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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1~C13 ...

  •   C1
      黑夜里的一场瓢泼大雨,让漆黑的道路上遍布积水,湿意夹扎着寒意直直撞进人的胸膛。
      符育铭一手遮住头顶,一手抱住背包,踉踉跄跄地跑进一排平房的屋檐之下。附近有一间房子从窗户缝里发出了橘黄色的光,但他只看了一眼,便缩回了视线,没打算往那里移动。
      比光线更叫人瞩目的,是那间房子里传来的各种大声的喧哗。这么张狂肆意的喧闹,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了。
      那里也许有四个人,都是年青健康的男性,或者更多。

      符育铭抱着背包,背靠着墙,慢慢地缓过劲来。他全身都湿透了,头发和衬衣湿湿地黏在身上,雨还在继续,风照样携带着刺骨的寒意。他用手背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手背是冰凉的,额头却热热的。
      他一整天都在逃跑,下午的时候还在山上滚了几岔,比较大的几个伤口涂上了药水,但浑身还是都疼。他从包里翻出一片退烧药,接了点雨水吞下去,便靠在较干燥的墙角坐下,身上还是阵阵发冷。他饿了一天,已经没力气了。

      末日比所有人想象的来的都早。病毒如俗套故事里写的那样出现了,丧尸也照着狗血的剧本接踵而来。一切来的那么快,几天前还为家长里短柴米油盐担忧不已的普通人,一瞬间就措手不及地被推到残酷的生死舞台前面。尽管现代的隔离措施已经非常成熟,但出于侥幸或怀疑的心理,人们并没有立马开始战役的准备,飞速蔓延的病毒造成了可怕的混乱。
      最终,虽然大部分人一辈子都没有经历过暴力的战争,但是幸存的人们很快就适应并上手了,他们所创造出来的残酷利落的绞杀方法成果累累——丧尸在爆发后的一年零八个月后战败,就算没有被全员清除,但也被人类限制在了某几个特定的区域。虽然没有人类的意识,但是它们还保留着类似动物的知觉,不会轻易自取灭亡。它们游荡在某些深山老林里,或是偏居在一些被遗弃的城市中,捉捉老鼠野狗为食。
      可以说,人类的灾难总算是到头了——但是事实并非如此。仅一年八个月的丧尸时期的战争已经改变了这个世界,首先不说那些揭竿而起的新的统帅者、掌权者们并不愿意回归旧有的生活——事实上也无法回归了:人类体验了无端无穷的死亡,道德价值、社会秩序已然溃堤,而且,失去了家人挚爱的幸存者,又怎么忘掉一切,冷静平淡地回到自家的遗址前,重头再来?

      这非常漫长的两年里,符育铭失去了双亲,只剩下一个妹妹,她先随人到末日后组建的大城市之一的朝阳市去了。现在已经一个多月多了,音信全无。
      他这一个月来都在南方沿海的这几个小村庄里转悠,始终没能狠下心定下路线。他可以抄近路走公路和高速,但是沿途匪气太重,治安令人堪忧。他单独一人实在不敢贸然行动。
      如果走小路,虽然沿路有树有水,但是路途漫长,他也没有准确的地图,如果一味瞎走,那跟给丧尸或者沿途的强盗送外卖差不多。

      雨还在下,远方的天空还冷不丁闪出几个雷电。南方暴雨无常,看这场雨的雨势之大,恐怕要下到天亮。符育铭的双脚泡在湿透的鞋子里,已经完全冰冷了,他抿了抿嘴唇,冲手心里呵出一口热气,又把手覆在冰冷的脸颊上。气温降得越来越低了,他必须找个暖和的地方呆着。
      他走到那个亮着灯的矮瓦房子面前,轻轻地敲了下门。可是雨声太大了,他一脸茫然地看着面前的门板,只好下决心用力撞了几下。这种农村的平房用的是粗陋厚木板修成的门,和门框的缝隙比较大,这一擂门就震天地抖动,仿佛下一秒钟就要散架了。符育铭把背包背到身后,门打开,一个女人圆圆白白的脸盘露了出来。
      下一秒,就听见里头传来一个粗粗的大嗓门:“是谁?”
      女人拢了拢耳畔的头发,朝符育铭笑了笑,便回头喊道:“一个淋雨的小伙子。”
      女人友好归友好,但她扒住门,并没有邀请他进门的意思。一个有点胖的中年矮男人拖着拖鞋走了过来,手上拿着一根有些皱巴巴的烟。他上下打量了符育铭几眼,问道:“你是做什么的?”他并不是先前那个大嗓门。
      符育铭神情平淡,把手上的医疗证递给他,回答道:“我原先是医疗人员,跟着我爸妈,他们都是医生。后来我爸妈不在了,战斗队又解散了,我便一个人了。”
      胖男人对着光看了医疗证良久,又打量着符育铭,用夹着烟的手指了指他背后:“挺年轻啊。包里是什么?”
      符育铭一言不发,摘下背包,把拉链拉开敞开,把几件大件的物品拿出来:“我一个人带不了太多东西,只有一些生活和医用物品。”他把内衬都翻了出来,内衬的涤纶布已经破溃了,也装不下什么东西。
      胖男人脸上露出了喜色,一边又急急地回头朝里面的人邀功:“大哥你过来看!他有药!”
      符育铭仍然保持蹲着的姿势,慢慢抬起头来。面前又出现了几个人,有瘦有胖有高有矮,其中一个人五官粗犷,下巴上还有些凌乱的胡须,皮肤黝黑,胳膊上有道长长的褐色伤疤。他一开口,果然是先前那个大嗓门:“让他进来喝口水吧。”
      符育铭听了,不禁微微放了下心。这次总算走运,这群人容易应付得多。他忍住头晕,一件一件把东西往背包里装。女人转身进屋找了一条大毛巾给他。

