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赤之影》_千鹤_

2、一

　　“西里尔少爷，西里尔少爷……”
　　西里尔躺在床上，在这接连不断的呼唤声中合上手里厚实的书本，转过脸看向立在一旁的老管家。他已年过半百，白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扎在脑后，戴着一个单片眼镜，以标准的站姿立在床边。
　　“怎么了，约克？”西里尔将合上的书放到床头，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无趣。他从不指望这个一本正经的管家能带来什么有趣的消息。
　　“山姆在院子里抓到一个小偷，少爷看要怎么处置？”约克毕恭毕敬地汇报情况。
　　“小偷？”西里尔皱了皱眉。他年幼的脸因为这皱眉的动作，显出与年龄不符的成熟。
　　“我已经让山姆将他抓过来了。”说着，约克转过身示意一下，本来安静的房间立马充斥着孩子的嚷嚷声。
　　“放开我！放开我！你这混蛋！”
　　叫嚷着的孩子一头黑发，脸上布满肮脏的污痕，身上穿的衣服也破破烂烂，一看就是从贫民窟跑出来的。即便被身强力壮的山姆扭住了双手，他还在不服气地挣扎。那双漆黑的眼睛，就像能喷出火来。真像马戏团里的猴子。西里尔如同看了场滑稽表演，忍不住笑了一声。听到笑声，男孩似乎才注意到房间里还有这么一个人。坐在床上的男孩看上去与他年龄相仿，金色的头发蜷曲着贴在脸侧，皮肤比母亲的纱巾还要白。他在笑着。不，他分明是在笑自己！意识到这点，男孩瞬间涨红了脸。
　　“笑什么笑！”男孩提高音量，又扭动起来。
　　“不得对少爷无礼。”约克沉下脸。
　　“没关系。”西里尔摆了摆手，看向男孩，“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对上他的视线，眼中晃过转瞬即逝的恐惧。这个好看的就像天使一样的孩子，竟然有着一双青色眼睛。冰冷的，玻璃般的青色瞳仁。注视着那眼睛的瞬间，一种扎人的寒意让他不由自主地僵硬了一下。不过也就这么一下，他立马恶狠狠地回瞪过去：“本大爷叫伊恩！”
　　“伊恩，你想来我家偷什么东西？”西里尔非常有耐心地询问。
　　伊恩侧过脸没有说话，接过问题的人是约克：“西里尔少爷，这孩子是想偷面包。”
　　“面包是吗？”西里尔若有所思，“伊恩，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如果你实话告诉我，除了面包，我还会再给你其他的食物。”
　　听到这话，伊恩原本漆黑的眼睛亮了起来：“真、真的吗？”
　　“当然。”西里尔笑着点了点头。这只小猴子真有趣，他心里想着。
　　“西里尔少爷？”约克不解地皱了皱眉。
　　“我还有一个妹妹。”伊恩似乎想到了什么难过的事情，声音越来越低。
　　“我知道了。”西里尔了然地点了点头，“伊恩，以后你可以过来找我，我会给你食物。”
　　伊恩闻言吃惊地睁大眼。妈妈死后，能获取食物的途径越来越少。为了妹妹安妮，他只有想尽办法去偷去抢，可妹妹越发消瘦的脸让他忍不住心疼。这次，他抱着可能会死的决心闯进这个看起来像是贵族的房子，想要多偷点好吃的。被抓到的时候，他唯一想到的就是以后妹妹安妮该怎么办。没想到，眼前这个小少爷居然好心地说会送他食物。
　　“……为什么？”伊恩愣了好一会儿才吐出这个问题。
　　“可能是太无聊了吧。”西里尔眨了眨眼，“你看我整天就躺在床上，身边站着这个一本正经的老头，多无聊啊。”
　　伊恩看了眼约克，又看了眼西里尔，突然觉得好像真是这么回事。
　　“你来找我，我给你食物，多划算的买卖，不是吗？”西里尔盯着伊恩。
　　“只要你能给我食物，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伊恩一心想着安妮，要是她知道以后不用担心食物得多高兴啊。一定要把她养得白白胖胖。
　　“约克，”西里尔看向了老管家，“你带他去洗个澡，给他一身合适的衣服，再拿些吃的给他吧。”
　　“……是，西里尔少爷。”约克像是想要说什么，最后也只是答应了主人的要求。
　　洗干净后再穿上西里尔的一套衣服，伊恩的五官终于从泥污的遮掩中露出来，漆黑的眼睛透着一股子狠劲。等到被约克拎到西里尔床前，伊恩有些局促地低着头。他第一次穿这样的衣服，还很不习惯。
　　“嗯。”西里尔满意地点了点头，指了指床头的椅子。伊恩便一屁股坐了下去。
　　“你……少爷，要让我做什么？”叫出第一个字，意识到不大好，伊恩赶紧换了称呼。
　　“叫我西里尔吧。”西里尔坐在床上，好奇地睁着眼，“伊恩，给我讲讲外面的事情。”
　　“外面？”伊恩有些奇怪，“西里尔，你没到过外面吗？”
　　“我身子不大好，都没出去过。”提到这个，西里尔神情黯然。
　　他真可怜。伊恩在心里默默地想。看来他生活在这样富裕的环境里也没多快乐，连外面什么样子也不知道。可是转念一想，自己和安妮虽然在外面，生活也没见得有多幸福，甚至凄惨得多。不过还好自己有安妮。可爱温柔的安妮，是他生活中唯一的快乐。伊恩想到什么讲什么，不管是卖水果的大肚子杰克，还是走个路颤颤巍巍的老人，抑或贫民窟里连面包屑都有人抢的情景。那双青色的眼睛一直安静地注视着他，偶尔会提出些奇怪的问题。
　　等到天色不早，西里尔才与伊恩道别。
　　“明天见。”西里尔坐在床上，摆了摆手。
　　“明天见。”伊恩手里抱着一大袋食物，有水果和面包。食物、衣服，他第一次拥有这么多东西，而给予他这一切的人只需要聊聊天。西里尔一定是上帝派来救他的天使。他要把这里的遭遇告诉给安妮。
　　即便离开了大宅，伊恩的内心依旧是雀跃的。
　　等到房门关上，西里尔重新拿起床头的书打开看了起来。
　　“西里尔少爷。”约克站在一旁，毕恭毕敬。
　　“什么事？”西里尔甚至没有抬头看他。
　　“我不明白，以少爷的身份为何要帮助这个孩子？”约克虽然明白自己不该干涉主人的想法，但对于这件事他实在是不理解。
　　“我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西里尔的眼神一刹那穿过了书页，到达了遥远的未知的一点，变得飘忽起来，“那孩子眼睛里有一股狠劲，让看到的人就像着了火一样……趁自己活着，我也想找点有趣的东西……”
　　约克望着眼前的西里尔，脸色苍白的像是身体里的血液都被抽干了，忍不住叹了口气。若是能让他高兴一点，留下那个肮脏的孩子又有什么不可？

