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ld story》谢清一

11、old story

　　时隔五年，韩程麟终于开始想家了，自己回家的时候不至于会觉得丢脸了。
　　也是近一年里，韩程麟想得比前面的几年都要更多。他和他们之间的摩擦终于抵挡不过一个铁铸的事实，就是“亲人”。没有比这个更原始更无法去选择的关系了。
　　韩程麟收拾了要带走的东西，丢了大半，他的行李很少，李静堂刚刚好一次能把他和行李一并拖走。
　　李静堂说，“我认识你爸。”
　　韩程麟心想，这不明摆着。
　　一年前韩程麟觉得相遇戏剧化，一年后再看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了。他大大方方上了车，这里他呆了一年多，这条街他待了近五年。
　　转弯时韩程麟看到一个胖乎乎的老太太高兴的和身边的女伴说着什么，韩程麟就笑了。
　　韩程麟心想，自己真没什么天大的理想，他没有太多的野心，没有锋芒必露。
　　出来时韩程麟想，不管怎么样，总得有一件事做成了，做对了。这就行了。
　　当真是再微末不过的理想了。
　　韩程麟回了家，连一贯很少回家的父亲都在客厅里坐着，刻意的想让他看出是时间的巧合。
　　韩程麟猜到大概是李静堂透露的消息。
　　韩程麟强压着心里的忐忑，握紧了手杖，小心翼翼迈了进去。他的姿势和前几年相比总归是有了少许改观，尽管还不尽人意。
　　韩程麟尽可能用平静到有点儿疏离的口气说，“爸，妈，我回来了。”
　　“你还认识家门？！”
　　韩程麟默声不答。
　　这样的埋怨也就一句，一家三口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演了默剧。
　　韩程麟推开了自己的房门，床铺被褥连带着书架上的书都在原来的位置。只是被褥是簇新的。
　　韩程麟又转身走回了客厅，直板板的立在客厅的中间。
　　两人从身畔擦过的身影还是变了，也许是陌生了。
　　韩程麟嗫嚅了两句，声音大了点，“别忙了。你们先歇歇。”
　　许久未见，韩程麟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尴尬还是尴尬。
　　“家里没人跟你客气。”口气先还是冷着，随即便转了，“这一年运气好点不算什么。人也不可能一辈子靠运气混日子。你要是高兴有空还是回学校上上课。不是要你求文凭。接触的人会不一样。”
　　韩程麟点了点头，没多久又摇了摇头，“不准备回去。等定下来了有时间会去上一些更有用的课。”
　　韩程麟不是个读书的料子，除了他自己也就父母最有数。原来总有个人不愿承认，逼着他去上学，逼着他硬着头皮往下读。
　　韩程麟原来最害怕的就是他，害怕到烦他，再到心里装着恨。几年里韩程麟和他见得极少，他觉得韩程麟折了他的脸面，韩程麟则是心里憋着一股气。
　　反常的是，这次回来他没有再多烦他，对于韩程麟的想法也当是默许。
　　有用的界定其实真是模糊不清的，学生时奔的是的分数，出来了却也未必。未必又不绝对，越来越多的证件韩程麟听着都头晕眼花。
　　过了最初的忐忑，韩程麟放松了一点。
　　家里的改变让韩程麟本来就似有似无的对于父母的忽视的愧疚有点扩大了，他殷切的想为他们做点什么。
　　实际上，又能做什么？
　　韩程麟立了片刻，又道，“我回来了。往后。暂时可能不准备出去。”
　　“想在家也挺好的。你妈妈倒希望你能早点回来。你在外面她不放心。”
　　记忆以来，韩程麟都没听他这么讲过话。
　　韩程麟不傻，也明白这个不放心的里面不止是妈妈。
　　韩程麟想了想，把李静堂和自己下一年的规划提了两句。又说，“爸爸。谢谢你。”
　　韩程麟看到他点了点头，印象中从来没怎么笑过的人笑得有点傻。几年里积郁于韩程麟心中的不甘在这笑过之后变得不值一提。
　　……
　　是夜。
　　韩程麟刚换下衣服，门开了，他将轮椅推着让开了路，“妈。你怎么来了。”
　　“看看你在家习不习惯。”