      那个女人帮符育铭把湿透的衬衣脱了下来,挂在墙上晾,又给他一件长t恤。符育铭本来不想她帮忙的,但是她似乎很乐衷于此,还要帮他擦头发。“小弟弟长得挺可爱啊。”她凑近说道,带有调侃的笑着。她自称梅姐,那大嗓门是她相好,大家都叫他东井哥。那个胖男人其实年纪没长相那么大龄,今年才三十四岁,丧尸时期之前就跟着东井哥混饭吃了。另外几个也是一路玩命的兄弟。一个瘦高杆样的叫柳杨,还有一个白胖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人是梅姐弟弟,叫做小定。屋里还坐了两个小孩,一个是扎着马尾的女孩子,十二三岁的身形,看不清脸,趴在桌上睡了;还有一个男孩子,大约八九岁,长相乖巧但是小脸惨白惨白的,正坐在地上低着头玩小碎石头,他对来客一点兴趣都没有,由此至终也没有抬头看过符育铭。
      自从世界大变之后,符育铭见过的性格古怪的小孩多了去了,也没有在意。
      这间屋子还算暖和,屋子东南处竖着两盏路灯样式的杆状煤油灯。“平时我们有发电机的,这几天下大雨就没用。太湿了。房子也有点漏水。”梅姐端来一碗热热的茶水,还弄来了一块煎饼,“快吃吧,我摸着你头有点烫,吃完去睡吧。”
      符育铭低低地道了声谢。梅姐拍了拍他的肩膀,满意地笑了笑。茶水很粗很涩,但是起码很热,煎饼里也充满了符育铭很久没有碰过的油汪汪的香气。

      符育铭不记得自己怎么睡着的了,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头不晕,自己摸了摸额头,也不怎么烫了。他收了收拳,手背部年轻的皮肤下露出淡淡的血管,他沉默地看了自己的手指片刻才翻身坐起来。他正躺在一张木板床上,身上还盖着一条薄毯子,他扫了一眼,他的背包仍然鼓鼓的,正靠在床尾处。
      他回头看着屋里。这不是昨晚那个屋子,应该是其他小房间,除了床之外,只有一张木桌子,两个木条板凳。桌子上放着一个大碗和一个小碟子,符育铭把倒扣在上面的碗碟拿开,里面是一碗白粥,碟子里有一个馒头,一个煎饼。他喝完了粥,把煎饼和馒头用塑料袋子包起来放进了背包里。吃完早餐没多久,东井哥就来了,他也没有废话:“要和我们一道吗?我们正准备往北走,去朝阳市。”
      符育铭点点头:“好,我和你们一起。”
      东井哥又说:“那好。你以后就和我们一起了,干半人份的活。”
      符育铭当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点点头,又露出表示感谢的笑容。东井哥挥了挥手:“你跟我来,我带你看个人。”
      符育铭抬眼看了背包一眼,还是没有带上,起身跟了出去。

      C2
      东井哥东拐西拐,地面是杂七杂八的石砖,夹杂着雨后的泥泞,很不好走,路上还洒落着些老旧的扑克牌和玻璃瓶碎渣。他就这样带着符育铭走到一间小屋子前面。这间瓦顶青砖屋子像是过去作为祭祀用的祠堂,方方正正,但是很小,墙壁曾经草草刷过粉,但是还是露出了晦暗青黑的颜色。里面特别暗,符育铭慢慢地跟在东井哥的身后,努力地适应着黑暗,目光从房间里胡乱堆着的破铜烂铁上一一扫过。东井哥兀自走到角落,抬起脚踢了什么一下。
      “喂。”他不耐烦地叫道,“喂!”
      符育铭把头侧了一下,才看见角落居然坐着一个人,看清他的脸之后他愣了一下。那人一头黑发,脸惨白惨白,正抬起头,目光却像玻璃珠一样毫无感情。他弯了弯嘴角,朝前方露出一个轻蔑的笑,浑身都是那种尖锐的戾气。
      东井哥又狠狠踢了他一脚,符育铭被他的力道吓了一跳,往回缩了缩。坐在地上那个人哼都没哼,甚至连目光都没转移到东井哥脸上去。符育铭抬眼看着东井哥,他忍住已经膨胀地快要爆发的怒气,暴躁地丢下一句:“你看看他,不死就行。”转头又对那人吼了一句,“我他妈迟早搞死你!”
      那人嘴角弯得更大了些,眼睛却仍然毫无生气。
      符育铭看着东井哥离开,才慢慢靠近这位意外的熟面孔,在他面前蹲了下来。他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丧尸时期前的“故人”了,此时此刻心情无缘故地复杂起来。虽然这个人也称不上故人就是了。他专注地看着对方的脸和眼睛:“你看不见吧?”
      那人一言不发,眼睛动了动,但还是毫无神采。他正是少年长变样子的年纪,但符育铭还是一眼认出了他。不过,他自嘲地想,这张脸他能忘掉才怪了。
      “你,”符育铭试探地伸出手,想把那人的沾血的袖子拉上去,“那么多血,看上去真吓人。”
      那人像看得见一样把手移开了。
      符育铭一屁股坐在了旁边,自顾自地说,“你今年多大了?十八?十九?”
      那人没有想要回答的意图,闭上了眼睛,把头重新埋回了膝盖里。他穿着一件浅黄色的棉T恤,看起来挺新,怀中抱着一件看不出颜色的浅色床单,床单遮住的地方大约是有伤,透出一片暗红的血迹。
      “……不应啊,”符育铭摸了摸脖子,还是望着他埋在膝盖里的脸,“……你叫什么名字?……告诉我吧,虽然我和那人一起来的,不过我们算不上一伙的。我给你看看伤,不处理很容易感染的。”
      其实他也只是做做样子,这位无论是姓名还是年龄,甚至生活习惯他都知道。符育铭看着他几秒,伸手把他的衣袖挽了上去,伤口大概有些黏连,血迹和污迹黑乎乎地也看不清:“你等我一分钟,我回去拿药包。对了,你先躺过来吧,这里光线太暗了。”
      那人抬起头,把手腕轻轻抬了起来,带着一串锁链移动的声音。符育铭这才注意到,他的右手绑着一副手铐,连着一根铁链锁在旁边排气孔的铁柱子上。
      “谁锁的?”符育铭皱起眉头,问了个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
      那个人垂下眼睛,没有说话。符育铭深吸了一口气,起身道:“我回去拿药包,很快回来。”

      C3
      原路返回取背包的过程中,符育铭一直在好奇,为什么立元会落魄成这样。东井哥为什么会把他锁在那里,而且态度那么恶劣?不过,他不应该思考这个,这些跟他没关系。不过,“怎么说,他也是个残疾人。”符育铭边背起背包边自言自语道。

