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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涅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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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走了水中月,朱焰回到房间,在桌边坐了下来,一手支着额头,闭目休憩。
过了片刻,窗户发出轻微的声响,他微一抬眼,只见身穿黑色夜行衣的女子轻巧地翻身而入。
“回来了?”
“是。”黑衣女子走到面前,见他一脸倦容,也不敢问他去与剑神见面究竟情况怎样,当下轻声道:“教尊,您累了?让紫瑛服侍您休息吧?“
”嗯。”朱焰点点头,也不问白泠的去向,只是闭目养神。紫瑛连忙换下夜行衣,去打来热水服侍他洗漱,等他泡完了脚,紫瑛下去倒水的功夫,朱焰便自行宽衣解带,先上床去睡了。
等紫瑛回来的时候,朱焰已经睡着了。
紫瑛在床头坐了下来,听着他轻微的呼吸声,不觉低下头去,凝视他的睡颜。他的眉头微微蹙着,眼睛不时轻轻跳动,不知有什么令他如此不安,即使是在梦中,也不能释怀。
“教尊……”
教尊的身体状况,明显大不如从前了,紫瑛不无忧心地想。在青洛作乱之前,那时这位年轻的教尊是何等意气风发,神采飞扬,令人不由自主想要追随着他,倾心折服在他的光芒之下。可仅仅才过去三年,无论是精气神,都已江河日下。怎么会这样?明明他还是这么年轻,可那曾经异常灿烂夺目的生命火焰,却已日益黯淡,即使看在外人的眼中,他依然是那样光彩焕发,但在最亲近的人眼中,却透过这层层光彩,看到了深藏之中的疲倦与黯然。
朱焰不安地皱着眉头,他在做梦,所有那些经历过的不愉快的往事,和那些不愿回想的现实中的噩梦,如今又在他真正的梦境中,无所不在地侵扰着他。
青洛狂笑的面容,沅儿的一盏穿肠毒药。
“教尊,药快凉了,您快喝了吧。”
温柔的声音,致命的毒药。刀光剑影中飞溅的鲜血,崔印少年的容颜,以及为自己挡下致命一刀时,倒落自己身旁时那双含泪的眼睛。
失去力量的手从他的衣襟上滑落,染得他的紫衣,一片腥红。
“师父,你快逃,快逃!”
跳动的火焰中,恩师微笑的面容渐渐模糊了,一世惊才绝艳,最终的结局也不过化为一缕青烟,只余下点点灰烬,证明着世上还曾经有过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焰儿,不要恨我。这是身为焰离门教尊注定的宿命,你选择了这条道路,即使后悔,也无法回头。为师但愿你能找到化解烈炎之力的方法,改变自己的命运。”
方法,什么方法?
师父,我没有办法,恰恰相反,我正加速向着命运的终点飞驰而去。用不了多久,便要走上历代先师最终的道路,成为焰离门开创以来,最为短命的教尊。
涅槃之期,自焚而亡。
他站在漫天腥红的彼岸花海中,看着熊熊的烈火从身体之内喷薄而出,看着自己的身体在火焰之中一点一点化为灰烬,并没有感受到烈焰焚身的痛苦,只是心中一片惘然。
这就是死亡啊,他有些厌倦地想着。只要不是太痛苦,也不是很难接受。反正或早或迟,每个人都避免不了这样的结局。但在末日到来之前,心中是否还有牵挂,那缠绕在内心深处的始终难以释怀的,又是什么样无法实现的心愿?
“朱焰!不要!”
又是那个梦,又是那个可怕的恶梦!
寒越心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浑身冷汗涔涔。
在冲天的火焰中,朱焰整个人都在燃烧,眼睁睁看着他在火焰中消失,而自己却只能徒劳地呼喊着他的名字,怎样都无法越过无形的屏障,将他从那烈火中救出来。
与他同宿一间房的剑客,被他恶梦中的喊叫惊醒,登时翻身而起。他来到寒越心床边,低头一看,只见寒越心在床上坐着,身体抱成一团,正颤栗个不停。
“小越,怎么了?”
