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云端（GL）》青琦

7、线索纷沓至

　　已是夜里十点多。

　　整个古镇都睡了，漆黑的夜色温柔笼罩全城，雨声稀稀沥沥。她和初来时一样背着行囊奔走，行在昏暗的街上，唯一不同的是这里已不再陌生。

　　相较抛尸案，医院起火没那么简单。当时如果没用昆仑，叶雨初只怕已是个死人。而且她脸上的……

　　姬云都目光沉沉，脚步又放快了些。

　　先熟悉住址，后半夜再去医院守她。

　　叶雨初住在新城区，小区门口保安大爷见女人背包打伞，一副游客模样，也没拦。姬云都站在楼下，抬眼看四楼的那户窗子，没有亮灯，明显主人不在。

　　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姬云都回身。动静不大，却似乎吓了那人一跳。

　　手电光照了照才看清脸，来人讶异至极，动动唇嗫嚅：“是你……啊那个，谢谢。谢谢你救了我。”

　　叶雨初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自己家楼下、三更半夜撞到姬云都。

　　她心虚得很：毕竟没医师首肯，私自逃出住院部。好巧不巧，还没到家就被抓“现形”。

　　姬云都垂眸，无声收下她的谢意，却没离开的意思。

　　类似的一幕昨天才发生过。

　　“如果你不来，我现在只能在医院。”怕姬云都误解，忙补充，“医院的太平间。”

　　“我会的。”姬云都言简意赅。

　　叶雨初抿唇。高瑾离开之后，她一个人缩在病床上，除了放不下案子，满脑子都在琢磨，等回去见姬云都该说什么。

　　这可不是替值个班那么简单。从火场里救人，她还不是消防员，搞不好直接命就搭进去了！

　　叶雨初越想越后怕：这人怎么不害怕呢？

　　她就没想过万一、万一……

　　几面之缘，满打满算相处了两天，陡然就有了过命的交情。

　　叶雨初缩病床上，暗暗自忖：一定要好好谢她。以后但凡她要自己搭把手，绝不推辞。

　　因为脑海里全是那人远远近近的影子，竟静不下心来。默念她名字，想着她淡漠的样子，心头没来由沉重。这人看起来心思很重，郁郁寡欢，这几天都没怎么笑过。

　　要是能让她开心点就好了。

　　可她不让我办案子，分明不讲理——叶雨初头又疼起来。

　　她躺不住，终于临下夜班前，偷偷从住院部跑了出来。可现实很残酷，竟又猝不及防，与某人狭路相逢。

　　萧萧冷风中，面面相觑。

　　叶雨初突然哑巴了，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儿呆。她眨着被风吹涩的眼，看姬云都衬衫猎猎，终于找到破冰的口子：“外面太冷，上去坐坐吧。”楼梯间里两人脚步声交错，夜里安静，越发清晰凸显。叶雨初小心问：“外套是脏了吗？天这么冷，不穿会感冒的。”

　　“不是。出门急，落在客栈了。”

　　打开门，她拿出棉拖递给姬云都，顺口道：“你随便坐。”姬云都也没客气，放下旅行包，打量整个公寓。面积不大，客厅厨房连着，用磨砂推拉门隔开。书房门半掩，卧室在里面。布置简洁。客厅虽小，但一套小沙发茶几、壁挂电视倒都齐全。

　　叶雨初端饮料走来：“我没茶叶，平时就蜂蜜水泡柠檬，不知道你喝不喝得惯。”

　　姬云都尝了口，酸酸甜甜，像小孩子喜欢的味道。

　　“前天晚上值班室里的普洱，不是你的？”当时屋子里弥漫极淡的茶香，姬云都自认没记错。

　　叶雨初记起，莞尔一笑：“我用普洱上夜班提神，一直放办公室，家里没留。”

　　回家当然尽情放松。茶味太苦，哪比得上酸甜蜜水可口。

　　她怕姬云都觉她幼稚，后半句咽了回去。姬云都幽幽抬眸扫她一眼，似笑非笑的，好像早瞧透了这等小心思。

　　她蹲一旁折腾泡面，看得姬云都眉头暗皱：“晚上没吃饭？”

　　她点头，顺手把遥控器递给姬云都。“嗯，有点饿。无聊的话看电视吧，那边是书房，上次你说朱长孺笺注，之前淘书正好收了个印本。你不嫌弃的话，随便拿去翻。”她有点不好意思，“让你见笑，我平时挺无趣的，没好酒好茶，也没什么好消遣。”

　　姬云都却起身，走到厨房打开冰箱门看了看，回头问：“能再等一会儿吗？也就半小时。”