      少年右手前臂外侧有一道割伤,伤口约有12厘米,肘部的地方甚至可以看见白色的肌腱。“你手指能动吧?麻吗?幸好没伤到神经,”符育铭把包裹着的袖子剪下来,“万一前臂肿起来压到血管那就糟了,手要截肢的。你是不是自己处理过?伤口还不错……我给你清创之后给你缝上,等下打个麻醉。你有在听吗?”
      立元“嗯”了一声,头倒是抬起来了,只是依旧垂着眼不看人,看起来很累的样子。
      符育铭给绷带绑上最后一个结,顺口道:“我觉得你挺眼熟的,不知道是不是在哪里遇到过。”
      几年前立元穿着病号服坐在病床上,虽然现在的长相年长了一些,但目无表情的那欠扁样子和现在一模一样,他还记在脑海里面呢。他每次踏入那个病房,都觉得一股不自在。那个单人套房是最好的,窗口很大,对着不远处的海湾,往下看是一个街角公园,公路离得很远,十分清净。窗帘是米色的,风吹起来的时候,偶尔会露出阳台上盛开的几盆淡雅的小花。
      不过这些有什么用呢,他压根就看不见。
      立元一直很配合,手臂伤口上简单的清创包扎很快就完成了。不过他身上的其他伤口也不少,尤其是他似乎被扔在这里有一两天了,整个人的状态不太好。这么湿的地方,昨天晚上没把你冻死真是了不起,符育铭这样想着,多亏还有条床单。
      立元很久都没有回答,就在符育铭想开口继续问问题时,他开口了:“……没印象。”
      符育铭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笑笑,用纱布轻轻擦着他的伤口。
      “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这不是大人套近乎常用的话吗?”符育铭扭了扭脖子,有些如释重负地笑了笑,“不用那么认真地回想的。”

      符育铭只是照吩咐给立元上药,做完这些事情刚好回去吃午饭。梅姐炒了一碟花生腊肉,一群人围坐下吃了起来。符育铭坐在女孩和小男孩之间,女孩梳起了马尾,看起来很内向拘谨,乖乖地拿着碗在吃饭。男孩还是那副自闭小孩的样子,吃起饭来倒是豪不含糊,绝不服输。符育铭是刚回来的,这一大群人也没有说什么,他注意到梅姐的弟弟小定不在。
      “我给他上好药了,”符育铭吃完那碗饭,放下碗筷,“下午我想出去一下,我带着只猫,昨晚太大雨它不知道跑哪里躲起来了。我可以骑一台自行车去吗?”
      瓦屋边上靠着有几辆脏兮兮的自行车,有一辆甚至可以叫做破铜烂铁。他也不知道这是这帮人沿途带着的还是这里原先的人家遗留下来的。
      “你去吧,”东井哥倒了小半杯白酒,指了指,“最近也没什么活。不过你先看看笑笑,她好像有些发烧,说头有点晕。”
      符育铭扭头看了看女孩,她只羞涩地点点头,声音细细的:“前几天开始的,不过不严重,上午才觉得有些头痛,可能是因为这几天没睡好……”
      符育铭不等她说完,抬手把手背放到她额头上:“不是很烫啊……”他起身,“我给你拿个温度计,你等等。”
      笑笑有些犹豫:“应该没事的,我吃完饭再睡一觉就好了……”
      “看看也很快的,如果发烧了吃点退烧药会舒服很多。”符育铭放软口气,“我也有个妹妹,她也很讨厌吃药,但是我总是逼着她吃。”
      笑笑点了点头,符育铭却突然有点低落。
      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37.4度,”符育铭对着光看了看,“很低的低烧,应该是小感冒,没事的,”他这样安慰道,“我有些药,如果你实在觉得头痛可以吃一点,否则就别吃。好好休息,多喝水。”他对笑笑嘱咐完便出门骑上自行车,他不知道猫跑哪里去了,不过它大概会在这附近。末日来临还养着猫,真是很奇怪吧,但是就这样很奇怪的,它活得那么顽强,便一直养过来了。

      C4
      差不多八点钟的时候符育铭才抱着大猫回来。现在路边都没有照明,八点钟已经很晚了。大人们都坐在外头乘凉,符育铭抱着猫给梅姐看:“就是它。”
      梅姐敷衍地夸了它几句,便嘱咐符育铭自己去拿饭:“笑笑下午吃了药睡了,也许醒了,你去看看吧。”符育铭点点头,把猫轻轻放下,“它会自己跑出去大小便的。”猫放到地上的时候轻轻娇憨地喵了一声,便轻盈地跑开了,“年纪不小了,也胖。”符育铭像是自言自语地轻声介绍道,嘴角都是掩不住的笑意。
      梅姐朝那只飞快蹿走的白色身影探身看了一眼,吐掉嘴里的花生壳,又坐回椅背上,望着符育铭离去的少年般的背影:“真是悠闲,医生。”
      笑笑还在睡,符育铭轻轻摸了摸她的额头,并不是很烫,他帮着盖好被子,便回厨房拿了饭碗,回自己屋了。房间还是原样,他坐到床边,突然从窗口处跳进来一只白色的影子。
      “喵,来,”符育铭学着叫了几声,“来吃饭。”
      猫一下就把喂给它的泡湿了的肉干吃完了,符育铭移开碗:“你的没了,我要吃了。”猫叫了一声,缠在他脚边,脑袋一直蹭着他小腿。符育铭轻轻踢了它的肚子。
      “你到处都有东西吃,别叫饿。”
      猫不满地叫了一声,便伸直腿摊在地上,露出白白的肚皮。它毛色很杂,是一只纯种的土猫,虽然一直被人养着,但是野得很,抓老鼠的功力可不差,因为符育铭家有很多老鼠,它一直锻炼过来的。符育铭用筷子朝它挥了挥,猫懒懒地伸出爪子凌空挥舞了一下,当是回应。
      “凶。”
      符育铭吃完饭洗了碗,回到房间时猫已经不见了。他也没有在意,坐下来掏出医疗证认真地看了起来。
      这张被装在塑料套里的卡片的模样实在与它的身份不相符。手写的名字和身份证号码,还在医生那一栏打了个随随便便的勾。右侧贴着一张一寸照片,盖了个政府的红章子。这是丧尸爆发最初时紧急制作出来的身份凭证,只发给正规经过认证的医护人员。虽然制作仓促,但是这种医疗证是用特殊印钞纸制成的,所以防伪和防涂改的功用也已经足够。绝大部分人都会随身携带这张小卡片,就算伪造了,一般人也很难真的冒充医生或者护士,所以它很快成为了一种绝对受欢迎的凭证。
      一张卡片混到这种份上,也算是对得起当年被种植出来的印钞棉麻了。
      符育铭正盯着卡片看,突然身后的门被推开了,他便顺势不着痕迹地把卡片收进兜里,进来的人是老杜,那个胖胖的男人。他进门就把门带上了,这让符育铭有些不自在。
      “杜大哥,找我有事?”
      老杜拉过凳子坐下:“你今天早上去看那个人,他怎么样?”
      他的身上还有股刺鼻的烟味,符育铭忍住不往后躲:“还可以。”因为不知道这帮人到底想他生好还是死好,所以这个问题其实很难回答。
      “你做个样子就好了,”老杜突然凑近道,“他是疯的。”
      “嗯?”符育铭抬起头,不明就里地看着他。
      老杜滔滔不绝开始讲述起来,他的讲述颠三倒四,夹杂着许多极不可信的荒谬夸张和脱口而出的骂娘操蛋,尽管他没轻没重的回忆完全抓不到重点,不过总算拼凑出了一段大致的影像——
      前天晚上,也就是符育铭出现之前的那天,他们吃过晚饭之后便坐到屋外的石桌边上打牌,梅姐在旁边看着,台上的是东井哥、柳杨、小定和老杜,四个人中,只有小定几乎是新手,所以打得很没意思。虽说梅姐会打,但她是东井哥女人,不好加入牌局,以免有失公平。
      打着打着,立元就出现了。他穿着一身干干净净的衣服,脸蛋也干干净净,手上什么都没有,似乎不是赶行程路过,而像吃饱饭没事出来逛逛似的。他看起来年纪不大,长相可以说是极好,这样的人加上两手空空,的确不会让人太防范。众人虽然注意到他,但是并没有防御的想法,他像是注意到这里有一场牌局一样略带兴趣地径直走了过来。

