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骷髅》飞来

1、第一章 黑匣子能不能论证爱情的轻重

　　程越暗恋钟离离，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甚至钟离离自己也知道。
　　程越曾经尝试暗示过几次，被钟离离不露痕迹的婉拒了，从此他也就只好收拾心情，死心踏地的做其无性别的好朋友。
　　钟离离最近的一个男朋友是黎克，两人才开始数月，正如胶似漆，然而热辣辣间突然分手，因为黎克要出国了。钟离离因此整个人都落型了。钟离离的朋友，自然都痛责黎克的不是，皆因黎克早就暗度陈仓，背着离离结识了一个能带他出国的女友，一切都成定局，飞机票都订好了，才同离离说：“让我们好聚好散吧。”
　　离离岂能好散，只数日就憔悴的不象话，程越担心的不得了，仰仗着与离离住的近，日夜暗暗注意她。今天是黎克登机的日子，程越因此越发留心，到了10点多的时候，果然便见离离出门搭了一辆的士。离离性烈，程越最怕她去机场生事，难保不是她自己吃亏，连忙也叫了一辆的士，吩咐：“跟着前面那辆车。”司机笑了“大佬，你看警匪片看多了？”程越只好说：“你尽量跟，跟不住的话，就往机场高速走。”
　　程越果然没错，两辆的士一前一后上了机场高速，一路无事，下高速公路的时候，离离的的士突然往机场旁边的岔道上拐去，司机问程越“跟不跟？”“跟。师傅，这条路往哪里去？”车又开了几分钟，司机才回答：“看样子是机场背后。”
　　再开几百米，就见先前那辆的士从对面驶了回来，车上不见人，程越便留意路边，果然不久就见树荫下碎碎小花的裙子，离离正消瘦可怜的站在树下，一架飞机轰隆隆的从她头顶飞过。
　　离离见了程越，大吃一惊，问他：“你来做什么？”程越只默不作声陪在她身边，他原来以为她会找黎克闹事，现在看样子她只不过是打算远远看着飞机离去，因此心里越发怜惜她。又庆幸自己幸亏跟来了陪她，否则她一个人这样子目送恋人离去，该是多么凄清可怜。离离大概猜到了他的心思，只是感激的看了他一眼，两人都无语。
　　不知过了多久，程越暗暗看了几次表，心里刚想着“时间差不多了吧。”就见离离走两步离开树荫，抬头向天上望去。程越也跟了出去，白花花的阳光劈头洒了下来，空气好象凭空燥热了几度，程越手搭凉棚抬头向上望，角度正对太阳，眼睛几乎要眯到尽头才能看的清，天空一壁的蓝，没有飞机，声音也是静止的。那么离离全神惯注在看什么呢？程越偏头向离离看去，这一看吓了他一大跳，人不由的退后两步。
　　离离还是凝神望着天空，对身边的的程越的反应完全不加注意，程越嘴唇都吓白了，心里想绝无可能，绝无可能，一定是自己被太阳晒花眼了，忍不住上前一步，更仔细的看离离。不，他没有看错，离离正一动不动的盯着太阳的方向，她既没有以手遮挡，也没有眯起眼睛，阳光下她的瞳孔缩成一条黑线，凝重的面孔衬上大片的眼白，好不诡异。大太阳底下，程越冷汗淋漓，然而脚底却象钉住一样，无法挪动半分。
　　突然轰鸣声顿响，远处一架飞机缓缓飞来，程越发现离离的身体陡然绷紧了，那种紧张，就象，就象？就象他小时候养过的猫和别的猫对峙一样，紧绷的身体传递着一种战斗的信息。程越几乎连呼吸都滞住了，他一眼不霎的盯着离离看。她要做什么，她能做什么？只见离离的瞳孔骤然从一线扩大成圆，晶光突现几乎不能避视，一道光芒（应该如何形容呢，并不是一道白光，而是透明的，可是既是透明的，何以程越又能清清楚楚的看到它呢？）从她眼中射出，程越追着这道耀眼的高速光芒看过去，光芒尽处，正是那架恰好飞到太阳和离离之间的飞机。
