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云覆雨红楼梦》融融月

10、梅花之络

　　树上的叶子越来越少，白天越来越短，薄雪也越来越适应这个世界的生活。从宁府回来以后，她又去看了秦可卿几次，秦可卿的病一直反反复复，虽未添病，但也一直没有大好。薄雪知道这是心病，一腔深情被反复煎熬，最后被蒸发，烘干，变成渣滓。薄雪又劝了她几次，秦可卿只说：“好不好，春天就知道了。如今这个样子，也没怎么样，或者好了也未可知。”
　　除了偶尔的去宁府几次，薄雪只同李纨走得比较亲近。为了避嫌，她尽量远远躲着贾宝玉，林黛玉人又比较清高敏感，两人也就是君子之交。至于贾家的那三个姑娘，惜春太小，迎春关起门来朝天过，探春又是庶出，身份尴尬，薄雪虽然同她们关系不错，但总不好时时打扰。冬天夜长，薄雪经常去李纨处，或者做针线，或者看贾兰读书，顺便开贾兰的几句玩笑，其乐无穷。薄雪特别喜欢看贾兰脸红脖子粗的样子，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最后只好跺跺脚丢下一句：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悻悻然离去。

　　冬至日，薛姨妈下帖子请贾兰，贾宝玉过来吃饭，贾宝玉因为身子不适，打发丫头过来说来不了了，薄雪松一口气，好险好险，她可不想林妹妹有什么误会。前世的薄雪在看红楼梦的时候，对林黛玉一直有一种怜惜之情，父母双亡，身无外物，寄住在亲戚家里，仰仗的不过是老祖宗那一点子宠爱罢了。虽然林妹妹心思重，嘴巴坏，但一点儿也不妨碍她是个可爱的姑娘。薄雪知道她体弱多病，在心底守着一份感情，在这个年代，又不能宣之于口，只好不停地试探，猜忌，但是，这才是爱情啊。薄雪下定决心，不管将来如何，她都不会让自己这子虚乌有的“金玉良缘”去破坏人家前世注定的“木石之盟”。
　　虽然贾兰性格孤僻，但因为和薛家来往密切，也和这家人慢慢熟悉起来。虽然看到薄雪还是一脸嫌弃的表情，可是，连他自己也没有发觉，不知什么时候，他来薛家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他尤其喜欢薛姨妈，这位慈姨妈一看到他，心肝宝贝叫个不停，又是搂又是抱的，他虽然感到难为情，可是，他并无反感，反而有一种隐隐的渴望。他的母亲太严肃，太严厉，太过望子成龙，过得太苦了。母子相依为命，共同抵御外界的风霜刀剑，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但是到了薛家，在薛姨妈面前，他忽然又变成了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可以尽情地撒娇，可以随心所欲。在贾兰眼里，虽然薄雪是个麻烦的存在，但并不妨碍他对薛家的渴望，大不了，他对薄雪视而不见也就是了。
　　薛姨妈，薄雪，薛蟠和香菱，再加上一个贾兰，大家坐定后，外面丫头喊道：“二爷来了。”薄雪心里暗暗叫苦，心说宝玉不是说不来了吗？这会子又过来算怎么回事。等看到来人，才松了口气，原来是贾琏不请自到。薛姨妈连忙拉他入座，和贾兰一边一个，又吩咐丫头服侍着擦脸，洗手。忙活了一会子，又转身出去吩咐丫头传膳。薄雪和薛蟠对视一眼，无可奈何地笑笑，心里想，我的妈呀，你到底是不是我们的亲妈。贾兰还是目无表情，维持小大人的模样，贾琏嘴角带着笑，看起来很放松。
　　席间薛姨妈不住和贾兰贾琏说笑几句，完全忽视薄雪和薛蟠的存在。薄雪默默地吃着，将悲愤化为食欲，反倒是薛蟠，横竖也没有他说话的份儿，又正好和香菱面对面坐着，他边吃饭，边笑眯眯地看着香菱，自得其乐，一副胃口很好的样子。香菱本来就没有什么胃口，他又这么瞅个不停，越发地难以下咽。薄雪看着他们两个眉来眼去的样子，真是羡煞旁人。
　　香菱被他盯得不好意思，偷看了一圈，见没有人注意，抬眼狠狠地瞪了薛蟠一眼，薛蟠正边吃边瞅得开心，冷不防被他一瞪，立即愣住，胡乱扒几口饭，可一下子又呛住，扶着桌沿一边捂嘴咳嗽，一边对大家摆手表示没事。薄雪看他狼狈的表情哈哈大笑起来，香菱红了脸，给薛蟠端来水漱口，薛蟠一脸尴尬，只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吃饭。贾兰目不斜视，吃得不亦乐乎，贾琏饶有兴趣地看着薄雪，薄雪伸伸舌头，赶紧正襟危坐。