　　“……啊？”

　　“别吃泡面了，没营养。”姬云都拿出瘦肉，往厨房里走，很快身影被墙完全遮挡。

　　叶雨初呆呆的，望着桌上半开的泡面包。直到厨房传来动静，才从惊讶中回神，赶忙冲过去：“姬警官等等。”

　　可姬云都已经化冻，正利落淘米，砂锅都洗好了放一边。

　　“姬警官你别忙，我就随便垫一下，不麻烦。”见没效，她又急又不好意思，“真的。”

　　“要不我、我自己来，我不是不会。”她退而求其次，低声央求。眼下像变回了没长大的孩子，被大人拉扯，耳根都羞得泛红，顾不得更多。

　　同事面前，还从未这样捉襟见肘。

　　“我来煮粥吧。”

　　“食材都放好了，等会就好。”

　　“那我洗菜。”

　　“洗过了，在沥水。你别碰，要生冻疮。”

　　“那、那我，”她站厨房里手足无措，浑浑噩噩没法子，竟想换鞋半夜去菜市场，口不择言：“我再去买点菜……”

　　不等对方反应，自己脸都涨红了。

　　姬云都起锅盛盘，轻声道：“很久没做饭了，挺有意思的。”

　　说者随口听者有心：她……喜欢做饭？

　　忙碌的姬云都好像眉头确实松了点，越看越像乐在其中。

　　我非让她停下别做，会不会惹她不高兴？

　　可让头次来家里的客人掌勺，主人空坐张嘴等吃，算什么事儿啊……她大概破天荒头一个。

　　叶雨初心里乱糟糟，别扭踟蹰。想上前打下手，又被人家拦住：“别掺和。去歇着吧，好了叫你。”

　　目光平静幽深，语气理所当然，带了抹嗔怪意味。

　　叶雨初木舌，只好红着耳根乖乖摆好碗筷。走回客厅，默默将泡面收了，坐在沙发上发呆。

　　青菜炒得很快，粥却要慢慢熬。趁着空隙，又炖了碗蛋羹。家常饭菜，味道清香不腻。姬云都明显不饿，只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低声道：“我做饭清淡，你还吃得惯？”

　　叶雨初品着粥，认真回答：“很合口。我不是湖南本地人，很少吃辣椒。老家在苏州，吃的清淡甜鲜。姬警官也是江浙人吗？”

　　“不是，我祖籍青海。”

　　叶雨初有些不可思议：“青海？”

　　想想却也很合理：她个子高，眉眼轮廓也深，容貌与其说精致，倒不如是大方漂亮，很有北方姑娘的风格。可惜叶雨初对青海的了解只限于“青藏高原”这个地名上，没法深聊。

　　“我以前在江南住过一段时间，可能口味受了影响。那边风物清雅，舒适宜居。”

　　叶雨初也感慨：“确实是养人的好地方。我到这边上大学，后来工作也没回去。有时候很想家里的风味。好在我姐还在那边工作。”

　　“你有姐姐？”

　　她把最后一口粥喝完，想起小时候的事，情绪有点低落：“嗯，她比我大四岁。……几年前家里出车祸，爸妈走了。剩下我俩，一直是她照顾我。”

　　姬云都垂下眼睫，没出声。

　　“还好有她在。当时我被撞得脑子不好，忘了很多事，一个人根本没法活。上大学之前都是她在外面忙。她很聪明，也贤惠。”

　　“那时你多大？”她听见姬云都低声重复。

　　“十七。今年都二十四了。”她喃喃，握勺下意识地划拉空碗底，“真快，过去七年了。”

　　“除了不记得，有没有哪里伤着？”

　　“脑震荡而已。”她摇头，慢慢说，“听我姐说，因为……当时我被我妈抱着，护得严实。只晕过去了，浑身都是她的血。车窗震裂，碎玻璃扎穿了她肋骨。”

　　“医生要分开抢救，怎么都拉不开。那么严重的车祸，我身上几乎没破皮。”

　　姬云都将她鬓边发丝拢到耳后，自然而贴心。

　　“你有个好母亲。”她低声说，望着叶雨初眼神温柔。

　　叶雨初咬唇，神色怅惘：“但这些其实我不记得，都是听我姐说的。你不知道刚醒那会儿，在医院里简直胡闹。难为她，也难为了不少医生。”

　　“讨厌住院，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叶雨初一怔：她确实不喜欢医院消毒水的味道，还有白惨惨瘆人的病床。

　　“你怎么知道？”

　　“你从医院偷跑回来了，不是么？”