　　“东西都没变过。”
　　“变了你回来不方便。往后你自己成家了也别光顾着好看。方便更重要。”
　　没头没脑提了这个话题，韩程麟脸红了，低头嘟囔着，“还早呢！以后再说。”
　　韩程麟龇牙咧嘴的笑道，“首先我得先去抓个不嫌弃我的姑娘。”
　　“我怎么听说你心里早就有人了？”
　　“嗯。”
　　“那个小姑娘怎么样了？你那个女同学，学习很好的那个。”
　　“哦？她啊。挺好的。还在上学。”
　　“怎么还在上？她几年的？”
　　“原来四年的。现在上研究生去了。”
　　韩程麟看到妈妈皱了皱眉，看看他又皱了皱，“这个倒是没想到。”
　　“那当然。她一直拔尖的。原来上学的时候要不是我一直拖后腿她就是数一数二了。”韩程麟不知不觉就兴高采烈的说道，比提及自己还高兴。
　　“这么高兴？喜欢的人是她吧？”
　　“嗯。”韩程麟大大方方的承认道，转口又道，“有两年没见了。其实不知道她最近怎么样？”
　　不是看不出韩程麟眉眼里还是稍稍有点忧虑，却不知道为什么又很快纾解了，仍旧兴高采烈的说道，“过段时间这边定下来了我看看，快放暑假了，说不定她会回来。”
　　韩程麟语调轻松，却不由自主用手压在了残腿上。
　　做父母的没有不知道自己孩子的个性的。
　　韩程麟看着一丁点都不提，实际上也担心她爬太高了自己更不知道怎么追，倒是十几年也难得见他有件事能装心里这么久，难得见他开心成这样，她就没舍得去点破。
　　韩程麟又说了一会她的趣事，有些困顿了，揉了揉眼睛道，“我知道，这种事情一个人想也想不出来。还是顺其自然更好。”
　　韩程麟或许都不知道自己还是不由自主的为此又低了些声音。
　　之后，他们的联系稍微多了点，他知道她的论文又陆陆续续发表了几篇，还是买来一本正经的看完了。
　　她也知道他终于回了家，在远处也为此如释重负，并且恳切的建议他开始定居，试着为未来做点打算。
　　韩程麟心想，她大概是为数不多下意识会替他操心的人之一了。
　　韩程麟接受了她的建议，对几年做了一点短期规划，并且征询了父母的意见找了个更方便的小区买了房子。
　　值得一提的事。
　　韩程麟在以后的几家店面没有再如同第一家那样如履薄冰，而是在一开始就物色了更加合适的人，脱了手，以李静堂的话来说是，“越来越像个小地主。”
　　同样，装修上韩程麟对自己的照顾也是再多不过。
　　韩程麟在这之后的一年多里更加意识到他所去证明的并不需要克扣自己来实现。
　　韩程麟比原来的几年更会善待自己。
　　漂泊的几年给韩程麟的改变除了平和与无畏之外也许还有更知道如何去分辨建议的好坏，并且充分的去接纳它们。
　　搬出去的时候韩程麟想，好像这辈子他都和她拴在一条绳子上，她说蹦吧，他才知道要蹦一下。
　　意外的是，她并没有问过他任何详情，她只是问，“你好么？最近怎么样？”
　　回答很泛泛，“挺好。不错。”
　　他的问题也一样。
　　韩程麟没敢问，“你现在有没有喜欢的人？”
　　某天，她打来了电话，“哎。我们初中都毕业十年啦！有聚会？去不去？”
　　韩程麟意识到为了聚会她会回来了，莫名就高兴起来，反问，“你呢？”
　　“我？我当然去。”
　　“那算上我。”
　　她笑，“我要是不高兴去呢？”
　　“那我也懒得去。”
　　电话的一边她笑得得意洋洋。
　　韩程麟才记起来问，“定在哪儿？”
　　她报了一个他不可能不熟悉的店名，“听说还不错。”
　　韩程麟压着笑道，“嗯。还行。”
　　后来韩程麟觉得自己那天一定是有点得意忘形。
　　后来韩程麟说，“你来接我。那样我就不用带拐了。”
　　她一定不知道，韩程麟挺想有那么一天，他能踏踏实实的走在路上，不用担心地上他无法感知的障碍，不用担心他不小心拧错的角度，不用被手杖限制……
　　韩程麟的希望不多，很容易实现。
　　她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聚会那天她先去接了韩程麟，熟练的托着他的手，他粗糙的指尖握得有点紧，有时候还会再紧一点从她的手中借力。
　　她不知道，韩程麟这一路走得特别踏实。