　　吃完饭，薛姨妈又吩咐丫头泡上茶，贾琏笑着向薄雪说道：“刚才只顾着吃饭，就忘了正经事。我今儿不为别的，麻烦妹妹给我打几根络子。”薄雪惊得几乎变了脸色，想要推辞，又觉得难以启齿，只好说道：“凤丫头的手艺不比我好，还有你屋里的平儿姑娘，针线也做的漂亮，我的这点儿活计，还是不要贻笑大方了。”贾兰趁机在旁边落井下石：“还算有自知之明。”薛姨妈也笑道：“你妹妹自从生了一场病后，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连带着手艺也退步了不少，她倒不是谦虚。”
　　贾琏将挂在腰间的一个荷包拿出来，荷包绣的很精致，可是颜色已经暗淡，图案也磨损的严重，一看就是带了很多年。贾琏将荷包递到薄雪手里：“这是妹妹小时候绣来送给我的，很喜欢一直都带着，由妹妹来打络子，是最合适不过的。”
　　薄雪欲哭无泪，天哪，这个贾琏是怎么回事啊，一个公子哥，还是一个名声在外的纨绔公子哥，整天带着一个旧荷包合适吗？坏了扔掉就行了，还打络子继续带着像话吗？不过这话她说不出口，只好点头，内心一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
　　贾兰看着那旧旧的荷包，撇撇嘴，扬长而去。急的薛姨妈在后面喊：“走慢点，提着灯笼，仔细脚下。”
　　贾琏依旧云淡风轻地笑笑：“兰哥儿真是小孩子脾气。”
　　薄雪随声附和：“他脾气大着呢。”她又转身问香菱：“荷包是大红色的，怎么搭配才合适？”她很为自己小时候的品位汗颜，还有比大红更艳俗的颜色吗？不过她忽然想起来，小时候绣荷包的那个不是她，而是薛宝钗，她有点儿心惊，什么时候，她开始觉得自己变成薛宝钗了呢？
　　香菱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思：“大红的须是黑络子才好看，或是石青的才压得住颜色。”薄雪又问：“什么花样才好呢？”香菱跟背绕口令似的张口就说：“一炷香，朝天凳，象眼块，方胜，连环，梅花，柳叶。”薄雪感觉自己的头都变大了，满天的星星飞舞。薄雪在心里呐喊：苍天呀，大地呀，我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啊？这辈子要受这样的惩罚？
　　贾琏在旁边喝一口茶，不时同薛姨妈说一两句，好像同他没有什么关系似的。薄雪只好打起精神继续问：“前儿你替哥哥打的那花样是什么？”薛蟠立即得意地说道：“攒心梅花。香菱的手艺好着呢。”薄雪咬牙切齿地看着自己的哥哥，有这么拆自己妹妹台的吗，你家香菱手艺好，那就是说，你妹妹手艺就差了？虽然自己的针线确实不咋的，但也不能这样看不起人吧。
　　薄雪气呼呼地看着贾琏说：“琏哥哥，我打成什么样子你都没意见吧？”
　　贾琏戏谑地看着她说：“我一般都是不太挑剔的。”薄雪气得跺脚，扭头走进里屋。香菱想跟进去，薛蟠叫住她：“自己技不如人还不能让人说两句吗，别理她，我们走。”说完辞了薛姨妈和贾琏，拉着香菱回自己屋去了。
　　正好王夫人派人过来请薛姨妈，薛姨妈不放心薄雪，对贾琏说：“看看你这弟弟妹妹，没一个叫人省心的。”
　　贾琏说道：“姨妈放心，我去劝劝宝丫头，她一向是个时大体的。”
　　薛姨妈又嘱咐两句，这才领着丫头出门。贾琏打起帘子进屋，看到薄雪正在忙活着，一边理线，一边画花样，还挺像那么回事。
　　贾琏坐下来，看着她，手指轻轻扣着桌子，脸上仍然带着笑。屋里静悄悄的，只听到低低的敲桌声音。过了一会儿，他轻轻走到薄雪身边站定，看着她手指上下翩飞。薄雪只觉气氛陡然变得诡异，手上的动作不自觉慢了下来，低头看着他的鞋子，心扑通扑通地跳，却不知自己为何如此紧张。
　　薄雪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看到贾琏似一汪深潭般的眼睛，虽清澈，却不能见底。他面色沉静，眼神却炯炯，似乎想从薄雪脸上寻找什么。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有一秒钟，也许有一个时辰，他从嘴角渐渐逸出一丝微笑，笑容令薄雪有一刹那的沉醉。
　　贾琏忽然说了一句叫她摸不着头脑的话：“宝丫头，确实和小时候有点儿不一样了。”薄雪心想：这不是废话吗，根本是两个人好吗？我辛辛苦苦扮薛宝钗，装大家闺秀容易吗我，还处处被人嫌弃，真是失败。
　　不过看着面前的贾琏，薄雪又有些疑惑，她怎么都不能把眼前这个眉目清明，丰神俊朗的男子同那些偷鸡摸狗，男盗女娼的事情联系起来。
　　人不可貌相啊，薄雪在心里叹气，稍稍有一点儿为贾琏感到可惜。
　　贾琏看着她呆呆的样子，又笑了几声，提步走出门去，走到门口，回头笑道：“宝丫头，我的络子，可要用点心呦。”

作者有话说

　　明天要上班了，大家养精蓄锐，重新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