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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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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今日在枯竹敲钟之前醒来,我心情大好,执了那小巧的木壶浇灌房前一株含苞待放的朝颜。
一双手突然从我身后,直穿过腰间,互相交叠在小腹之处,就像两条,蛇。
我浑身一抖,晶亮的水珠洒出去些许,在地上折射的日头照进我眼里,似在轻诉不满。
「放开。」我道,「枯竹,送客!」
腰间的臂力紧了紧,「你那徒弟,听说山下开了个糕点铺子,忙不迭化缘去了。」
妈的这小秃子!我暗暗骂一句,想挣开,奈何大病初愈,那人力气又大,只能翻个白眼,恨道:「放开。」
「你不是都忆起了。」
「那又如何,我到底不是你那法海,他是他,我是我,你懂是不懂?」
「你就是你,你也是他,你懂是不懂?」他反问。
我气极,同他说话,果然多余!
他见我不语,径自贴上我的脊背,温热的鼻息一递一递地拂上我的颈间,热的很。隔着那层薄薄的僧服,我感受到他左胸某处,那个象征生命的东西正剧烈跳动着,渐渐的,跟我胸膛里的那颗,竟有了一种隐秘的奇异的共鸣。
「师父——诶啊啊啊啊——」我那蠢笨徒弟正提着几个包裹严实的暗黄油纸,眉眼欢欣向我奔来,却猝不及防撞见这一幕,手一抖,嘴一瘪,同上回那般,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转身便跑。
「咕噜......」类似于糕点的甜腻香气直勾勾地钻进我的鼻间,引得腹里恰到好处地一叫。
方才枯竹手里提着的,似乎就是糕点。
「他倒乖觉,」身后那人终于松开桎梏着我的双手,轻笑一声,问我「你饿得紧?」
我白他一眼,丢下水壶提步走到正厅,果然,枯竹摆好香气四溢的糕点小食,边吃边候着我。只是......今日我身后多了个人,他的身后,怎的,也多了个人?
只看了一眼,便觉天地失色,日月无光,只觉得造化弄人,命不由己,世事多变。
不为别的,就为着那人长了一副同记忆深处某个许姓男子一模一样的小眉小目。一口凉气生生被抽进肚里,想来我身后那个,也是如此反应。
「啊......」最先打破这诡异莫名沉默的是枯竹,他不知所措地站起来,嘴里嚼吧嚼吧不知吃的哪种糕点,终于吞下去,看向我喘了两喘,「师......额......父,」又喘了喘,眼睛往后移,「施......额......师母。」
「混说甚的!!」我一屁股坐下,粗声粗气地支使他,「去倒水!」
他天大委屈一般,不情不愿地跑走,我抓起桌上的东西就往嘴巴里塞,饿昏头,也顾不得旁边这两位长身玉立的男子。
他们兀自相对无言,前世今生的爱恨仇怨在彼此的眼神里,在春日慵懒的日头里,在这一室混合着食物和朝颜的香气里,渐渐地,发酵,膨胀,直至某个濒临爆发的边缘。
枯竹端水,信步而至,随后向我介绍:「师父,这位施主在山脚下迷了路,我看他累极,便邀他来寺里歇息片刻。」说完挠了挠自己光溜溜的脑袋,一副蛮可爱,却依旧傻气的模样,转头对那人说道,「这位便是我师父了。」
那人对我微施一礼:「在下苏里,叨扰大师了。」
我颔首,还了一个佛礼:「还望施主莫要嫌弃我这破庙才好。」
「怎会,在下觉着此处倒颇为清净雅致,喜爱得紧。」
这么多年,头一回听见夸我这小小破庙雅致的,我惭愧含笑:「哪里哪里。」
乍一看,和尚和书生,你来我往,聊的颇为投缘,颇为相见恨晚的样子。
立于我身后那人磨牙声声,这位苏公子止了声,仿若才发现他一般,问枯竹:「这位是?」
「在下青——秦曲。」
秦曲?我倒不知他何时有了凡间的名字,许是化成人形时便有了,许是方才信口胡诌的。
秦曲秦曲,他倒真像一折戏文那样,伴着或婉转或凄切的曲调,从前世,一直辗转蜿蜒到今生。
「原是秦公子。」
一时间,屋内这四人便也半熟不熟了。我带着前世的记忆,总觉得某一处不对劲,那著名的水漫金山的故事,如今凑齐了三个主角,那末,还有一位呢?
我看着苏里,他正摸着枯竹的脑袋说着什么,我看着枯竹,他大笑,顶开心的样子,我看着秦曲,他正看着我。
他凑近我的耳边,轻声道:「和尚,你看你那徒弟,不觉眼熟?」
甚么??
难道……
莫非……
无可能!绝无可能!!
他他他,我那顶可爱听话乖巧懂事的小徒弟,竟,竟是那天杀的白素贞转世??!!
但……那眉目,也确实,同他,颇相似。
我扶额,那千般算计(对我)万般柔情(对许仙)的千年蛇妖白素贞,如今竟成了呆头呆脑秃顶戒欲的小和尚,偏还是宿敌我法海座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