　　特别，开心。
　　实际上让韩程麟有点儿郁闷的的是，多少年没见了她一来就踩了双高跟鞋。
　　鞋跟加上本来就高的个子的结果是，韩程麟的眼睛刚好能对上她的眼睛，而她精力十足的目光让韩程麟有一点儿小尴尬。
　　韩程麟打量了一会，笑道，“漂亮多了。”
　　她是比以前上学时候会收拾自己，恰到好处的修饰和衣服让她看着很是出挑。
　　韩程麟反思自己的得意忘形让他真没好好打量今天自己看上去怎么样。
　　毕竟习惯的养成要点时间，韩程麟这几年上了点心，却没时间关注太多。
　　她说，“嘴也滑溜多了。”
　　韩程麟想也不想就答，“练的。”
　　可不，几年时间再白的纸也给涂花了。
　　韩程麟舒了口气，心想估计他看上去比原来还不招人待见，又黑又瘦的一看就过得不怎么样。
　　莫说别人了，估计她也会这么想。
　　果不其然，两人叙着旧，她将近况提了几句，脱口便问，“后来怎么没听你提猪食卖得怎么样了？”
　　“嗯？猪食。”韩程麟游在外太空的魂回来了，“哦。那个啊。我转手了。”
　　“怎么？不好做？不过做那行太累人。你该找个轻松点的。”
　　韩程麟没搭话，低着头就应了一声。
　　侧眼看韩程麟真没有上学时候的精神了，原来是看着没精打采的，但是眼睛里的气还在，就是那种狡猾，见谁都不容易服气。
　　这会儿她看着韩程麟，顺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心里面有点堵着。于她而言，韩程麟是特别的，不单单是处于身体状况的不同，而在于他敢去反叛她不敢反抗又压得她痛苦不堪的学业。她对于韩程麟有点儿病态的英雄主义膜拜。也许她自己都不知道。
　　她放弃了让自己不愉悦的话题，转口问，“你现在怎么样？”
　　“挺好的。”
　　“做……”她想了想，“在做什么？”
　　“给朋友帮点小忙。”韩程麟回答得一点曲折都没有，没有久别重逢的惊喜，也没有对于生活不如意的抱怨。
　　她甚至宁愿韩程麟抱怨几句，像以前一样笑着叹息道，“不行啊。我还得……”
　　她强打起精神道，“你说你也是的。混了这么久怎么连个女朋友也没交上？”
　　韩程麟原先只是些微的郁闷不由演变得有点儿光火，哼了一声不假思索就答道，“条件不好呗。”
　　她看了他片刻，“看着还行吧。”
　　不管是真心还是客套，韩程麟反正是气消了，他见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松了手，自己也因为郁闷迈快了一步。
　　韩程麟停了下来，微微转了身伸手对她恼道，“让你扶着我的么？自己走难受。”
　　话出了口韩程麟想要是她不吃这套他该怎么收场？
　　结果她顺势搂住了他的胳膊，微微向上托着。
　　其实她也习惯了韩程麟老得找个人扶着，倒不是步步艰难，只是怕有个万一，万一不小心踩空了好防备一下，再然后就是他走路比别人费劲得多，可以这么借点力。
　　上学的时候她就是有求必应，他们俩多少年的交情下来没理由这时候再矫情的说不乐意。
　　她托着他走了几步，韩程麟胳膊耷了一点，手抓着她的手让她托着。
　　她不由心里一痒，“我这要是没来呢？”
　　韩程麟头往一边一拧，“那我也不去。”
　　她腹诽着韩程麟的别扭和傲娇，手上却没打含糊。
　　往常韩程麟走路她不是没见过，看着就累，几年下来姿势好了一丁点，估计还是累。
　　韩程麟以前常抱怨不踏实不踏实，现在不抱怨了，她跟着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边走边想这样真不踏实。
　　她的手把自己抓得很紧，韩程麟一点也不用担心自己得急着再去抓到什么，所以他抽空瞥着她，她的眉眼很用心的画过，不知道是为了今天的聚会还是因为会见到谁。
　　韩程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尖小心翼翼的点在了她的指尖。
　　很多年以前韩程麟就偷偷这么做过不少次，她总是能够立刻警觉并且避开，之后就躲到了他的左边。韩程麟为此郁闷了几天。
