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云端（GL）》青琦

13、神女名武罗

　　铃声轻响，由远及近飒然而来。

　　叶雨初对这声音熟悉至极，当初在凤凰的医院里，她就听到过！

　　云络已经离开了，这声音又是谁？

　　她讶然回头，所有萤火明灭在半空，叶雨初仿似看到洪荒画卷在眼前徐徐铺开，一头三丈高的巨兽踏萤火而来，它人面蛇尾，长鬃飞扬，荧光包裹的四蹄生风，踏空御风，凛凛然浩气顿生。

　　在山洞九死一生之时，曾与它打过照面，叶雨初张口结舌：“它……？”

　　转头再度看向姬云都：“你不是说，你不会造这种东西？”

　　姬云都抿唇，眸中含笑：“我未骗你。你再仔细看。”

　　巨兽凌驾半空，萤火环绕，似踏流光起舞。它低下脖子，左右甩了甩头，绒耳动了动，一瞬让叶雨初想到以前家养的大狗。

　　她狐疑地盯着那“野兽”半晌，左右上下仔细看了三圈。才磕磕巴巴：“活、活的？”

　　“……它会飞？！”她像个孩子一样，睁大眼睛，不可置信。

　　她不知道，这样清明到有些顽皮的眸光，早已被姬云都不动声色地收入眼底。

　　巨兽似通灵一般，乖巧地把脸凑向她。叶雨初一个激灵，条件反射地后退。姬云都却在她身后，突然附耳低声：“孰湖不伤人，性情温和，别怕。”

　　“孰湖？”叶雨初低声重复了这个有点拗口的名字。总觉得异常熟悉，却一时想不起。

　　巨兽眯起眼，似乎很享受，把类人的脸凑得更近，伸出软粉舌头舔她的脸。叶雨初被这突如其来的示好惊住，僵在原地半晌。好久才回过神：“你的……朋友？还是宠物？”

　　姬云都看向孰湖，轻声道：“我不养宠物。孰湖喜欢星星，因为萤火虫像天上星辰，所以和它伴生。孰湖所到之处，星泽烂漫，是极好看的风景。”

　　叶雨初怔怔然点头：“的确，很漂亮。方才铃铛在响，是它在叫么？”

　　对方却轻声否定：“不是……看来她想邀我们作客。孰湖不通人言。”

　　巨兽蹲下身来，叶雨初不懂这个动作的意思。扭头用眼神询问姬云都。对方却跪坐巨兽背上，向她伸手，微笑道：“上来。”

　　叶雨初眨眨眼，终于好奇压过畏惧，也身体僵硬地挪上孰湖脊背。

　　皮毛温软，长鬃顺滑地被风拂起，扫过她的脸颊，痒痒的。萤火调皮地明灭其间，看起来像一场盛大的梦境。

　　“我真的不是做梦？”她下意识想掐自己，却被姬云都拦下：“是真的。”她凝视叶雨初的眼睛，那双深邃的桃花眼里，倒映满天荧光星泽，影影绰绰，又勾勒出茫茫然的自己。

　　“雨初，我是真的，不是梦。”她的声音温柔缱绻，益发让叶雨初说不出话来，“听说过吗？崦嵫之山，有兽焉，其状马身而鸟翼，人面蛇尾，嗜好举人，名曰孰湖。”

　　叶雨初觉得有些熟悉，脱口接道：“山海经，南山经？”

　　远古洪荒的巨兽、被传说神话了的存在，居然是真实的？！

　　……活着的洪荒异兽！

　　“我以为山海经是志怪小说。”她喃喃。

　　姬云都却轻声又道：“待会儿要见的朋友，孰湖会带我们去。她有些怕人，但我想等你见过她，江源这个案子就不会再有谜团。”

　　“她是谁？”叶雨初有些好奇。

　　孰湖踏空而起，叶雨初看到它跳下山崖，在流云和山风间飞奔。

　　长风拂起她的长发，周围萤火散了又聚，而且越聚越多，几乎要把整片峰林照得影影绰绰。石峰耸然，如兵将林立。孰湖奔走其间，山峰和石林的绝色景致，如同默片一帧帧快速翻过。

