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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山重疑无路 ...

  •   卫生间洗手池边,叶雨初双臂撑台,衣袖撸高过肘。镜中人影孤单,眉眼流露疲惫。

      水声哗哗,流淌不歇。

      她的手放在水流下连续冲了三分钟,已全不见血色,泛着石头般的死白。深冬空气冷得要命,不戴手套都要生冻疮,更别提再被冷水刺激。她突然掬起一捧冰水,低头泼到脸上,然后拧死了水龙头。

      啪嗒,啪嗒。

      水珠顺着侧脸淌到下巴尖儿,不断滴落。叶雨初垂着双眸,只觉喉咙又开始痒:“咳咳……”

      刘海湿透,一绺一绺贴在额头。镜子里的她,脖颈上全是青紫掐痕。被掐的皮肤生热,霍霍跳动,火辣辣地疼。

      叶雨初深吸口气,平复还不算稳的心跳,却因闻到恶心的气味而眉宇紧皱:又来了……

      昨晚那样浓烈的酒臭味。

      仿佛无处不在,凝滞在呼吸之间,躲也躲不开,除非彻底闭气。在卫生间耗下去,它也不会消失。叶雨初竖起领子,幸好能遮挡大部分。低头看了眼表,往审讯室方向走去。正巧高瑾从里面出来,无奈地说:“小叶,靠近点就又抓又打,完全没办法。”

      “交给我吧。”

      她尽量不动声色,离高瑾远些。

      “我已经通知她家里人了,很快他们会到。”

      她想起那阴阳怪气的老婆婆,暗自蹙眉:那群人过来,说不准陈犀会更癫狂。

      “陈犀怎么弄成这样……而且人在局里,谁让她来的?”

      不是梁哥。甚至可能不是警察。

      刑警队就这些人,都在忙着调查案子,谁会有闲心给陈犀打电话?

      “不清楚。可能有人给陈犀下了套。得查她通话记录。”

      她本就精神衰弱,解剖室里血溅得到处都是,尸体的姿态明显是精心布置过,再放上覃老板的遗照……根本就是逼陈犀彻底疯掉。

      “还有高姐,麻烦你待会调监控,看看解剖室都有谁进去过。”

      高瑾点头:“好。”

      但叶雨初对此抱希望不大,明显精心策划过的场景,对方身在暗处,应该完全想到法子避开了监控。

      “等梁哥下来,这案子有的忙了……”

      叶雨初喃喃,梁信正好走下楼梯,一转身和两人对视。

      他神情还算严肃,只是随着视线落在叶雨初刻意立起的衣领上,眸光顿时晦明不定。

      “傅福已经到了,正在解剖。”梁信盯着叶雨初,“陈犀是你带过来的吗。”

      “她自己来的。”叶雨初转身要进审讯室,“……梁哥,我先带陈犀去医院。”

      高瑾刚想问不等她家人了么,梁信已然开口:“我开车送去。她见你跟活见鬼样,你脖子上还想多几个青项圈?”

      “不用,梁哥你忙你——”

      “还犟!”梁信气愤。

      叶雨初正要开门,侧头看向梁信,眉头抬了抬:“那我先探探她口风。梁哥你有空骂我,不如下功夫把联系陈犀的人揪出来。”

      梁信当然也懂破案分秒必争,但看到叶子脖子上遮都遮不住的抓痕,气不打一处来。

      “她现在疯疯癫癫的,做了什么自己都不一定清醒。你还由着她掐?”

      高瑾之前只关注陈犀,被他一提,目光也停在叶雨初脖颈,果然依稀还能看到遮不住的青紫痕迹,她也犹豫:“小叶,还是等她家人来,再说送医院的事儿吧。”

      叶雨初蹙起眉尖,若有所思:“那可能更糟。”

      高瑾陡生疑惑。

      “我知道分寸。”叶雨初没有再多解释,向梁信做了保证,“梁哥,陈犀的通话记录没查,解剖室监控没调,物证没分析,别蹲这里干耗。”

      梁信咬牙,知道劝也劝不动,只好板着脸:“她再发疯,直接揍晕,听见没有!”

      叶雨初认真点头:“会的。”

      “要是再被掐,我立马和陆队打报告,以后你也不要呆一线了,直接去后勤报到吧。”梁信下了狠心,“可不是开玩笑啊,叶子。”他自觉这个威慑力足矣,看了眼高瑾,两人一同离开。

      留叶雨初一人苦笑:……调到后勤?看来梁信还不知早有人捷足先登,自己已被安排到后勤岗。

      论执行力,姬云都当真个中翘楚。

      审讯室里,陈犀垂头坐在椅子上,双手紧握成拳,放在膝盖上。

      听到开门声,她迅速抬起头。叶雨初阖门,坦然和她对视。摊开双手,一片苍白,没有任何血迹。

      陈犀盯着她的手。半晌,没变癫狂。

      她走上前,脚步缓慢而镇定。

      陈犀又抬头,目光灼灼。她握拳力道加大,似乎又要开始不正常,但并没有扑过来掐她。

      叶雨初温和至极,柔声说:“覃太太,你身上哪里不舒服,可以和我说。”

      她神色茫然,只坐在原地,神经质地念叨:“他看见我了、他在等我死呢……”

      看见……遗照么?