　　但是现在没有。
　　韩程麟试着一点点的触摸着，直到她尽心尽力托着他从店门右边让她惊喜的无障碍通道走进门。
　　店员韩程麟早就打过招呼，她扶着他走进花厅，找了次席坐下了。
　　她有些高兴，“没想到还有这个通道。对了，那边大厅的地砖好像也是防滑的。想的挺不错的。”
　　韩程麟少许有些思绪的眉眼就笑开了，“是的。挺不错的。”
　　都十年没见了，尴尬是肯定的。
　　几个健谈的天南海北的谈着各自的话题。
　　原本就熟悉的小圈子还是各自圈着。
　　韩程麟没有凑热闹的习惯，眼见着她倒是看着有点落落寡合找不到话题。
　　韩程麟笑着将自己装配精良的左手伸到了她的面前，“哎。你猜猜，这玩意儿有多少功能？”
　　在她面前，韩程麟总是十分笨拙。因此此时的他真不算是个很会找话题的人。
　　她哪里能知道这些型号多变功能多变的东西能说明什么，眼见韩程麟有兴致又不想打断，支支吾吾的答道，“挺好看的。这要是不认识你肯定看不出来。”
　　韩程麟眉眼就笑弯了，“是啊是啊。它也就是美观第一。我也不指望它有什么用。反正我一只手这几年早就习惯了。”
　　韩程麟笑着说这习惯的时候，她的心里还是动了一下。
　　韩程麟没有对于她的沉默追问下去，仍旧将自己感应原理动力源头说了个明白，和上学时候跟她提起自己的那些价值不菲的玩具一样兴致勃勃。
　　她的话题并不多，韩程麟问了她就答几句，研究课题韩程麟就是问起来她也不深入，一带而过。
　　推杯之中，她听韩程麟说，“抱歉。我酒精过敏。身体不好。你们都知道的。”
　　都知道韩程麟身体不好，所以没人怀疑他说话的真实性。
　　她勉勉强强喝了几口，再劝就不动杯了。她想着万一没人记得送韩程麟回去，自己还是清醒点。
　　韩程麟似乎没有意识到这样未雨绸缪的危机，心不在焉的听着他们的玩笑。也不接话不符合，和她一样。
　　直到买单前的AA，她才见了笑。
　　她想也没想就捉住了韩程麟的手，付了双份，回头道，“早说了要请你的。”
　　韩程麟却反常没有挣脱，和声道，“说了我请了。”
　　韩程麟的性子真是好，抢单都抢得软绵绵的。
　　说着韩程麟对门边留守的一个服务员说，“把魏姐叫过来。”
　　她想，似乎有什么不对。
　　韩程麟说，“就这几桌。”
　　她的心咯噔一下。
　　紧接着韩程麟又笑了，“我腿不舒服，陪我出去。”
　　韩程麟把她拉开了，她不知道里面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但是她现在看出来这是他早就拿定的主意，不然也不会这么容易就交代明白。
　　韩程麟还是一本正经的走着路。
　　她明知故问，“你做什么了？”
　　“免单。”
　　两个字把她的疑问就都解答了，同时她也松了一口气。
　　其他休论，至少韩程麟混得不错。
　　她的喜悦不由沾了点上风，原先心里的疙瘩也平复了不少。
　　韩程麟还是韩程麟，眼前站着的笑得有点狡黠的人。
　　她明白自己的忧虑从何而来了，她希望韩程麟过得好，但是见面时却误以为他过得很糟糕。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人会让她衷心的希望是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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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毫无疑问，我又忘了来贴文。
没什么内容，和原坑做了衔接。
父母相见写得很淡漠，因为我不认为瘟鸡这么做是正确的。但是毕竟是家人。
今天更了两小段，这是第一小段，下面还有一点点别的。
喜欢写瘟鸡就是因为他的软。
这是爪机贴的，有bug错字烦劳指出。我上电脑了再改。
嗯，好像又周末了。
祝周末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