　　除了呼呼风声，四下益发安静，反而最初听到的环佩击玉声，越来越清晰。

　　而且鸣玉不止一处，山林犹如巨大的海螺，将细微的玉碎声扩大，响彻天地间。

　　孰湖身形陡然伏低，藏进一处不知名的密林中。稀疏荧光追随其后，叮铃声忽地迅疾，似玉珠跳脱，击打玉盘上，清灵悦耳。

　　有身影赤足踏夜而来，轻烟色群衣婆娑，女萝藤蔓纹饰衣上，身姿曼妙。背后携一张齐人高的长弓，腰侧箭羽轻摇，腕、踝间扣着玉叶环，随脚步玲珑作响。星光溶溶，投下绚丽明彩。

　　环佩轻摇，似在吟唱古歌。

　　但对上来客眼睛的时候，叶雨初呆了——她容颜清绝，眸子纯澈如幼兽，五官透着难以言说的灵气。抿紧的双唇，却好似早已款款吐露芳泽。

　　过于完美的存在无法带来真实感，甚至，少女脚边还隐隐缭绕稀薄雾气。

　　她……没有影子！

　　还是我眼花了？！

　　叶雨初谨慎跳下孰湖背，凝视姬云都。许久才狐疑轻声：“她是你说的朋友？”

　　“嗯，她想见你。”

　　叶雨初怔然：“可我不认识她。”

　　孰湖凑上前，围着那姑娘欢快地转圈，明显是旧识。

　　“她叫武罗。”姬云都低低开口，“想交给你一些东西。”

　　应和姬云都的话，少女走到叶雨初面前。叶雨初伸手，她冰凉的手掌拂过叶雨初手心，留下一个触感奇怪的硬物。

　　手机？

　　叶雨初蹙眉：什么意思？

　　然而少女却没有说话，只看着叶雨初手里的手机，那双原本明澈至纯的眼睛里，光泽渐渐黯淡，像许多被埋藏的情绪又翻涌上来。

　　眼泪突然长划而下。

　　她在无声地哭。

　　雨初一时无语，想不通她为什么难过。

　　泪水不断滴落，像是这种悲伤的心绪感染了山林精魂，周围冷风忽起，树叶憟憟，山林震响，如兵士衔枚疾走，肃杀之气陡生。叶雨初忽觉阴冷，抱臂呵手。

　　“武罗，莫要吓到她。”

　　叶雨初尚未明白姬云都的意思，武罗猛地偏过头，不再看她手中物什。

　　武罗止住哭泣，周围也渐渐安静下来。

　　叶雨初小心地扯了下云都的衣袖：“武罗她……给我手机做什么？”

　　还不待姬云都回答，叶雨初脑中突然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低沉而苍老，像从场古旧大梦中醒来般缥缈：

　　“汝且归去——”

　　古朴苍茫如黄钟大吕，罄鼓齐鸣，轰然炸响。

　　叶雨初惊异地看向身姿纤细的武罗：刚才、刚才那是她在说话？！

　　星夜婆娑，山林静谧，周围雾霭顿生，武罗快速退了几步，藏在雾气里向二人深深俯首，一个折腰遁入林中消失，人影全无、再也寻不见。

　　猝然来、翛然去。

　　林木依然窸窣作响，一切仍如之前。叶雨初四下打量，她总觉得，少女应该还藏在某个地方，她们还没交流过丝毫……

　　只除多了个莫名其妙的手机。

　　趁叶雨初迷茫间隙，孰湖长尾轻柔将二人卷到背上，突然飞奔起来，脚下流云散聚，腾空百丈，萤火明灭。

　　罡风吹散叶雨初鬓发，只觉周围风声呼啸，她们在向不知名的地点迅速前行。

　　“它要去哪儿？”叶雨初抱住孰湖温热背脊，有些艰难地问姬云都，“你刚刚有没有听到一句话？什么……归去？武罗怎么不见了？”

　　“孰湖带我们回凤凰。”

　　回凤凰？！

　　叶雨初一脸不可置信：跑上二百五十公里？

　　“不要小看孰湖。擅奔者日行千里，负青天，绝云气，扶摇直上，区区百里不在话下。”