      C5
      大家以为他要做什么,但他什么都没做,就是走到牌局前,开始站在那里看。
      “等等,”符育铭突然问道,“他那个时候看得见吗?”
      “他一直都看得见啊?”老杜露出惊讶的样子,“他跟你说他看不见?你别信他,一定是装的。那个人很怪。”
      符育铭没说什么,点点头继续听。
      立元站在一边看这场无趣的牌局,介于陌生人出现,桌上的人除了出牌之外也没有说话,气氛变得有些奇怪,但他那种闲适无辜的样子却让人没办法发怒。这样的气氛持续了两局,因为小定的拙劣牌技,每局都很短暂,而立元却表现得像是在看世纪大战一样认真。
      老杜有些沉不住气地扔下牌,小定急忙扒拉着扑克收拾起来,突然立元出声道:“我和你们玩一局吧。”
      东井哥瞟了他一眼:“你玩得怎么样?”
      “赌一局怎么样。”立元忽略他的提问,毫不胆怯地看着他,“一瓶汽油。”
      老杜说,那疯子眼真尖,他们的汽油分了几罐放在汽车和屋里、墙边几块破木板下,居然被他看到了。虽然食物很重要,但毕竟只要有些手段,到处都可以搞到东西吃,但是汽油就不同了,这是有限的储备。
      东井哥“哈”了哂笑一声:“你哪有东西赌?”
      “赌一只手。我输了的话,你挑一只砍了。”
      “他居然这样回答。”老杜重重地喷了一口气,“真是神经病。”
      “你们答应赌了?”故事情节太过荒诞,符育铭有些发笑。
      “本来没人想和他赌,他一直在旁边挑衅,”老杜有些愤怒地说,“一路在旁边挑刺,简直就是浑身痒找架打。”
      立元坐下来,小定本来想把牌给他,突然又反应过来,才开始自己洗牌,所以立元是没有机会在洗牌的过程中出什么招数的;发牌的时候也很正常,小定没有技巧,就是一张一张地慢慢地分配,只求不出错就好。梅姐也在一边看着,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就这样每个人都拿到一手牌了。
      “不知道他是怎么出千的,”老杜说,“反正他跟知道我们有什么牌一样,虽然他的牌面不是最大的,但是他总是出对时机。他玩了两局,赢了两次,这时候大家都有些不高兴了。”他强调立元的出牌完全不合理,只有作弊可以解释,“除非他知道我们都有什么牌,而且知道我们会出哪一张。”
      “是出千啊。”符育铭附和道。
      立元赢了两瓶汽油,小定就不敢继续洗牌了,只敢望着东井哥,东井哥脸色也不太好。这时候立元站起身来,把汽油拎起来放到桌上说,两瓶押上,加上一只手,下次赌三瓶。这下子不继续赌就显得没种了,老杜只能从小定那里把牌拿了过来,开始洗牌,洗了之后又发了牌。他一路注意着立元的表情,他还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不紧不慢地看着牌,嘴角还带着一丝笑。但是除了古怪的漂亮笑意之外,他的确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
      “我们的确不知道他是怎么出千的,第一个想法就是,碰上专干这行的了。”老杜解释道,“我们虽然没有听说过有什么老千是这样的,不过看他那副不把命当回事的样子,应该一早就在道上混的了。”
      符育铭微微一笑:“你们都不明白,我更不懂了。”
      “你是医生嘛,”老杜伸手想摸口袋找烟,“妈的,忘了拿打火机。”
      符育铭拍了拍两侧的口袋:“我也没有。”
      立元赢了五瓶汽油,老杜便在东井哥的默许下掀了牌局:“不玩了,饿了。”立元用他那双幽幽的眼睛看着他,嘴角噬着更浓的笑意。“不继续玩吗?”他抬着下巴垂着眼皮看人,睫毛在眼尾落下阴影,“那我先告辞了。”