　　就象默剧一样，火光和浓烟，飞机象玩具一样解体成为几块，迅速的坠落。缺乏声音的伴奏，一切都那么不真实，就好象是关掉音箱在看好莱坞灾难片。然后离离颓然坐到地上，浑身汗水淋淋，神情委顿，累的不能再累的样子。她抬起头，向他说了一句什么，然而他什么也听不到，世界一片寂静，从来没有这么静过。
　　程越大叫一声，然而连他自己的叫声他也听不见，沿着路他拼命的飞跑，没有目的，不辩方向，只知道，离她越远越好。他连家也不敢回，一刻也不敢在本市停留，去银行提钱就去了火车站，在一个不知名的小镇下了车，住进了镇招待所，他好象才敢真正的呼吸，真正的思考。
　　他为什么要躲到这里来呢？是的，他怕，他怕钟离离，怕这个用眼光就能击落飞机的女人，他是知道她秘密的唯一的人，她不在乎用整个飞机的人来陪葬一个负了她的心的男人，又怎么会在乎结果他的一生呢？
　　小镇招待所的电视只有央视一台和县电视台，然而这也就够了，新闻日日报道，他即便听不见终于知道了那班飞往洛杉矶的波音747在起飞不久发生爆炸解体，机上193名乘客和19名机组人员估计全部罹难，飞机残骸击中机场附近建筑又造成2死7伤，事故原因正在调查中，黑匣子正在寻找中。
　　他躲在房间里足不出户，整个人迅速消瘦，他吃不下东西，夜夜做噩梦，梦里离离变成各种各样的异形（他实在不应该看那么多的美国大片），眼里放出白光取他首级。白天他也如惊弓之鸟，每一个人都会令他瑟瑟发抖。招待所的人都被他吓坏了，他们眼看着这个神情紧张聋子在三天之内变的不成人样，他们激烈的争论应该向派出所还是精神病院汇报。最终他们把两者都找来了，警察们认真的核查了了他的身份，然后怪服务员们多事，对精神病医生程越也应付的很好，他虽然怕的要死却还没有变蠢，他知道如果把离离的事告诉医生，他只怕难免在精神病院里度一个长假，因此医生的结论只是他精神衰弱，睡眠不好，开了几瓶安眠药了事。然而那几个服务员看的很清楚，他们不知道程越怕的是什么，可是这个样子下去，恐怕不等程越怕的那样东西来找他，他就已经呜呼哀哉了。
　　距离那一天已经是一周了，这一天瑟缩在床上的程越突然听到一声声响，是什么声音呢？这样熟悉又陌生。伴随着这种声响，各种声音突然纷沓而来，冲击着他的耳膜，门外两个服务员大声调笑的声音，窗外噪噪的蝉鸣，更远处那可是工地的声音，而就在耳边一声又一声熟悉而陌生的，原来是电话的铃声。
　　程越颤抖的拿起听筒，只听到“喂”的一声，就觉整个人吓的冰凉，他明知没用，然而双手不听大脑控制的挂掉了电话。就在听筒落下的一瞬间，免提键的红色小灯自己亮了起来，清清楚楚传来钟离离的声音。
　　——“程越，你好。”
　　“程越，你放心，我是不会伤害你的。”然而离离那勉强压着焦躁脾气的声音，听起来并不让人信服。突然离离轻轻笑了起来“我为什么要伤害你呢？你能够妨害我么？你可以把那件事到处和人说吗？你如果说了的话，会有人信吗？你于我无足轻重，我干嘛要费那个力气对付你？你自己好好想想去。”
　　程越继续在小镇住了几天，生活平静安好，显然没有人要他的命，他松了一口气，索性放下心来休个长假。回到安市的时候，他整个人反而胖了。他搬了家，换了工作，脱离了原来的朋友圈。空难事件也几乎被人忘了，黑匣子找到了，但是没有什么帮助，最后事故调查小组得出结论，是因为燃油气化被火花点燃引起的爆炸。
　　但是偶尔有时候在街上，看到一个短头发碎碎小花裙子的女孩儿，程越仍然会心惊胆战。终于有一天，离离还是给他撞上了，那是在大街上，离离与他擦肩而过，却彼此视若无睹，走出四、五米，他才恍然想起，回头一看，原来真的是离离。自此他才真正放下心来，放心之后又微微惆怅，原本他还以为自己会默默爱离离一辈子呢。
　　他不知道，当然他不知道，飞机爆炸后离离坐在地上对他说的话是：“我尽力了，我救不到他们。”
　　那时他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