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语花香》送君十里

11、显灵

　　时间尚早，灵堂处仍显得有些冷清，这次楚沁月一路走来，倒是没再被谁拦着，只是到了灵堂内，还没站稳，便听楚沁兰尖锐的声音传来：“这样重要的日子，三妹妹却来得这样迟，实在是有些不像话。”

　　“大姐姐快别这样说，兴许三妹妹只是昨日太过伤心，睡得太晚，这才起得迟了。”站在楚沁兰身侧的少女柔声开口，面上还挂着清浅柔和的笑意。

　　只是这话表面上是在帮楚沁月说话，实则却是让她坐实了在母亲丧礼的日子里贪睡的罪名，心思不大，却十分险恶。

　　楚沁月往少女脸上看了一眼，表情顿时变得有些怪异。

　　她知道这人是何姨娘的另一个女儿，名叫楚沁玉，和自己同岁，只比自己大几个月。

　　她也知道楚沁玉在府里的名声一向极好，虽说年纪不大，但已初展才貌，性子又是温柔可人，故而深得楚开的疼爱，在外头的名声也是颇佳。

　　但是这人真的是小伙伴们口中，那个喜欢偷吃糕点，还不刷牙的二小姐吗？

　　“三妹妹怎么不说话了？难道是无话可说了吗？”楚沁兰见楚沁月愣愣地盯着楚沁玉瞧，语气顿时更蛮横了。

　　楚沁月闻言淡淡瞥向楚沁兰，却意外地从她脸上瞧出了少许嫉妒和不悦。

　　嫉妒？这种情绪在此时定然不会是针对自己的，那么便是……

　　“大姐姐说笑了，我只是觉得二姐姐虽然穿着孝服，却仍旧是好看极了，”楚沁月微勾嘴角，目光故意在并肩而立的两人间转了一圈，“而且二姐姐的性子真是温婉，说起话来都是轻轻柔柔的，不像大姐姐……”

　　楚沁月故意没把话说完，却也更加引人遐思。

　　“我怎么了？你凭什么这样说我？”楚沁兰眸中的嫉妒果然更浓，隐隐还有跳脚之势。

　　楚沁月却不再搭理她，而是恭敬地站在了母亲的棺木前，双手交握，脸色紧绷，目光里也带上了沉痛。

　　楚沁兰气得跺了跺脚，刚想让楚沁月把话说清楚，就听楚沁玉柔声低劝道：“大姐姐，今日乃是母亲的葬礼，姨娘交代的话你难道忘了吗？”

　　“我的事不要你管！”楚沁兰真是烦透了楚沁玉那轻柔似水的声音，还有那张永远恬静柔和的脸庞，但是此刻却又发作不得，只能一扭头，站得离楚沁玉远了些。

　　楚沁玉忍不住叹了口气，目光则是略显疑惑地落在楚沁月的背上，方才楚沁月的话虽不多，却隐约让她感觉到了不对劲儿，这人似乎和从前不大一样了？

　　随着时间推移，前来吊唁的人越来越多，楚沁月安静地跪在母亲的棺木一侧，余光却不时地瞥向灵堂外，直到灵堂外突然传来宾客的惊呼和喧闹声，她这才松了口气。

　　喧闹声一起，众人的目光顿时都追了过去，没人注意到有一只小麻雀无声无息地从外面飞了进来，落在楚沁月的身侧。

　　此时灵堂外已是一片喧嚣，只因此时发生的事情太过匪夷所思，大家已顾不上平日里的端庄沉稳，和此时所处的场合，纷纷议论起来。

　　“天呐，这些鸟儿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都飞过来了？”

　　“而且这些鸟儿怎么就绕着那两人飞来飞去的？这未免也太奇怪了！”

　　“那两人究竟是谁？瞧着像是成国公府的下人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见过那个年长的，那是已故的成国公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妈妈，只是这些鸟儿怎么会绕着她转？难道是……”

　　议论的声音在此刻戛然而止，众人的目光带着惊惧纷纷移向灵堂里，那口还未来得及下葬的棺木上。

　　“发生什么事了？”一直在前厅迎客的楚开此时匆匆赶来，阴霾的目光落在厅堂前仍不断翻飞旋绕的鸟群上。

　　闻言，王妈妈及其女儿王大丫忙从人群中走出来，跪在了楚开面前：“老爷，奴婢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呀。今个儿奴婢本是想偷偷地过来送夫人最后一程，可谁知这些鸟儿就绕着奴婢和奴婢的闺女不放……”

　　先前突然被这群鸟儿围住，王妈妈也是吓了一跳，不过很快把便想到之前三小姐说的法子，又见这些鸟儿虽然围着自己却并无伤害之意，这才放下心来。

　　楚开有些烦躁地看着一群鸟儿在自己面前飞来飞去，直接一挥手：“来人，把这两个妨碍夫人葬礼的下人拖出去！”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哗然，王妈妈母女更是吓得脸色煞白，连忙告饶，然而楚开却不为所动，只板着脸站在那里。