      C6
      接下来的事情老杜就有些含糊其辞了,符育铭也猜得出这时候他们大概做了不光彩的事情。说好愿赌服输的,但是损失这么大,对方看上去也就一个半大孩子。
      他们反悔了。
      立元说,继续陪他玩,赢了他赔一瓶汽油,输了他什么都不要。“完全没有风险。”他把地上掉落的几张扑克也收拾了起来,“可以把它们赢回去呢。”
      “你们有赢回来吗?”符育铭其实没报什么希望,也就是附和着问问。
      “之后又玩了五把,”老杜突然有些发怒,“他全部赢了,然后他站起来,拧开一个瓶盖,开始往地上倒汽油。”
      “他干嘛?”
      “倒着玩。”老杜有些咬牙切齿,“他开始倒的时候我们都吓了一跳,担心他身上带有打火机,想玩自焚,没想到他真的是神经病,倒完一瓶又接着倒,一路倒一路笑。”
      “真是……”符育铭不知道点评什么比较符合老杜的心情,但是这样的一个形象意外地和立元给他的印象相吻合呢。就像是“真是这人能干出来的事情”这种感觉。
      柳杨反应最快,直接抢过第二个瓶子,用力推了立元一下。立元往后踉跄地退了几步:“啊,想欺负小孩子吗?”
      符育铭差点没笑出来。
      立元说完这句话大家都有点愣住,他动作超快,一下子便伸手夺回柳杨手上的半个瓶子,把汽油往大家的脸上泼去,然后扭头便跑。
      “差点给他跑了,”老杜露出庆幸的表情,“他跑的时候正遇上笑笑,不知道为什么他就跟突然绊倒一样摔了,但是要抓住他可不容易,不上刀子可搞不定。”
      符育铭总算明白立元手臂那道新鲜刀伤的来历了:“然后你们把他绑起来了?”
      “我们本来想把他从山上直接扔下去的,”老杜哼了一声,“不过……吭,没什么。”[立元说他藏有东西,但是老杜不想和符育铭分,所以没说]
      “嗯。”符育铭点点头,老杜有些什么话没说,他便擅自补充上,“总之先不弄死他吧,留着或许有用。”
      “……唉,我直接说了吧,”老杜犹豫了片刻,“那神经病说他有些好东西藏着。我本来是挺小心眼,担心你要来分的,不过我还是觉得他是骗人的。东井哥是打算留着他看看到底有什么东西,不过我担心会给他害了。他那种人……”
      符育铭点点头,想起老杜刚进门就叫他“做个样子就好了”,看来是不想救立元,他又不能逆东井哥的意,应该很是为难中。
      “嗯,我知道了,我会注意的。”
      承诺就是这么容易,张张嘴就可以了,更加真挚诚恳的承诺更耗不了什么精力,连话都不用说,只要露出亮亮的眼睛,盯着对方,然后微微皱着眉头,郑重地点头就可以了。
      老杜露出协议达成的满意笑容,伸手重重地拍了拍符育铭的肩膀。符育铭感觉这个人好像很容易攻略,边点头便把人送出门外,回过头来用床头一本发黄的杂志使劲地扇风,不过屋子里的烟味还是很重。扔掉杂志他拍拍肩膀,收拾衣服准备洗澡。
      其实末日以来最让人不适应的,并不是没电没网,其实最头疼的,是没有自来水。不仅没有澡洗,在一开始时,摘了个酸果子都没地方去洗,这也是为什么符育铭都挑乡下地方跑的原因,如果沿路有小河日子会好过得多。不过城市也是呆不下去的,到处都是死尸,臭的要死。
      说是洗澡,其实不过是用河水冲冲洗洗。所以当梅姐告诉他他们有一部水泵的时候,他感到非常高兴。其实他不讨厌河水,但是总没有人享受露天洗澡吧。
      浴室就在厨房边,用桶提了水,墙边还放了一罐很大的沐浴液,上面还用马克笔写了“省着用”几个字。符育铭带了自己的药皂,洗完出来看表已经快十一点了。

      C7
      几间屋子也都熄了灯,从浴室里走出来的时候,只听得见四处绵长不断的蛙鸣。有那么一瞬间,符育铭想动身去看看立元怎么样了;但是这个念头一下子就被否定了,半夜独自溜去看关押着的“囚犯”,如果让别人看到了,真的很让人起疑心的吧。而且,他们本来也算不上什么关系。
      这样想着,符育铭还是直接回房了,猫一如既往地不在,他坐到床边,思考起老杜所说的立元宣称有的收藏。现在有用的硬通货只有黄金了吧,其余的东西不管是钞票钻石还是古董字画,都已经和废品差不多了。不过或许有人还是留一手藏着这些古董的,毕竟人类矫情得天下无敌了,一舒服自在起来就开始想念这些东西了。
      第二天符育铭醒得很早,但是一直躺在床上,直到窗外的光线变得刺眼起来。既然已经不算是初来乍到了,梅姐就不会再给准备早餐了,但是与其要让符育铭自己跑去厨房去处理应该拿走什么的这种博弈论题,还不如装作睡过去算了。
      笑笑的情况似乎有些好转,符育铭漱完口洗完脸回去的路上碰到她,她换了衣服,拎着一个小红桶,有些羞涩地朝符育铭点点头。红桶里装的是几件衣服,最上面那件明显是那个小男孩的。符育铭这才想起来他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呢。
      也许是因为现在这个时期真的没什么事要忙,也没什么危险,大家似乎都各自有各自的事情做呢,他也不常碰见他们。
      “头不晕了吗?”
      “……嗯,”笑笑似乎是仔细回想了想,重重地点头,“我觉得比之前好多了。”
      符育铭笑了笑:“那就好。”
      “哦,对了还有,刚刚阿姨跟我说,如果碰见你的话让你去看看那个人。”
      “那个人?”符育铭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们都不知道立元的名字,“对了,当时是你抓住他的吧?可以给我说说吗?”
      笑笑脸有点红:“……那时候他们在打牌,我在旁边远远的,看见他们好像要打起来了,然后那个人向我这边跑,我想着不能让他跑掉,就跑出去想拦他,不过我也拦不住,只能拿电筒照他脸,没想到他突然摔跤了,应该是突然被光晃到了吧……没想到他就这样被抓住了,好险。”笑笑还夸张地拍拍胸脯。
      “电筒?”
      “嗯,我有一只手电筒,光很亮的。”
      “是警用的吗?”
      警用手电筒因为灯光亮度极大,可以瞬间致盲。
      “……我也不知道,是阿姨给我的。”笑笑放下小红桶,“我去拿给你看。”说罢放下小红桶一溜烟地就跑回去了。
      符育铭有些过意不去,笑笑很快就小跑回来了,还喘着气,把手里的手电筒递给他。
      这只哑黑色的手电筒有些旧了,标签都已经被磨掉,不过就造型和铝合金质地而言,应该是警用的没错。符育铭掂了掂,打开开关,调到弱光,从侧边看了看灯头。
      “……你最近一次充电是什么时候?”
      “啊?”笑笑愣了下,“阿姨前不久给我的,我不常用,最近发电机也没开,还没有充过电呢……”
      符育铭点点头,关掉手电筒:“借我用一下,等下还给你,可以吗?”
      笑笑结结巴巴:“嗯,嗯,可以……”
      “谢谢。”符育铭冲她感激一笑,便挥手告别,朝关着立元的祠堂方向离去。