      覃老板的遗照,莫名其妙出现在解剖室里,被腐烂的尸体捧着。

      叶雨初直身蹲下,仰头凝望她。这个姿势能让陈犀最大程度减轻敌意。她保守地没有伸手,只望进她眼睛,柔声说:“覃太太,我是叶雨初。”

      陈犀瞧了她半天。

      突然大幅度倾身,手臂紧紧环住她,头搁在她右肩,轻声回应:“雨初,我记得。你姐姐是叶瑾瑜。你们是老覃的朋友。”

      这姿势有点难受,叶雨初站起身,但陈犀还是抱住自己没彻底松开。她比叶雨初矮一些,视线落在她刻意拉高的领子上,颈子上青紫可怖:“这是我弄的,我也记得……对不起。”

      叶雨初宽慰地笑了笑,好让她不要太过内疚:“不要紧,那会儿你神志不清。覃太太,跟我去医院吧。”

      “你不怪我么?”

      叶雨初早有准备:“不会怪你。你也是被人诓来的。覃太太,到底是谁通知你来的?”

      “警察……”

      “姓什么?”

      陈犀摇头。

      “男的女的?”

      “听不出来。”

      “声音听不出男女。”她垂眸,眼中又涌出泪来,不是因为悲伤,倒更像出于恐惧:“雨初,我已经被盯上了,它们不会放过我的。他明明死了,烧成灰了,我亲眼看见的……为什么还会立在那儿?”

      叶雨初怔了怔,才反应过来陈犀究竟在恐惧什么,勉力压住心底惊讶:“立在那儿……尸体?你说,那尸体是覃老板?”

      她一直以为陈犀是被遗照吓到的,但没想到她认为死者是覃老板!

      覃照的骨灰,不是都被老妇撒了么。从哪里又冒出个尸体。

      “覃老板,是昨晚去世的?”

      如果记得没错,之前陈犀是这般讲的,而且灵棚里,老妇也这么说。

      但解剖室里的尸体,明显是死了很长时间,才有可能脸部腐烂成那个样子。

      叶雨初越想越不对劲:火葬场也是八小时工作制,如果昨晚深夜去世,今早,无论如何……也领不到骨灰盒。

      叶雨初目光慢慢变冷:答应帮陈犀,是看在姐姐和覃老板的面子上。但她满口胡话,甚至和杀人案牵扯起来,只有爱莫能助。

      “不好意思。能不能告诉我,昨晚你是去的哪家火葬场?”

      陈犀唇颤了颤,慌张难掩。

      “我知道你很伤心。”叶雨初声音很低,“与案件无关的私事,你不想说,我不会问。但你一会儿说尸体是覃老板,一会儿又说覃老板火化了,我不能不问。请你也尊重我,不要骗我。”

      她面色颓然,无力松开叶雨初,捂住脸无声哭泣。

      泪水从指缝间溢出,滴近大衣袖口里。

      她本就精神衰弱,这般哭泣,更加楚楚可怜。叶雨初垂下目光,不愿再看。

      “真的烧了。是我自己、我自己烧的……”

      叶雨初猛地睁大眼睛,匪夷所思:

      看着柔弱温婉的妻子,居然半夜独自一人,亲手焚化了丈夫的尸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等等……

      她神情忽地凝重:陈犀在家中,没有焚化炉,温度达不到,几乎不可能将尸体烧成骨灰状。

      陈犀心头紧绷的最后一根弦儿好似被这句话彻底压断了,再也抑制不住悲鸣:“雨初,你不知道,我不能等……不能等啊!”

      “为什么不能等?”她愈发冷静。

      陈犀双眼赤红,也不知是不是哭红的。声音沙哑:“……你信不信有鬼?”

      这问得实在熟悉。上楼时候,她问过一模一样的问题。

      “怎么又问?”

      “信不信有鬼?”陈犀执拗得很。

      她瞪着通红的眼睛,不放过叶雨初每一个微表情。嗓音嘶哑,问了第三遍:“你信不信?”

      这副尊容,倒很鬼气森森。

      “不信。”叶雨初选择完全相反的回答,继续:“世界上没有鬼。死了就是死了,所以没必要怕。”

      也许是她疑神疑鬼心思太重,才弄成现在这样,惊弓之鸟。落魄的女人失了力气,一直捏紧的双手也松开了。叶雨初打算进一步套话,她却突然扑到她怀里,头闷在她肩窝,泪流满面,又偏生死死忍住嚎声,像生怕被听见。说话都不连贯了:

      “我也愿没有……我也愿没有啊!可这世上有鬼,恶鬼,一直盯着你,吃人,就算死了,也要吃掉尸体!”

