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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娇语不曾闻 ...

  •   可已经答应了她住院养伤,况且自己现在算个伤残,自理起居都费劲,回家估计一样躺床,到头来还是劳累她。

      ……要是能像先前一样快点痊愈就好了。

      被子里滑出一条纤白的手臂,摸索着将毛巾悄悄放回水盆中。

      手缩回去后,耸起的棉被又闷了一会儿,怕姬云都久等,乌黑的脑袋很快从被口探出,叶雨初两眼一睁,毫无睡意,沁在眉睫间的羞赧褪去,直视天花板,看似放空发呆,被子里的伤腿又悄悄试探绷紧。

      手术线牵拉的伤口开裂般刺痛,仿佛在无声抗议她的心急。叶雨初吃痛乍然一顿,鼻翼微张,表情一瞬扭曲,她不动声色深呼吸,忙低声说:“帘子别拉开了。隔块布,不开灯瞧不清吧?”

      她关上手电,像要印证自己的话。听不到反驳,叶雨初当作默认,摸到床头的病号服,动作轻轻地,把毛衣套进里层,说得自然:“你等会儿到我被里睡。这两天下雪,冷得厉害。我躺了一天,怎么也比小床暖和。犯不着分床计较……再说还有隔帘。就算不小心让楠楠撞见,是被她误会要紧,还是冻出病来要紧?”

      隔帘那侧的人没答应,好在也没一口回绝。

      “都住院了,伤筋动骨的,哪还谈得上瓜田李下……”她想起昨晚不免好笑,抓牢床栏一绷劲,挺身坐直。被子一滑到腰,暴露在冷空气下的皮肤激起细小的鸡皮疙瘩,拽过叠两件的病号服兜头罩裹,马马虎虎遮挡严实,压住冷颤,动静更被降到最小。叶雨初的头埋闷毛衣深处,轻笑含混在低语里,说的话却无奈又心疼:“算我求你,安生休息一晚吧。”

      等脑袋终于钻出病号服,顾不上整理,她唇边笑意未灭,忍着后背肌群隐隐作痛,抬臂拂起帘子一角,呼出的白气儿几乎把微末的话音吞没:“不反对我就——”她蓦地呼吸一滞。

      帘外空空如也,哪里还伫立人影。

      夜深人寂,楠楠睡熟,外面走廊的灯管亮着。光线从门上气窗透进,在水磨石地上投下两方淡白亮斑。

      她打亮电筒,照向门口:房门只是虚掩,锁舌内卡,没插上。

      这是……去洗手间了?

      她愣了愣,想到拳拳切切说给空气听,扶额失笑:也不知某人什么时候出门的。

      只是深更半夜,又在医院,估计没多久就会回来。

      叶雨初长舒一口气,形容不出心头复杂滋味,默默拉开隔帘。瞥见一旁空着的小床,凝望片刻,忽然双眸遽亮,似点通灵犀,手电光束在自己的病床和小床之间来回逡巡,打定主意毫不拖延,很快动起来:摸到床尾留给白天穿的干净新袜,两只分别往地上一丢,一前一后,落在水磨石地上。

      不快点的话,她就要回来了。

      叶雨初手脚并用,勉强下了病床,温差太大,冻得人一激灵。她不忘先捂紧被口,仔仔细细锁好热气,不敢穿鞋,探脚踩在一只白袜子上,单脚支棱,伤腿完全使不上力,重心不稳,细瘦的身影歪歪晃晃,时左时右,一手平板一手电筒,勉强要定住自己,活像麻杆般的不倒翁,越拼命,越笨拙得滑稽。

      明明动静极轻,她却受惊般频频回头,生怕吵着谁。

      好在门没开,邻床楠楠的被子也纹丝不动。

      叶雨初暗提一口气,轻手轻脚单足跳,好歹踩上另一只白袜,够到床沿,腾出手来摸索钢丝床前部的钢筋护栏,跌跌撞撞,终于把大半个人仰靠上了小床。她占住整条被子,冰得哆嗦,捂在被窝里适应寒冷,心情却爽然舒畅:先斩后奏的感觉意外美妙。