      C8
      符育铭来到祠堂,惊讶地发现立元换了一身衣服,懒洋洋地靠在墙边。
      “你换过衣服?”
      立元的眼睛还是毫无神采,尽管他把脸朝向了符育铭这边。他看起来干干净净,应该放出去洗过澡了。其实关住一个人是很麻烦的事情,短时间监控下放风会比较容易处理。符育铭对这个比较有感触,因为要贴身照顾没有行动能力的人其实是很累的。
      “你好像还挺自在的呢。”符育铭没有得到回应也没有气馁,自顾自笑了,“伤口感觉怎么样?”
      立元动了动下嘴唇,看样子像是展露了一个及其轻微的嘲讽的笑容。符育铭走近了蹲下来看着他的眼睛,茶色的瞳孔在他靠近的时候稍稍放大了一点。这是由于他遮挡了为数不多的光线,第三对脑神经控制的瞳孔开大肌收缩导致的正常现象。
      “我看看你的眼睛。”符育铭掏出手电筒,推开开关,调到强光档。还没来得及用它对准立元的眼睛,手臂就被推开了。
      “不要。”立元干脆地说,索性闭上了眼睛。
      “这是笑笑的手电筒,”符育铭解释道,“就是堵住你的那个女孩。这只手电筒太久没有充电了,光已经很弱了。”
      立元没有说话,仿佛压根没在听。符育铭没有气馁,再接再厉:“我听说你之前看的见呢。为什么这么弱的光会致盲?而且你这几天都看不见吧?”
      立元歪着头,张开眼睛,好像看着他似的,又突然嗤笑了一声:“医生,你不是一开始就知道我一直是瞎的吗?”
      答非所问,莫名其妙。符育铭这样想道,一时觉得和这么坏脾气的人没办法沟通,便沉默了下来。
      “算了,我是来看伤口的。”符育铭把手电筒放回兜里,“我带了一卷新的纱布来……”
      这次立元倒是好好配合了,伸着手臂让他包扎:“……所以,你现在和他们是一伙的了吧?”
      符育铭愣了愣,想起昨天自己顺口说的话“我跟他们不是一伙的”,刚刚又那么亲密地叫别人小姑娘笑笑,简直是自打脸,一时有点窘:“……一伙的定义有很多。”
      立元轻笑了一下:“才来一天就很亲密了呢,医生真是了不起。”
      立元总是一口一个“医生”,这让符育铭觉得非常不自在,仿佛他每次这样说都像是在讽刺。
      “伤口不要碰水,”符育铭把最后的纱布头塞好,“我走了。”
      他正要转身离去,却听到立元出声道:“医生,我们来玩一把吧。”他转头看过去,立元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三颗骰子,正在右手心里摆弄着,“赌一局大小好不好?”
      符育铭想起老杜描述中那个嗜赌的神经病,有些无语,又有些好奇:“赌什么赌?你都看不见。”
      “我相信医生不会骗我的,来吧,赌一局。”立元笑了起来,“不会不敢跟小孩子赌吧?”
      小孩子个屁,符育铭看着对面那张故意露出稚气表情的脸,有些哭笑不得,心想,不用骗我,你至少十九了。
      “你有什么东西可以拿来赌?”符育铭看了看他那只包着纱布的手臂,“我可不要你的手哦。”
      立元似乎被这句话逗笑了:“我能给他们的东西,当然也可以给你。”他说得很不确切,“要是我赢了,你保证我安全就行。”
      符育铭有些受宠若惊,但还是干脆地拒绝了:“我不赌的。”会跟他赌就是傻的了,他曾经看着是瞎子的立元凭耳朵听出骰子的点面。这种明知必输的赌博也只有傻瓜会干。
      立元挑了挑眉,语气骤然冷淡下来:“那就再见吧,医生。”他摆出了一幅送客的表情,看起来非常傲慢任性。
      明明还被人用铁链手铐锁着关在黑屋子里呢,怎么能够那么熟练地摆出大少爷的架子。符育铭感觉他的脑子当真有问题,不然思路也不会这么让人难以理解。

      C9
      小定完成任务后正在急忙赶回去。他有些激动,一路上都是雀跃的心情。他身后背着的背包里装着起码五公斤重的黄金,这份沉甸甸的财产带给他无比的成就感,他几乎可以想象姐姐看见它们之后的高兴劲。所以尽管赶了点路,淋了点雨,他也完全不觉得累。
      而光想到这还只是那小子描述里轻描淡写的“一点点”,就让人感到无比喜悦。如果将来到了人群聚居的朝阳市,那到时候黄金可是唯一称手的货币,按现在的情形来看,丧尸也快要输透死绝了,人类恢复某种秩序之日迟早会到来,在那之前一定要先收集最初的本钱。谁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情况呢,只有钱才是最好的。
      小定一回到便丢下了轮子还在轱辘转的摩托车,朝姐姐屋子那里狂奔。东井哥也在那,对小定的收获表示了满意。
      “看来那小子真有点底子。”东井哥点燃香烟,狠狠吸了一口,“小定,你没把这事情跟他们两个说吧?”
      很明显,小孩和医生压根是不包括在思考范围内的。
      小定有些紧张地看了看两侧,确认房间里只有这三人,这让他有些安心:“嗯,没说。我告诉胖子我先去探探路。”
      “他要求还多了起来,”梅姐插嘴道,“他说他伤口疼,要医生快点把他治好。”
      “放屁,那个口子之前也没见他吭声,给点颜色就开染坊。”
      梅姐轻轻推了推东井哥,嗔笑道:“这有什么所谓,他反正给钱就好了,一天看一百次医生都行。不过医生也真厉害啊,每天出去找猫,总是不见人影。”她转过身来对小定说,“你去洗个澡休息一下吧,我去给你做饭,”她走近亲昵地搂住弟弟的肩膀,扭头对东井哥风情一笑,“我们姐弟两去忙了,你好好把东西收着。”

      符育铭抱着猫回到主屋的时候大家已经吃完饭了。他有些惭愧地道歉:“不好意思,总是晚回来。如果不去找它,它很容易走丢的。”
      柳杨看着他怀里的猫:“小心它在外面被丧尸咬了。”
      符育铭低头摸了摸猫头,猫舒服地眯起了眼睛,他见状笑了起来:“猫是不会被病毒感染的。”
      “哦,这样啊。”柳杨挑了挑眉,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难怪只看得见疯狗。”
      “猫是很幸运的。”符育铭又逗了它一会,接着把它轻轻放下,猫喵了一声,便跑出去了。笑笑望着猫的身影:“我也好想逗它玩,但是它不理我。”
      符育铭笑了笑:“它很野的,小心它咬你。”
      笑笑慌忙地低下头,符育铭感觉挺有趣:“你真爱脸红啊。”笑笑站起来,有些窘迫:“哪有,我去找昆昆了。”说着便急急地走出屋子了。
      在一边翻着一本不知道什么时候的《读者》的柳杨抬起头道:“她喜欢你呢。”
      符育铭有些失笑:“她才多大啊。”
      “不信就算了。”柳杨露出扫兴的表情,也懒得多说。
      笑笑最多也就十三岁吧……符育铭在回房的路上这样想着,突然运动神经死机,霎时停下脚步。
      他妹妹也已经十四岁了!他居然就这么放心地让她跟着一个年轻男人走了!
      妹控的哥哥开始在脑海里未知的时空暴走起来,等蒸汽列车的哮鸣背景音慢慢平息下来之后才重新抬起脚步继续行走。
      算了,现在全天下,那个人是他唯一一个能信得过的了。

