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阳公主传》棠陌

5、第四章

　　翌日，弘福寺。

　　清晨的阳光并不强烈，透过山间林木的缝隙照射下来，温柔而静谧。

　　我和三哥并肩行走在山间小路，身后跟着两个王府侍卫。三哥挥手让侍卫们退后一段儿路远远跟着，笑了笑对我道：“今日出宫玩儿，不比宫里那么多规矩，你可随意些。”

　　三哥笑意温融，我感受到来自身边的他的注视，竟有些微紧张。

　　微风徐徐吹来，我的裙摆微微扬起，不远处几个小童在追逐嬉戏。我的举止高贵温雅，俨然是皇家公主风范。微一撇那几个天真玩闹的小童，却听得身旁男子低低的笑。

　　“三哥是在笑我吗？”我闷闷的道。

　　“咳咳，”三哥止住了笑，正色道，“小十七，你喜欢宫外的景色吗？”

　　我微一凝眉，想了想道：“大明宫四季如春，却少了一丝生气，让人心闷；这宫外虽然没有皇家气派，却让人感到舒心。”这样的话，我心里辗转过千百遍，却只能在此刻四下清静，与三哥单独相处时道出。

　　三哥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高阳，你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心事；三哥也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封地，终将离开大明宫，离开母妃……和你。”

　　我睫毛微动，转头看向他，他也直视着我的眼睛，“三哥当真？今日高阳本意想让三哥出门散散心，却不想更惹三哥伤怀。”我说着低下了头。

　　“父皇的旨意已经下来了，我不日就将动身前往益州。”三哥缓缓说道。

　　我低头不语，微风吹动树叶哗哗作响，时不时传来远处小童嬉笑打闹的声音，映衬得四周更加静谧，静谧到彼此的呼吸声都能听见。

　　“再相见时，不知是何年何月了。”三哥似是自言自语。

　　我抬头，真诚的道：“三哥可是在担心母妃？若如此，高阳定会好生照顾母妃。殊不知，这些年，母妃视我如己出，我也早已把母妃当作自己的亲母。”

　　三哥突然伸手握住了我的手，凝视着我，目光深邃，逼得我不敢直视他。他的手因常年练剑有些薄茧，此刻握着我的手有些出汗。我试着挣脱，却发现他竟握得很紧。

　　“高阳，我们还会再见吗？”三哥声音里有些悲凉，就像昨日他与父皇争执时的悲凉。

　　我挣不开只好由他握着，“三哥说什么不吉利的话，父皇倚重你，母妃也疼爱你，你我兄妹二人终有一天会再见的。”

　　三哥松开了我的手，道，“罢了，相见不如不见。”说着兀自朝前走了。

　　许多年以后，我才明白这句话的深刻含义。只是，当时的我太过年幼，只知和三哥离别的悲伤，却顾不了其他的情绪。

　　“再不走，天黑之前也到不了弘福寺。”三哥的声音传来，清清冽冽，人却已远去。

　　我快步跑过去跟上他，一路无话。

　　在我一路充满新鲜的玩耍过去，正午时分，我们终于到了弘福寺。

　　弘福寺人流如织，听说这里出了一个玄奘大师，自西域游学归来，很受父皇器重，于此寺诵经讲学，也不收取银钱。许多人慕名前来拜会。

　　三哥向一个法师表明了来意，我们便被带领着往一个小厅堂走。渐行渐远，喧闹的人声渐渐消弭，越往寺院深处走，越能感受到佛家的清静与安然。

　　“施主请等候片刻，玄装法师即刻就到。”领路法师把我们带到一个僻静的小厅堂，道。

　　“多谢法师引路。”三哥回了个礼。

　　我四下看了看这个小厅堂，虽然不大但很是古朴温馨，给人一种世外桃源般的宁谧。三哥跪在佛前，闭上眼睛开始默默诵经。我一向不懂佛理，也不愿打扰三哥，便出了厅堂四下逛了起来。

　　我到处走到处看，突然听得前面有个院落传来喧闹声，而且听声音还是女子。这里所处的地方是弘福寺的后院，一般是僧人们住的地方，只有我和三哥这样的皇家子弟会进来，寻常施主是不会来的，怎得会有女子的声音？我靠近墙根听了听，却听不大清，只觉察到是女子们的嬉戏打闹声。

　　我一下子来了兴趣，准备一探究竟，刚出得远门，转过回廊，迎面就撞上一个人。虽只是一瞬，但我清晰地听到了他胸腔的心跳。我一养在深宫中的公主何时经历过这等场面，我只气恼如此唐突冒犯我的人，索性什么也不管，抬脚就踢了过去。可没想到那人竟稳稳地接住了我的脚，我脸一红，赶紧把脚缩回来，可是鞋子却留在了那人怀里。

　　我抬头一看，竟是一个面容俊俏的小僧，约莫和我一般的年纪，浓眉大眼，鼻梁高挺，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俊美，竟比我的三哥还要美！此刻他白皙的皮肤染上红晕，怀里揣着我的绣花鞋。我光着脚站在地上，也是羞红了脸，尤其在看到如此俊俏的小僧之后，之前的气恼全都烟消云散，只是这等场景实在尴尬。

　　“小僧辩机，冒犯了施主，还请施主不要动怒，辩机这就把鞋还给你。”说着他把鞋子放在地上，然后退后了几步。

　　我红着脸，以一种毫不淑女的姿态单脚向前跳了几步，飞快地捡起鞋子套在了脚上。辩机注视着我一气呵成地完成了一系列动作，露出了些微诧异的表情。一时间，我们相顾无言，只有微风扬起我的鬓发。

　　“小十七，你在那里做什么？”远处传来三哥的叫喊声，打破了此刻尴尬的气氛。

　　“三哥！”我迅速朝着声音的来源飞奔过去，扑进三哥怀里。

　　“我才念经的一会儿功夫，你又去哪淘气啦？”三哥宠溺地揉了揉我的头发，笑着道。

　　“那边有个小僧，名唤辩机，长得比三哥还要清俊呢！”我噗嗤一声笑了。

　　“哦？是怎样一个清逸出尘人物，让小十七念念不忘。”

　　我听这话立马红了脸，嘟囔道：“三哥你竟取笑我。”

　　我和三哥一路说笑着渐行渐远，三哥回头朝远处孤立站着的辩机瞥了一眼，我却没有发觉。

　　身后，绿色的草地上，一颗闪闪发光的珍珠在一片绿色海洋的衬托下熠熠生辉。辩机拾起这颗珍珠，望着远处，我和三哥的人影早已消失成两个黑点，但他只怔怔地看着我们消失的方向。

　　我不经意回头，那个名唤辩机的小僧依然在远处站立着，风卷起他的衣袂，在着苍茫的天地间，竟有一种遗世独立的感觉。

　　“三哥，刚才我在一个庭院里听见有女子的笑声。”我歪着头将刚才的疑惑讲了出来。

　　“佛门清净之地，怎会有女子。”

　　“那有什么，我不也是女子。想来也是身份尊贵之人呢，只不知长安城中，还有哪家女眷竟敢在此笑的如此张扬。”我认真思考了一会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