　　叶雨初无法反驳她，只握紧了手机，下意识低头看向脚下——此间千里一览无余，冷月照寒峰，无边风云浪卷。

　　明明叶雨初已经身在高空，却恍惚觉得看到了武罗。少女在丛林中奔跑、追逐、狩猎，缱绻雾气缭绕她身侧，好似巫山神女般，来似飞花去似梦，终究只有浅浅的一面之缘。

　　深山密林里，云雾缭绕间，将再也不会有人能有机缘，与她相见。

　　突然叶雨初听到一声清啸传入天际。

　　割裂疾风、云气，如同千万玉编钟齐列，林泽为棰，天地作堂，星辰送谱，振聋发聩贯穿双耳。

　　横扫巨野大荒，惊得她久久不语。

　　也许是呆滞太久，身后传来姬云都的关切：“是太累了么，雨初？”

　　叶雨初觉得今夜发呆的次数实在太多了点，一时竟不知答什么，风声依然凛冽，她跪坐在孰湖背上，看下方山河苍茫。浩淼而壮阔，几乎要在这旷大中忘却了自己。

　　“这一定是一场梦。”

　　她看着身侧女人，又重复着：“我是不是已经死了？才会做这样奇怪的梦？”

　　姬云都揉了揉她的头发，反而提醒道：“手机还在吗？记得保存好。”叶雨初摊开手掌，果然白色滑盖手机安静躺在手心里。

　　“雨初，无论你信不信，我会尽量讲因果告诉你。之后……”她突然不出声了。

　　“之后？”叶雨初反问。

　　“你得好好养伤。”

　　“……”总错觉她在掩饰什么。

　　姬云都的神色很安静，风拂起她额发，不住飘动。她今夜笑了不少回，好像真的挺开心。

　　孰湖放缓了速度，叶雨初低头望去，酒吧的嘈杂声隐隐传入空中。

　　灯红酒绿、浓墨重彩，入夜的凤凰城，灯光是最华丽的颜料，肆意把吊脚楼和长桥渲染定妆，风情万种，打破夜晚死寂，簇拥出熙熙攘攘的温暖。

　　姬云都并未夸张。对于孰湖而言，百余里不过弹指。

　　孰湖却又腾起，向着城市里不那么明亮的地方奔去。

　　叶雨初觉得分外熟悉：“这不是当时打捞尸体的地方？”

　　同样也是她们初见的地方：因为姬云都浑身淋湿，面色惨白，她竟然毛糙地错以为是水鬼。

　　如今回想更觉尴尬。

　　“对。”姬云都拉她回到柳树边，“还记得笔录里两种声音吗？”

　　叶雨初点头。

　　“雨初，你觉得水缸为什么会突然掉进河里？”

　　叶雨初答不上来：这也是一直困扰她的地方：“我想不出。而且水缸也罢了，关键是那铃铛声。我和高姐做了实验，隔二十米摇铃铛，什么也听不到。”

　　“雨初，想得再大胆些。”

　　姬云都静静凝视她，“像铃铛未必真的是铃铛。回想一下，刚才你听过的。”

　　刚刚听过？

　　叶雨初脸色刷得一白：“武罗！”

　　那两个目击者听到的铃铛声，难道是武罗的啸声？！

　　也就是说，十九号晚上九点，傲因和武罗曾在凤凰交过手、并且撞飞了废弃的水缸……就后来的情形看，傲因武力更胜一筹。

　　“……怎么可能呢。”

　　然而心底却有声音在说，这是真的。叶雨初清晰记得，之前被云络劫持时，在她口中听到了“武罗”这个名字。

　　“我来凤凰的任务，本是调查人口失踪。云络和傲因杀人太多，但她们犯罪你们不好查。最后只能当作失踪结案，不了了之。”

　　“雨初，你见过傲因，也清楚它的力量。”

　　“为什么死者是江源？”

　　“按推测，应该是不特定杀人，江源撞在枪口上。”

　　……只是巧合么？

　　“只要有活体大脑，死者身份并不重要。机械兽不仅难以控制，而且没有思维。为了解决弊端，妄图把人的大脑和机械体强行结合。毕竟，”姬云都目光沉沉，说出她的推论，“科学不能证明的东西，只能交给想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