      C10
      昆昆坐在小河边,静静地看着水面上反映着的月光,随着小小的波浪闪闪发光。他脱掉了鞋子,垫在身下,两手抱着膝盖,不时腾出一只手来,凌空挥舞一下,赶走嗡嗡来袭的蚊虫。
      昆昆在思考,等到了朝阳市之后,自己会有什么样的遭遇。他和东井哥、梅姐、柳杨、老杜甚至笑笑实际上没有任何一点关系,而他们带上他可不是因为要做善事——那是因为他们相信,把他送到朝阳市与他的父母见面的话,他们会收到一笔数目不小的酬金。
      实际上,他的父母都已经死了,这是妈妈生前教给他的谎言,还为此写了一封委托信。他伸手把上衣口袋里的那封信拿出来,对着暗淡的月光,勉强可以辨认出那些蓝色的钢笔字。他突然发现折叠部分的字迹已经模糊了,信纸的折痕处也变得融融烂烂。他急忙换了个方式把信轻轻地折起来,又妥善地收回口袋里。
      他张了张嘴,嗓子有些哑,只发出了古怪的声音。不知道是沉默得太久,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那两个曾经非常顺嘴的叠音词他已经喊不出口了。
      “昆昆?”
      是笑笑的声音。昆昆扭过头朝她挥了挥手臂。
      “你在这里坐着啊,蚊子很多的。”笑笑“啪”地在空中拍了一下,然后查看着自己的手心,“你要去洗澡吗?我上午晾了你的衣服,现在应该干了。”
      昆昆点点头,撑着满是沙砾的地面站起来,穿上鞋往回走的时候,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静谧的河边。
      “刚刚符哥哥回来了呢,”笑笑在糟糕的照明条件下费劲地踢着一颗小石子,脸颊莫名红了,但黑夜并没有使其暴露,“他去找猫了。他可真温柔。”
      昆昆没有应声,但笑笑仍然兴致勃勃地说:“符哥哥好像有个妹妹呢,真好……”昆昆实在不明白“真好”在哪里,突然笑笑“啊”了一声,停下脚步全身剧烈地缩了一下。
      “你有没有听到?”她额头冒出冷汗,“刚刚有一声嚎叫?”
      昆昆的圆眼睛与她对视,虽然年幼但是眼神却十分沉稳:“……没听到。”
      “明明有的!”笑笑有些害怕,“很轻的一声,是从后面传来的!”她用手指指了指身后。
      “真的没有。只有你的声音。”昆昆肯定地说,“我们快点回去吧。”
      笑笑心有余悸地看了看那个方向:“还好不是我们住的地方,离我们很远吧,应该是我听错了。”她很快找到了安心的理由,“上次也是,明明是不小心给树枝割了一下,我还乱想那么多。”(剧透一下事实上,笑笑是被猫抓了。符育铭养着猫的原因是猫可以携带病毒而不被感染)
      昆昆点了点头,伸手像个男子汉一样拉住了笑笑的手。笑笑低头拍自己胸口的时候,他才扭头往身后看了一眼。他乌黑的瞳孔里只映出了沉睡中的树木。
      其实他也听到了,但笑笑胆子太小了,他还是没说。
      先不管那是什么声音,反正那声音离得很远很远,早点回去就行了,何况他们那么多人,还有枪呢。
      让昆昆有些意外的是,笑笑回到村屋首先居然会是先去找那个医生。

      C11
      “嚎叫?”符育铭打开门的时候有些意外,听笑笑说完之后,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嗯,很小的一声,”笑笑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假如是自己听错了呢?那就太糗了,“但也可能是我听错了。”
      “我相信你是听到了,也许是狼吧,”符育铭托住下巴,眼睛往上望着,一边思索道,“现在的野生动物多了很多,晚上的话你们不要再出去了。”
      “狼啊?”笑笑有些吃惊,“我还以为是……”
      “不会的,”符育铭打断她,安慰道,“那些东西已经快绝种了,他们不敢靠近的。”他扭头看向站在一边没有吭声的昆昆,“你也听见了吗?”
      昆昆刚想回答,他听过狼的嚎叫,不是那样的,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笑笑抢先了:“他没听到啦。”
      “这样啊。”符育铭望着昆昆,“小孩子没必要担心这个,好吗?你们跟别的大人说了吗?”
      “还没有。”笑笑摇了摇头。
      “嗯,那就这样,把这件事忘掉吧,回去好好睡个觉。”符育铭伸出手来轻轻拍了拍笑笑的头顶,“我妹妹和你一样大,要是是她,一定害怕得话都说不好。你很勇敢,还保护着弟弟。”
      笑笑脸红起来,面对这样的称赞她感到陌生的甜蜜和害羞,她壮着胆子看着符育铭,只觉得他眼睛温柔而明亮地看着自己,微微翘起的嘴角无比好看。
      符哥哥是猫形嘴啊……
      而屋子的另一人,昆昆脑中只无限重播着那句:
      “你真勇敢,还保护着弟弟……”
      “你真勇敢,还保护着弟弟……”
      “还保护着弟弟……”
      “保护着弟弟……”