      今晚,某人别想再蜷小床里挨冻。

      叶雨初关掉手电,病房四下一黑,却有光泽在地板漫散,黯淡得朦胧。光是从外面透进来的,雪夜比往常稍亮,不过仅反投些许月光,不至于夸张。

      窗帘内侧有的挂钩坏了,及地的遮光布上端软塌塌吊着,两片中间破开一隙。

      大概有她手掌宽的距离,怎么都合不拢。

      这里是二楼,算不上大事,可多少有点膈应。叶雨初尽力拉,窗外四野黢黑,对面门诊楼通宵值勤的房间灯火闪烁,星星点点。可惜试几次始终漏缝,最后挂钩竟临近末尾卡死滑道,遮不住的地方更多,轻拉纹丝不动,怕硬拽动静闹大,只能草草放弃打理,任由一长条玻璃窗扇露着。

      她盯着窗户,想着明天找几个夹子夹住,漆黑的玻璃上,凭空冒出了张苍白的脸。

      浓黑中闪动的死白人脸,额头惨白得发亮,眼周和鼻翼却很黑,下半张脸很淡,渗出晃动的黑斑,像活物涌动在皮肤下。

      叶雨初嚇一跳,强烈的色差让怪脸格外突兀,瞬间意识到是映像,猛地回头。一张空床之隔,小女孩直挺挺矗着,被子下面闪出白光,正好打亮她枯瘦的脖子和脸。

      楠楠竟没声响地坐起来了,还直勾勾望向她。

      她泛黑的嘴一动一动:“姐姐。”

      “楠楠?”

      平板横被子上,刺亮的背光把小脸照得暗生诡异。

      女孩子的视线发散,像盯着叶雨初,又像越过了她,专注看别的。

      叶雨初莫名涌起不适,稳住心神,颇为过意不去,一回生两回熟,也不用拐杖,单脚跳回鞋边,问,“对不起,把你吵醒了。外头冷快躺回去。哪里不舒服吗?”楠楠一声不吭,梦游般呆滞。

      “是不是做噩梦了?”叶雨初坐在她床边,拉高被子怕她冻着,“姐姐在这里。”楠楠喊的是姬云都,唤她则是“绷带姐姐”。她惦记云都,可眼下云都不在,没法陪她。

      叶雨初目光不经意扫过平板,界面打开了画图工具,大红色的粗线条勾出歪扭的形,封闭的葫芦状,比白天她捏的雪人偶还要古怪,竟也分成两个,走势趋同,并排一起。

      难道刚才她没睡着,蒙着被子在画画?

      楠楠似乎迟钝了许多,对她的话终于有了反应。“姐姐走了。”她声音细细地,“要一起走了。”

      一起走?

      叶雨初有些出乎意料:“和谁一起走?”

      楠楠的嘴唇枯皱,发干的音色从嗓子里飘出:“白衣服的……”

      叶雨初出于职业本能,不易觉察地蹙眉:这么晚了找医生护士?自己单纯的住院休养,伤口处理过,也检查过,犯不着半夜惊动医生。

      她左眼皮轻跳,望着病床床头的水盆,忽然觉出一丝说不清的不对劲。

      “红的……”楠楠声音小,带着气声,听着说话用力。

      叶雨初一怔:红的?视线不由偏到平板上,屏幕背光幽幽地,歪扭的红线闭合出奇异的涂鸦,非常醒目。

      感觉注意力偏了,叶雨初不再看平板,想到她吐字吃力,手背探楠楠额头,温度还算正常,没有发热。“‘白衣服的红的’人和云都一起走了”估计是楠楠亲眼看到的,可能是身着白底红纹外套,或者红白相间衣服的某个人。

