；甚至，在刚刚，我还在说，不要过来了——很危险。可惜你不听话，我有什么办法呢。”

　　“不光不听话，还嫌弃得很，想方设法要甩掉我。”她吐息轻软，佯装的失落惟妙惟肖，“我也是脸皮薄的女孩子，好不容易设计出的碰巧撞见，被你一次次甩开很伤心的。连照张合照也不肯，真是狠心呐。”

　　笑意忽然消失，她声音冷肃至极：“事不过三。这一次抓住，可不会放开了。”

　　山风狠烈地刮起来、云雾大片散去。

　　眼尖的游客突然高声尖叫：“天哪！看那两个女的？！疯了吧！”

　　当着老屋场众多游客的面，最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三十米开外的崖边上，两个女人相拥着坠下了万丈悬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