　　叶雨初竟无法反驳：来湖南工作后，从没和谁提起过。身为重案刑警，为安抚受害者家属，经常会换便装，陪家属送死者最后一程。

　　她不能在受害人面前露怯，这是底线。

　　“算不上讨厌，就有点不习惯。”她长吁一口气，笑了笑。

　　“难为你了。”姬云都缓缓道来，“心里放不下，又不能强求看淡。能做到压抑不适，已经尽力。”

　　叶雨初心中一恸，突然饱涨酸涩，呼吸都快不稳。猛地偏头看身边女人，翻涌的委屈又在她沉静如墨的目光中，莫名得到安抚，渐渐平复下来。

　　“姬警官……”她嗓子发涩，开口又结舌，“谢谢。”

　　最终只一句干瘪的道谢。

　　姬云都不知道，她已经太久没提过父母——有些往事，出于内疚自责不敢提，渐渐成了禁忌。她从不敢想，竟还有一天能把这些事，说给谁听。

　　“不记得未必是坏事。没哪个母亲会希望女儿难受，一辈子心里阴影不灭。你心疼，她只会更心疼。”姬云都声音低了，莫名萧索，“把你放心上的人，怎么会盼你将痛苦记起。”

　　叶雨初怔住，突然喃喃：“你刚刚，和我姐说的一样。”

　　“是么？”

　　“嗯。我出院时候我姐就这么说，哪怕我什么都不记得，她也从没抱怨过。”谈到自家姐姐，叶雨初眼里终于浮起亮色，唇边含笑，“她叫叶瑾瑜。怀瑾握瑜的瑾瑜。”

　　姬云都以手支颐，目光沉静：看来姐妹俩关系极好，相处亲昵。

　　“一年到头在拍卖所忙，到年底会来湖南陪我几天。我做饭是她教的，我觉得我……青出于蓝。”叶雨初害臊，却红着脸也要说完，“姬警官，我做饭很好吃的。”

　　她生怕给姬云都留下个呆笨印象，反复咕哝。又担心话说太满，谨慎重申：“除了湘菜这种，我吃不了辣不好把控，现在还在学。”

　　“你提了两次。”见她孩子气地强调，姬云都严肃的面容上难得添了抹淡笑，声音低沉依旧，语调却舒缓，“我记住了，也信你有好手艺。以后或许有机会尝到。”

　　“当然能了，什么时候都行。”

　　姬云都起身要收拾碗筷，却被主人直接推出了厨房：“去看电视吧，洗碗再不让你。”

　　等叶雨初拾掇完，发现姬云都拎起背包，正要离开。她赶忙留人：“你还要走？这个点去哪儿？太晚了夜路不安全。”

　　“回客栈。你要好好休息。”她安抚她，“放心，能让我不安全的人不多。”

　　还不及她再劝，姬云都前脚已跨出门。突然想到工作，她脱口喊住姬云都：“等等姬警官！我、我还想问下。为什么专案组不要我？”

　　“高姐告诉我，你向陆队提议把我踢出专案组。”她觉得委屈，却还抱着争取一下的希望，“我受伤不重，现在能跑能动，和大家一起查案没问题。局里本来就缺人。”

　　姬云都眸光瞬地幽深。

　　“能跑能动不假。脸上的刮痕怎么回事？”短短一句，问得叶雨初一字难言。

　　姬云都不过实话实说，见她脸刷得白了，又觉不忍，轻声给她台阶下：“我瞧着蹊跷，只怕不是火灾留的。你当时昏迷，可能也记不清怎么回事。还是好好养伤为重，明天早点去医院。”

　　叶雨初心里沮丧：直接提刮痕，分明是看出来了。姬云都是苏哲的助手，这样明显的子弹刮伤怎会看不出来。

　　至少会怀疑蓄意纵火吧？还是陆队告诉她的？

　　会不会在查人影？

　　查出什么了？人影在暗处，万一也盯上她……

　　叶雨初思绪一下炸开，人定在原地，怔忡出神。

　　“不适应医院的话，在家休养也行。这两天最好别出门，也别留客，记得把门反锁。实在闷得慌也能来上班，陆队应该有岗安排。”

　　姬云都不再多言，背影消失在楼道里。

　　次日清晨，公安局。

　　“叶老师，最近失踪的人有点多啊。”实习生小李有点发愁，看着一沓卷宗，忧心忡忡，“会不会是人贩子又开始搞动静了？”

　　叶雨初已经两小时闷声不发，录入失踪人口的电子信息，打印寻人启事。她被“踢出”专案组后第一天回归，就是被安排去做一些信息录入的活。确实如姬云都所言，陆队都“安排”好了。一早就打听到，姬云都和高姐去录口供，心头登时郁卒，却难以发作。