      今天来病房见过的人中,印象里没谁这打扮。

      “要一起走了……”她又僵硬重复,一字一字咬的重。

      “不走。很晚了,睡吧楠楠。”叶雨初坐在床边,温声说,“睡足才有精神,明天再画画。”一大一小两人坐在床上,她正好俯视楠楠头顶,细软的头发散乱搭在瘦肩,末梢还搭着一只发圈,另一只已经滑落。姬云都为她扎的发辫,临睡也不肯取下来。叶雨初望了眼门,打算等下出去看看。

      她托起楠楠小臂,想塞回棉被却一惊:这胳膊冰凉僵直,冻得狠了,活像手里真握一块冰。

      叶雨初直觉女孩受凉了,直皱眉,催楠楠躺下,可说了好多遍,楠楠毫无回应,就是不肯动。今夜的她气息古怪,不过总共也只处了两晚,确实没经验,正当叶雨初准备使点劲让她躺好时,终于察觉从一开始就隐隐不舒服的来源——

      ……她的视线。

      楠楠的视线,一直没变过。

      最开始她在小床,楠楠的脸映在玻璃窗上,活像在背后死死盯着叶雨初。可当她跳到女孩身边之后……女孩的头纹丝不动。好像完全不在意一般,直勾勾的,始终平视最初的方位。

      叶雨初顺着她视线望去,正对上窗帘合不拢位置,露出的一片玻璃窗。

      她在看什么?

      叶雨初不认为一扇窗户,两片遮光帘,能让人魂不守舍。但她莫名不愿细想。脑海中闪过开灯一念,但楠楠得睡觉,开灯绝不行。

      “窗帘中间的挂钩坏了,是不是有光睡不着?”叶雨初撑床站起来,腿背稍一用力,酸痛自然少不了。起身的瞬间,耳边突然传出奇异的声音。

      “叮。”发音很古怪,像舌尖拱顶上颚,用力压着牙齿,确又同时牙关紧咬,丝毫不松,长长的吐气咝声,让这个音节迸发的效果,像耗尽全力压制时气若游丝的挣扎。

      叶雨初不放心回了头,楠楠的头竟然动了——仿佛追随她起身,头拧起诡异的弧度,脖子扭曲的角度像被折断,牙关紧咬,嘴唇直抖。

      女孩眼球往上翻,眼皮却半耷拉着,脸色在黑暗中隐隐发青,浑身抽搐,失了重心往后仰倒。叶雨初大惊失色,本能要扶楠楠,动了左腿,痛得猛抽一口冷气,踉跄跪在地上,直按床头呼叫器。如果她的常识没出大错,楠楠现在的症状,很像……癫痫发作。

      值班医生估计马上就来,叶雨初撑着床沿,想站起来往后靠,给急救让位置。就这一会儿,冰凉的水磨石地面已经有点冻麻了双膝。

      她低头,目光停留某处,不免顿住:楠楠的床底放着一双鞋。

      她的腿疾很严重,脚部变形完全没法走路,叶雨初是清楚的。

      这双鞋精致小巧,鞋面一碰能感觉出是的布缝的,带着凹凸的绣纹。叶雨初缓缓站直,打开日光灯,终于看清是双纯红的老式小绣鞋。

      比起穿着走路,更像工艺品。

      她忽然想起平板里那幅意味不明的画,也是红色的线。人高马大的值班医生推开了门,身后跟着白天见过的护士,不知是否错觉,叶雨初状若无意观察医生的微表情,隐隐捕捉到一丝不悦。但两人很负责,仔细检查昏倒的楠楠,低声讨论着,见他们面色从容,并不紧张,叶雨初也莫名松了口气。

      房门大敞着,姬云都还未回来。

      时间比预料的长,再加楠楠口中“白衣服”“红的”到底……

      叶雨初拿着拐杖坐上轮椅出了门。想到之前姬云都的叮嘱,乖乖推轮椅转向电梯间。两个载人电梯,转个角偏墙还有一个医院内部使用的货梯,上面没有按键,她多看了两眼,货梯显示的是“-2”,估计直通地下停车场。