　　就在两人即将被拖出去之际，一个清脆干净的声音从灵堂内传了出来。

　　“父亲，万万不可！”身着一身素白孝服，头戴素白簪花的楚沁月缓步走出灵堂，出现在众人面前。

　　往日总是畏畏缩缩，站于人后的木讷少女，这时候却彷如青松一般站得笔直，面对众人各异的目光，神色间却不见一丝慌张，反倒显得平静如水，带着种叫人心安的淡然。

　　楚开对楚沁月一向严苛，此刻见她竟然就这样走出来，不禁低喝道：“你出来做什么？还不回去灵堂里跪着去？”

　　闻言，楚沁月忙将脊背挺得更加笔直，绷紧的脸色中也随之透出毅然和悲痛：“父亲，您不能这样做，王妈妈是母亲生前最看重的下人，如今母亲虽然已经不在了，但若她在天有灵，一定不会希望看到王妈妈出事的。”

　　“你懂什么？这两人在此装神弄鬼，若是不将其严惩，才是叫你母亲不安！”面对诸多宾客，楚开也不好直接将楚沁月赶回去，只是此刻他的语气已是十分不悦了。

　　楚沁月抿了抿唇，顷刻间眸中已含满泪水：“父亲，您为什么会以为王妈妈是在装神弄鬼？为什么不觉得这其实是母亲在天有灵，给我们的指引呢？”

　　楚开的目光一缩，随即怒道：“什么指引？真是荒谬！”

　　“母亲生前，王妈妈对她一向忠心耿耿，如今母亲不在了，王妈妈还要带着自己的闺女前来吊唁，”楚沁月眨了下眼睛，两行清泪便顺着脸颊慢慢滑落，“这样的下人何其忠心、何其有心，又怎么会在母亲的灵堂前装神弄鬼？”

　　“况且这些鸟儿可是听不懂人话，更不可能听从王妈妈的吩咐的，若非母亲在天之灵有意指引，它们又怎会一直围着王妈妈母女不放，而非旁人？”楚沁月掏出素白的帕子，按了按眼角，然后对着楚开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故而女儿相信，这定然是母亲有意指引之举，希望王妈妈母女在她走后，能得到善待。女儿在此恳求父亲能饶过王妈妈母女，也恳请父亲能让她二人日后跟在女儿身边，好让女儿为母亲尽了最后的孝道。”

　　这番话说得入情入理，这举动更是让人看出楚沁月对已故母亲的哀悼，及对曾跟随母亲的下人的爱护，饶是楚开，也觉得无从反驳，然越是如此，他的心中便越是厌恶这个当众让他出丑的女儿。

　　楚开脸色难看地看着仍保持行礼姿势的楚沁月，只觉得喉间仿佛压了口痰，想吐又吐不出，叫人十分难受。

　　正是尴尬间，人群中突然传来轻微的动静，楚沁月抬眸看去，一眼便瞧见先前在小花园见过的那人正穿过人群缓缓走过来。

　　他所过之处，众人皆移开目光，仿佛他的身上有什么脏东西一般，楚沁月甚至能感觉到从那些人身上所流露出的、针对沈洛的各种情绪，惊讶、厌恶、畏惧、不屑……

　　这样的情绪让楚沁月不自禁地皱起眉头，下意识地带着同情看向沈洛，结果正好撞进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眸中。

　　四目相对，楚沁月隐约从沈洛的目光中看到了诧异和不解，还有一丝小小的玩味。

　　直走到两人面前，沈洛这才停下，翘着嘴角似笑非笑地开口道：“国公爷，我倒觉得贵府的三小姐这话说得很有道理，这个王妈妈瞧着很是忠厚老实，并不像是能弄出什么妖蛾子的人。况且今个儿这样的日子，实在不适合见血，倒不如就把这两个下人给了三小姐便是，国公爷以为呢？”

　　按理说，无论是处置下人，还是父女相争，这都是成国公府的家事，旁人是没有立场开口干涉的，但荣安王世子是什么人？

　　那可是当街抢过百姓东西、和礼部尚书抢过女人、和圣上吵过架，甚至连自己的父亲都动过手的人啊！

　　可结果呢，被抢的铺子掌柜跪在他面前痛哭道歉，还要把满铺子的东西拱手相送；礼部尚书愣是没抢过他，还在美人儿面前丢了颜面；圣上当时虽然红了脸，可回头就赏了一堆东西给他，还夸他“性子洒脱”；荣安王倒是想动用家法教训一下这个臭儿子，可敌不过家里有个护短的王妃呀……

　　就是这样的事情，一件堆着一件，才堆成了荣安王世子现在的“威名”。

　　而眼下人家荣安王世子不过是小小地插手一下成国公府的家事，这能算事儿吗？当然是不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