　　小李神经粗，完全没感到她的情绪。她转头：“又有人来报案？”

　　“不是，从专案组那边转过来的。”

　　“我看看。”

　　材料不多，三个人，分别叫王洋、李玮和洪连昌。三人唯一的联系正是抛尸案中的死者江源，最后一次见到三人是在19日下午，与江源一起。

　　她把信息录入系统，凝神片刻，冲小李道：“这些材料我整理好了，你拿去打印。我出去查些东西。”不待小李回应，径自跑了出去。

　　白天的凤凰熙熙攘攘，上午难得天阴着，却没滴雨。摆摊的，照相的，写生的都在，热闹非凡。叶雨初穿街走巷，跑到酒吧一条街上。这里反倒安静，店门都关着。她绕过一个拐角，幸福酒吧的牌子就在前面，谁知和一女人险些撞上。

　　“对不起，你没事吧？”叶雨初反射神经挺好，眼看对方趔趄，赶忙上前稳住她。

　　那是个皮肤很白的年轻姑娘，长发缱绻扫过叶雨初的脸，带着淡淡的中药味。

　　“没事，谢谢。”

　　叶雨初抱歉一笑，错身继续向前，谁知那人却轻轻拦她：“乌梅肉搭配米醋外敷，可以祛疤。”

　　叶雨初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是温和的搭讪。

　　女人笑意温软，指了指自己右脸。叶雨初明白她指自己脸伤，有点惊讶，但还是礼貌地道谢，她才施施然离开。

　　插曲很快被抛到脑后，她推开酒吧门，听见里面一声口哨：“美女，没到营业时间呢。晚上九点来喝一杯怎么样？”

　　叶雨初严肃走上前，掏出证件，“警察。我想问你们老板一些事。”服务员失望直接挂在脸上，啧啧两声，但还是配合地上了楼。

　　这间酒吧的老板姓张，因为之前已经有警察来过，所以这次回答得驾轻就熟。酒吧白天不营业，但因为王洋是驻唱，平时白天也会来蹭网打游戏。老板不熟悉李玮和洪连昌，但他清楚经常有两个男的来找王洋，似乎是很好的朋友。

　　“他只请了十九号一晚的假，这两天都没来上班，我还觉得奇怪。”老板总结。

　　之前滑头的服务员又哒哒跑下楼，摆弄吉他要带上去玩，张老板在一旁神情无奈：“小祖宗，你消停点儿行不？”

　　叶雨初奇怪地扫了张老板一眼。张老板只好打哈哈解释：“他是我侄子，大三要实习，就过来帮个忙。”这话背后意思是，来了个二世祖，只能好吃好玩供着。

　　叶雨初估摸，男孩的心已经玩野了。

　　男生果然调皮地插话，学着港片的强调：“Madam！要不要也来录我口供？我可能比叔叔知道的还多点儿。”看叶雨初年轻漂亮，一身便装，胆子也大了，“交个朋友？我还没玩过手铐游戏呢。”

　　张老板见侄子油嘴滑舌，还有叶雨初突然阴下去的脸，就算不太清楚侄子到底说了啥，也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话，立刻唬道：“小孩懂什么！上楼去！”

　　叶雨初倒也没真计较，只口吻有点硬：“你是服务生，肯定认识王洋。十九号下午你也见过他？”

　　张老板尴尬：“叶警官，他哪懂这些。”

　　“王哥？”男生想了想，“十九号？那天下午王哥是来和我组队LOL，还带了两个他的哥们。不过后来他们就去爬山了，还问我借车。”

　　“借车？”叶雨初重复。

　　“啊，我喜欢自驾游，买了个二手车。”看到自家舅舅一脸震惊的样子，心里不免得意，“之前炒股赚的钱买的，我舅不让我开，就一直停古镇外面。不过那天不巧，我车送去保养了。”

　　叶雨初脸色严肃，盯着男生的眼睛：“他们说要去哪儿了吗？”

　　“哪儿？”他玩心又起，开始莫名其妙卖关子，“这片儿能爬山的，最近的，美女你说还能是哪儿？”

　　对付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孩，叶雨初也开始头疼。

　　“我在查案，不是拍电影。”她本起脸，倒有几分不怒而威，“你知道就回答，不清楚最好保持沉默，不需要乱猜。弄不好作伪证是要被判刑的，明白么？”

　　像被她冷硬的口吻一吓，少年有点磕巴：“张家界、是张家界。我绝对听清了。张家界的天子山。”

---

作者有话要说：　　改BU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