      C12
      这一天的天气非常好,晴朗而不至于太热,是一个适合躺在屋檐下吹着微风看蓝天白云的天气。符育铭昨晚躺在床上思考分析着各种嚎叫声直至深夜,差点有些起不来。他匆匆整理完准备去看望病人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
      “今天真晚。”他刚踏入祠堂就听见立元的声音。
      “今天天气很好呢。”符育铭干巴巴地说着毫不相关的开场白,突然注意到立元今天好像有在看他。
      他停下脚步注意着立元的眼睛,他正直挺挺地看着他,眼神定位十分准确。
      “你看得见?”这种问题对盲人来说其实是大忌,但是符育铭实在不觉得立元的心会有多脆弱。
      立元眨了一下眼,跟调节开关一样瞬间眼神暗了下来,恢复到了过去那种无神无焦距的样子。
      发神经。符育铭心里默默想道,一边蹲下身来,把换药用的器具材料一一放下,然后直接拉过立元的手臂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开始剪纱布。他也不想和这个精神病患多说什么,以免刺激到他又发病。
      剪纱布并不是容易的事情,但是再难的事都有简单粗暴的做法。过去在医院里符育铭见过一些横冲直撞的剪法,这样的手法看似不人道,但是医生工作太多,这样才处理得过来;而且,大多数医生经验丰富能够拿捏到位,大部分时候是够用的。不过,有些病人身体差,伤口愈合很慢,有些时候纱布和破溃的、经久不愈的伤口边缘直接长在一起了,那个时候就要直接把皮肤边缘剪掉,而且这种小操作是不打麻醉的。麻醉的风险比让小伤口痛一下糟糕多了。
      不过既然时间充裕,符育铭打算好好地处理,因为这个伤口还是很大可能能够愈合地很好的。他低着头在不亮的视野中用镊子夹起纱布的零头扔到一边,正专心致志时,兀的发现立元的脸靠的很近,正歪着头看着他,两人的视线就这样对上了。
      愣了几秒钟,符育铭感觉有些怪异,便退后上半身,诧异地看着立元。
      立元眨了一下眼睛:“原来医生长这个样子啊。”
      符育铭感觉有点像被耍了,但是又没力气向他发作:“演那么多天,真有耐心啊。”
      “我没有骗你啊,之前我是看不到。”
      “不感兴趣。”符育铭重新返回剪纱布的工作之中,“等下绑纱布最后几圈你自己来。”
      立元笑了:“医生真是小气啊。”
      “好了,”虽然说是要让立元自己来,但是符育铭还是把纱布缠好了,仍旧是干巴巴地说着那些话,“伤口不要碰水,不要吃刺激性食物。”
      “对了,医生,我听说,你叫符育铭对吧?”立元看着收拾东西的符育铭,“我好像记得我有过这样一位医生呢……”
      符育铭有些僵:“……嗯?”
      少说话总不会出错。
      “医生不记得了吗?”立元懒洋洋地说,“我总觉得你的声音有点熟悉呢。”
      符育铭使劲地回忆着,确定立元没有听过自己的声音,顿时有点安心,打着马虎眼:“……这样啊。”
      “三年前,大概是二月份下旬,我住在T市的怡侨医院,医生是来会诊的吧?当时来了很多人呢,我记得我的主治医生喊了你的名字,你应了的吧?医生的名字不常见哦,应该不是重名吧?”
      符育铭收完东西,草草回应道:“你记忆力真好,我都有点忘了。我走了。”
      立元看着符育铭离去之后,从兜里掏出了三个骰子,放在手心上凝视了起来。

      C13
      实际上在符育铭之前,立元就已经有过一位访客了。东井哥是抽着烟进来的,立元冷冷地看着他,他骂了一句,狠狠吸了一口,然后把剩下的烟掐了。
      “我们拿到你说的那个小零头了。”虽然旁边就有一个废旧的小洗衣机可以坐上去,但是东井哥还是选择了站着,以便更明显地俯视着地上的少年,“不会你就只有这点吧?”
      少年翻了个白眼:“对你来说够多了。”
      “……”东井哥想要发怒,却又被他那种笃定悠哉的态度唬住,“该给第二份了吧?”
      少年扑哧笑了一声:“你是还想要多少啊?”
      “你现在命都在我手里。”东井哥不怒反笑,“你不给我就把你直接杀了,你说好不好?”
      立元稍稍正色,轻声说道:“在我给你地址之前,我先问问你,你第一份拿到了多少?我觉得那真不算少呢。”
      东井哥刚要张口,“五公斤”这个词就被活生生咽了下去。他警惕地看着少年,声音不自觉大起来:“玩挑拨离间啊?”
      “当然是咯,”少年咯咯笑起来,“不过第一次没有人会下手的啦。你回去记得留意他们会不会问你我有没有告诉你第一份的总重量吧。”
      如果是他,第一次被派出去取黄金,他也不会偷藏起来——谁知道少年会不会把重量记清楚然后抖出来核对呢?一旦被发现有偷藏的行为,在团队中几乎是死罪了,何况他们还算是亲属,越是亲密的人反间起来越是可怕。
      东井哥知道少年正开心地看着他呢,也知道自己陷入了一个尴尬的局面:如果他回去,小定真的问他,少年有没有说第一份黄金有多重,会怎么样呢?假如立元不提,也许他还能把这个问题埋进潜意识里任其腐烂,现在可就不得不面对了。
      与之携来的问题还有,如果小定会私藏,那么小梅呢?她和她弟弟是一伙的吗?抑或,如果到了非要站队的时候,她会选谁?
      “之前没带纸笔来,现在有了,你把第二份地址写下来,”东井哥咳了一声,把纸笔扔到少年身上,“你最好还留着有东西,不然你就等着看谁先喂狗吧。”
      少年微微一笑,活动了手指,拿起纸笔写了起来,写完把笔扔到一边:“我当然不着急,放心,只要你有命挖,我一定还有。”

      C13
      单东井从地上捡起纸笔,骂了一句脏话,头也不回地走了。到了祠堂外光线比较好,他才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纸张。
      “我操!这字真他妈丑。”
      这话一点都没夸张,单东井自己的字够丑的了,平时也没有埋汰别人的资格和想法,毕竟他初中都没上完就出来讨生活了,在学校的那几年也是掏拳头比抓笔杆多。少年的字唯一一个可以称赞的地方恐怕就是,大小还比较均一,不过也和正常人的不太一样,大的过分。
      他把纸张折叠好收进裤兜里,本来应该回屋子去的,此时又有些犹豫起来。
      小梅一定在房里,小定也许也在……
      他没踏出一步就犹豫一下,但依然没有停下或者绕到别的地方去,因为假使他真的因为恐惧而不敢回屋去面对,这本身就意味着内讧与不信任。所以磨蹭归磨蹭,他还是走到了房间前推开了门。
      房间里只有小梅一个人,在收拾着衣服。
      “回来啦?”她把衣服都摊开在床上,扭头看了推门而入的单东井一眼。
      “哦……嗯。”单东井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小定去哪了?”
      “我让他睡晚点,等会儿起来吃午饭,”小梅拢了拢头发,“你问到了吧?”
      “嗯?”
      “第二份‘东西’啊!”小梅压低声音,朝窗外看了看,“我们一直留在这里不走也不是办法,得给老杜他们一个交代,他们都想尽快到朝阳市去。但是如果上路的话就不好锁住他,而且很难不让他们知道了。”
      “我让他写了地址,”单东井咬了咬牙,把裤兜里的地址掏了出来,放到小梅的手里,“先让小定去取完这一份,下面怎么走再说吧。”
      小梅点点头,探身过来从侧面温柔地抱住单东井,她的身上传来一股幽幽的、奢侈的甜腻香气:“辛苦你啦。”单东井反身抱回去,往她的嘴唇上亲了下去。
      怎么说,也在一起那么久了,现实哪有故事里那么狗血。他有些庆幸地想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C1~C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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