　　“安妮！安妮！”看到穿着整洁的一看材料就知道价格昂贵的衣服，抱着一大袋食物跑过来的伊恩，坐在角落里的安妮惊讶地瞪大眼。
　　“哥哥？”安妮站起身，因为长时间饥饿导致没多少体力，刚一站起来身子就晃了一下，所幸靠着墙没有一下子摔倒。
　　“安妮！小心！”伊恩迈大步子跑过去，脸上的欣喜瞬间被担忧替代。他将手里的东西放到桥下用废纸废布搭建的床里，赶紧伸手扶住了安妮。这个地方离主城区比较远，获取食物比较困难，也因此选择在这里流浪的人比较少，不用担心一转眼藏起来的食物被抢走。带着安妮在这里四处流浪，好不容易选择这个地方暂时住下来。上面是一座桥，下雨的时候也能避避。唯一担心的就是水道的污水上涨，将床打湿。如果刚好遇到没有太阳，只有再到别的地方去搜集废纸和废布重新搭建，有什么垫什么。
　　“哥哥，我没事。”安妮甜甜地笑了一下，蓬乱的长发遮着一张布满泥污的小脸。
　　“安妮，以后咱们不用担心食物了。”将安妮扶到布料上坐好，伊恩献宝一样拿出那一大袋食物，“你看，面包！苹果！还有，香蕉！”他笑着，一边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安妮，一边报着名字。
　　“哥哥，你从哪儿弄来这么多吃的？”看着这么多东西，安妮高兴之余又禁不住担心地看着伊恩。
　　“我遇到了一个天使。”伊恩漆黑的眼睛里闪动着光彩，“他是上帝派来救我们的天使。只要我去找他聊天，他就会给我食物。”
　　“真的吗？”安妮惊讶地睁大眼，模样天真。
　　“当然是真的。”说着，伊恩将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盖在安妮的身上，“你看这就是那人给我的衣服，穿在身上可舒服了，以后就给你当被子吧。这些破布可比不上。”
　　“哥哥，还是你穿着吧。”安妮摇了摇头。
　　“安妮，你不听哥哥的话了吗？”伊恩皱了皱眉，“明天那个人还会再给我衣服。”西里尔会不会再给他衣服，伊恩并不关心。他只关心怎么能哄住妹妹，乖乖将衣服盖上，能睡得暖和一点。
　　安妮听话地将自己小小的身子裹在衣服里面，这布料柔软光滑，摸起来可真是舒服。伊恩将面包递给她，大口吞咽，两人像是过节一样高兴。
　　“哥哥，你明天还要过去吗？”安妮睁着漆黑的眼睛盯着伊恩。
　　“是啊。”伊恩高兴地笑着。
　　“哥哥，等安妮长大了，就可以去赚钱，不让你这么辛苦。”安妮小声嘀咕着。
　　“我一点都不累啊。”揉了揉安妮的头发，伊恩觉得心里暖暖的，“我就等着看安妮长大，变成一个大美人嫁到一个好人家。”
　　“贫民窟的孩子，谁会要啊。”安妮忍不住笑了。
　　“谁敢说不要，我揍谁！”伊恩比划着拳头。
　　“好好好，都听哥哥的。”安妮笑着弯起眼。哥哥不像妈妈，从来没有嫌弃过自己没用，和哥哥在一起的生活多快乐啊。哥哥这样好的人，难怪会遇到天使。希望那个天使大人对哥哥好一些。怀着这样小小的心思，安妮逐渐沉入梦乡。
　　以后要是都能这样就好了。看着安妮熟睡的脸庞，伊恩在心里默默低语。