      “我没办法。”她已经彻底崩溃了,“必须把他烧掉,快点、快点烧成灰……不然他们会来,吃了他,吃了我!——吃了我啊!”

      叶雨初不动声色:她的恐惧不像装的。

      好似真的见了鬼。

      “它们还是来了!”陈犀好像惊恐地哭都哭不出来,直浑身颤抖,“我明明烧干净了!照片也烧了,只要有他的东西,都烧成了灰!真的!……你也看见了……你也看见了,尸体,照片!都还在……烧了还在!”

      “他抱着照片冲我笑。你是不是也觉得他在笑?”

      陈犀越抱越紧,几乎扼得她喘不过气,“他被我烧了,那个肯定不是他,是鬼!昨天它就找到我了,我怕,我怕……”

      叶雨初拍着她的脊背,暗自思索。

      陈犀也许烧得不是覃照尸体,只是她“认为”是。她神志不清地烧了很多东西,恐怕自己也怕到不敢直视那些,说不准把什么当做覃照,索性自我催眠。

      那么她口中的鬼……

      也是精神失常,导致的错觉么?

      “别多想。”叶雨初声音很沉,一字一顿,“解剖室肯定是被人刻意布置成那样的。”

      “你要帮我。”她哭得分外凄惨,旁的安慰根本听不进去,“你答应我了,会帮我的。”

      陈犀声音渐渐放低,也雨初低头,看到她哭得太累,竟然站着昏了过去。叶雨初叹口气,把陈犀拖进车里,往医院驶去。

      警局里大家依旧焦头烂额。

      梁信阖上案卷,手按着眉心,旁边傅福念念叨叨:“脸腐烂得太厉害,而且下肢丢失,也没中毒迹象,查不出死因。不过他应该生前经常挨打。”

      “挨打?”

      “对,打得很有水平。外面好好的,但割开背后的皮肤,都是淤血,还有打烂的肌肉组织。”傅福津津有味地谈论,“冬天隔着厚羽绒服打人,就是这效果。”

      “身份呢?”

      傅福摊开手:“那是你们的工作。”

      高瑾推门而入,她向陆队汇报情况,离了上司,眉眼依然凝重严肃。

      把门阖死后,才长舒口气。

      她坐沙发上喝了口浓茶,揉眉头露出无奈神色:“已经确认身份了,就是覃照。覃家亲戚来了十几个,都是今天早上才到凤凰的,覃照他妈也来了,在陆队那儿喝茶。基本能肯定死的是她儿子,没错。”

      办公室陷入沉默。

      “还有,”高瑾的表情暗示她在头疼,“覃家人不愿意把尸体留在公安局。”

      “案子还没破,他们想干嘛?”

      梁信脸色很不好。

      “但是尸检已经做完了。”她叹气,“覃家人不是虎峒的吗。村子老规矩,得赶紧入土为安。现在尸体都不全,下肢还是在局里没的。陆队就怕她们闹,现在还能安抚已经万幸。”

      傅福被梁信子弹一样的目光扫射,无比心虚气短:“梁哥你别看我。他都烂成这样,真查不来……不过说他是覃照也很可能,因为测骨龄死者有四十岁,还算符合。他妈恐怕也六十多快七十,老人家赶过来就得累得不轻,要再一气生大病,怨咱安抚不力……啧,捅上去陆队都不要干了。”

      高瑾幽幽补充:“是啊。所以我接到陆队的意思,要咱尽最大可能配合死者家属。小叶算是配合他老婆了,剩下这些人,我们也得配合。”

      “叶子配合她老婆?”傅福没转过弯。

      “陈犀伤心过度,精神出问题了。”高瑾指指脑子,“小叶送她去医院。”

      “哎,你们说覃照他老婆疯了?”傅福突然想起,有点惋惜,“其他人不知道覃照怎么死的,他老婆总能有点线索吧?”

      梁信刷得变了脸色:“高姐,她有没说送陈犀去哪个医院?”

      “没啊,怎么了?”

      梁信立刻拨号叶雨初手机,却被提示正在通话中。

      突然传来短促叩门声。

      “这个叶子!说好先扣局里。这会儿带着陈犀跑,不怕再疯疯癫癫地被掐!”梁信正忙,眉头直皱,示意傅福搭把手。

      “谁啊来这么晚,都快商量完了。”回头扫一眼办公室,熟悉的除了叶雨初,都在,“……陆队吗?

      他嘀咕着开了门。

      梁信敲了下桌子:“陈犀很不对劲。死的是她老公,她怎么不哭,还乱跑怪叫?……倒挺像杀人犯被捉,边拒捕边说不想死!”

      傅福一怔。

      冷风徐徐吹过走廊,空空的。

      一个人影也没有。

  • 作者有话要说:  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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