      ……云都会去哪里呢。

      至少不排除找医生的可能,先去一楼看看。如果不在,再去门诊楼那边打探。

      她按了电梯下行键,不锈钢门缓缓打开。

      却注意不到那边墙的内部货梯,比她快一分,门开了又合,没有提示音,悄然走出一位女人,一出来视线便凝在她身上,专注而邃远。

      与她斜后方三尺之距,静默站定。

      叶雨初晓得自己不利落,一直按着下行钮,还不甚习惯轮椅,单手推拨有些笨拙。

      轮椅刚动,却被轻轻一声询问打断。

      “要去哪里?”清淡温柔的嗓音,从身后传来。叶雨初讶然扭头,身形高挑的女人竟站在她背后。虽是发问,目光却从容得很,不是姬云都是谁。

      “……哪也不去了。”见到了人,压在心头隐忧骤然释怀,叶雨初望着她,平静和满足铺天盖地而至,涌入四肢百骸。

      “回病房吧。”

      姬云都会意,默契推着轮椅:“不想问我去了哪儿?”

      叶雨初一时没出声,抬手向后,绕过肩,掌心覆在姬云都扶轮椅的手背上:“这么凉。不是个暖和的地方对不对。”她仰头,这个角度正好留意姬云都瘦削的下巴,厚重的羽绒服和高领毛衣挡住了修长的脖颈,她却心情又好了些,眼前人总算注意保暖了,莞尔一笑:“想问,不过夜深了,休息第一。明天你慢慢告诉我吧。”

      姬云都顿了顿,低低应下一声好。

      “对了,楠楠突然发病,值班医生在给她看。”叶雨初犹疑一瞬,还是说了出来,“她说看见你走了,和一个穿白衣服的、红的人一起。说实话,我没弄明白这形容。有些古怪,没说几句话她忽然发了病。”

      叶雨初等了片刻,听到姬云都轻轻发问:“所以你出来找我了?”

      “……嗯。”已经能看到她的病房,没亮灯,黑咕隆咚的,估计医生离开了,不知道楠楠情况怎么样。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那样说。和我同行的梁警官身穿警服,既不红也不白。非要沾点边,手套勉强是白的,眼球充血,是在发红。”

      “梁哥?”她没想到这一茬,“他找你做什么?”

      姬云都却做了个收声的手势,不再往前推轮椅。叶雨初定睛,病房灯虽然关了,门却依旧大敞。而且隐隐有声音从里面传出。她竖起耳朵仔细听,好像在念,又带着一点奇异的歌调子。反反复复,大概听出在唱什么,叶雨初脸色微微一变。

      “大月亮,二月亮。不留爹,不留娘。”

      “湿鞋不留送姑娘,莫要半夜五更来。”

      突然有东西被里面扔了出来,噗地闷扣进雪地里。

      无端地,叶雨初脑海中闪过那双红色布鞋。

      姬云都推她退的远了点,没发出一点声音。“是那位护士的声音。她在做什么?”叶雨初蹙眉。

      “有些像叫魂。民间有说法,孩子的魂魄不如大人稳固。受了惊吓的小儿,容易丢魂。迷信的老人多半会做做叫魂的样子。”姬云都沉吟,更多的疑虑并未说出口。她们等了一阵,病房里走出个人影,与她们背道而去,的确是那位护士。楠楠的呼吸声平稳悠长,微微打鼾,似睡得挺香。

      叶雨初放下心来,虽然那个奇异的叫魂处处透着古怪。

      姬云都回答了她之前的问题:“梁警官本想叫你搭把手,但我认为你目前的身体情况,实在不适合再工作,便自作主张去了。”她顿了顿,和盘托出,“一小时前,院方确认葛倩已经死亡。傅法医目前在地下二层的停尸间尸检。要去看看么?我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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