寒越心正在惊恐之中,忽然听到师父的声音,如同溺水之人抓到浮木,本能地一把伸手抱住了他。
“师父,救他,救救他!”
“救谁?”
被突如其来地一把抱住,剑客一愣,再看寒越心双眼大睁,神色之中充满惊惶不安,心中纵有诧异,也只有先安抚好他的情绪再说。
这都多大的人了,竟然还会发恶梦发到这种地步?看来,自己从前真是太疏忽大意,太不够关心他了。
“不要怕,你是在做梦,冷静下来。”
剑客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过了片刻,寒越心才渐渐恢复了神智,他慢慢松开了剑客,双手用力捂住了脸。
那真的只是一场无稽之梦吗?寒越心茫然地想着。为何他能如此清楚地看见,朱焰熟悉的面容上,带着一种从未见过的,冰冷的厌倦神气。自己熟知的他,是温暖的,也是多情的,可那温柔的面具之后,又隐藏着什么样的真实?寒越心又想起了那日万重岩的寒水之中,朱焰那异乎寻常的修炼方式,与火焰般灼烫的身体。这再次重复的梦,如同一个不祥的预兆,沉沉地压在他的心上。
“师父……烈炎神功,究竟是种什么样的内功心法,您知道吗?”
“嗯?”
剑客微微一怔,只见寒越心转过脸去,看着窗外的夜色,幽幽地说道:“师父,我一直在想,烈炎神功到底是门怎样的武功,竟能以凡人之躯,操纵火焰之力。”
寒越心微闭上了眼睛,强忍住心中强烈的不安,但身体止不住地轻颤,却泄露出了他此刻的心情。
“师父,我曾见过朱焰练功的情形,那情景让我至今回想起来,都不寒而栗。血肉之躯,如何能禁得起那样非人的折磨?都说烈炎神功是焰离圣教镇教之宝,可为什么,历代教尊没有一个在位超过四十岁?”
“朱焰的情形越来越不对劲,他以为不说,我就什么都不知道。是,起先我的确什么都不知道,真的以为他是生病了。直到那天看见他练功的样子,我想了很久,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为什么焰离门历代所有的教尊都必须要在四十岁之前交接传人,是因为他们的大限,只有四十岁。所谓的涅槃之期,事实上,就是他们的,死期。”
寒越心终于抬起头来,看着剑客深邃的眼,低声道:“朱焰,他活不了多久了……如果他没有遭受意外,他或许还能活到四十,可他曾经被我重伤,又中过剧毒,身体折损太大,到底能活多久,谁都不知道。”
强忍了着许久的眼泪,终于悄然落下。
“师父,救救他,求您,救救他!”
看着眼前的青年,即使极度压抑,却仍无法抑制住心中的痛苦与焦心,在那些交织着无数惶恐与不安的复杂情绪中,剑客已经想不起来去问,你对那位朋友,究竟是怎样的感情。此刻在剑客的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那些久已深埋在记忆深处的往事。
多年以前,一个风雨交加的狂乱之夜中,也有这样的一个年轻人,背着浑身是血,气息全无的挚友,在瓢泼的暴雨中狂奔,可是无论如何拼命,却终究救不回他的生命。无法挽回的挚友,无法忘怀的伤痛,茫然四顾,谁又战胜得了残酷的命运。
“他对你,真的那么重要吗?”良久,剑客终于缓缓开口。
他是我这一生最重要的人啊,是我最心爱的人,可是话到嘴边,却无法说出口,最终只是含泪点头。
“好吧,我会想办法。”剑客轻叹了一声。“但是……”
没想到师父竟然就这样答应了自己的要求,寒越心几乎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一听到“但是”两字,心又立刻沉了下去,却听剑客道:“如果真像你所想的那样,他的武功,会要他的命,那么要救他,他本人就必须配合。”
剑客没有再说下去,但言下之意,寒越心已经立刻明白过来。
“是的,我知道了,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